“这个问题倒不大。”党宗明想了想,说,“咱俩打的吧,既然神婆那么有名气,不怕出租车司机不知道。”
党宗明的话说到这个份上,田兮晟只好闷闷不乐、极不情愿地履行朋友的义务了。
俩人动身出发。
走到马路上,一辆出租车正好过来。党宗明问了问,司机说不知道神婆在什么地方。
俩人继续往前走,又一辆出租车过来了。党宗明又问,司机说上车吧,我知道,不过那儿在郊区,打的费一百元。
不到一刻钟,出租车来到郊区一个叫马家沟的地方。说是沟,其实一点沟也没有,平展展的宽阔地域,新农村建设后的村庄,街道两边都是统一的崭新气派的二层小洋楼。
在一庄户门前,出租车停了下来,司机说到了。俩人一下车,看到门前停着各式各样的车辆,有摩托、电动车,农村人用的三轮子、四轮子,各种档次的小车十多辆。
党宗明看了看周围,发现这个地方自己曾经来过。那是去年严打期间,接到群众举报,说有人在这儿搞封建迷信活动,骗人钱财。党宗明就带领新闻部主任白金道和女记者田盈盈前来暗访。当时,院落里面的人很多,但很安静。他们坐着小矮凳,排着队,几乎从大门口一直排到里屋。三人在院子里转了转,又出来了。策划好之后,党宗明就在门外徘徊。白金道和田盈盈装作两口子,专门来算怀的是男是女。田盈盈跟神婆瞎聊,白金道在一旁用微型摄像机偷偷摄像。节目播出后,神婆就被公安抓走了。
事后,三人还笑话神婆,说既然她那么能算,怎么就算不出自己被抓的事?看来神婆真的是在蒙人,骗人钱财。但是,没想到一年后,神婆还在这么大张旗鼓地算卦,而且门庭若市,看来公安当时的教育也没有起什么作用。更不可思议的是,一年前暗访神婆的人又来找神婆了,当然不再是暗访,而是求助。
一时间,党宗明的心情很是复杂,又是摇头,又是叹息,甚至生出一种无奈的感觉。
“不想找啦?”田兮晟问道,“那我们回去吧!”
“既然来了,就进去看看。”党宗明说,“不要把遗憾留给自己。”
田兮晟走在前面,党宗明跟在后面。党宗明主要是怕遇到熟人尴尬。俩人一前一后走进去,情况跟去年差不多,十多个人排着队,坐在小凳上,安安静静地等着。队伍从里屋一直排到院子里。党宗明侧身偷偷观察了一下,排队的人大多是女人,没有一个自己认识的。他俩就坐到最后面的小凳上。
快一个小时了,他俩的后面又来了十多个人,这才终于被神婆召唤。这时,天空有点暗,丝丝凉意落了下来。
见到神婆,党宗明大吃一惊,没想到神婆很年轻,三十岁左右的样子,发髻高绾,脸色粉白,饱满俊秀,穿着时尚,很有女人味。记得去年暗访时,他没有见到神婆,只是在做节目时看了看,没有特别留意神婆的长相。节目播出时,又对面部做了技术处理,更看不清神婆的模样了。
神婆带着笑意,面容甚至可以用明眸皓齿形容。她轻轻握着党宗明的手腕,说:“先生是想了解官运、财运,还是情缘?”党宗明发现,她伸出的手洁白细腻,手指如白葱般修长,手腕上戴着金链子。
一瞬间,党宗明甚至有了一丝慌乱。他不知道这种慌乱源于何处,是因为去年的暗访,还是因为神婆的姿色?按理说,像他这样身份和地位的成熟男人,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什么样的场面没有经历过,想要让他产生慌乱的感觉,是很不容易的。但现在,却实实在在地产生了。
党宗明不敢注视神婆,目光在周围游弋,低声说:“你看我最近顺不顺利?”
“你是说仕途吧?”
“嗯。”
神婆端详起党宗明来。党宗明还是不敢正视神婆。神婆说,把头抬起来,看着我,让我仔细瞅瞅,才能看清前程。一听说前程,党宗明顿时变得虔诚起来。他想这是怎么啦,自己一个堂堂电视台的副台长,优秀共产党员,竟然在一个神婆面前缩手缩脚、不够自信,这可不是他的个性,也不符合他一贯的做法。至于去年的暗访、曝光以及神婆的被抓,那是公事,不是私事,也没有什么值得内疚的地方。谁让她被人举报了?自己就是吃这碗饭的。想到这里,他鼓足勇气极其庄严地抬起头,盯着靓丽的神婆看了起来。
神婆也看着他,没有说话。他看着神婆,一动不动。田兮晟在旁边看着,感觉很好笑,哪有这么彼此看的,这还叫算卦嘛,眉来眼去的倒像调情。
“好了。”一两分钟之后,神婆说。
“怎么样?”党宗明声音低低的,怕被人听到。
“有希望。”神婆说,“不过过程比较艰难。”
“哦。”党宗明心里一惊,一股凉意拂过。
“还有救吗?”
“有,只要你舍得。”神婆说,“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怎么个舍得?”
“天堂寺知道吗?”
“知道。”
“抽空去一趟,带些祭奠品,祭奠每一个遇到的神龛,就会驱散你周围阻挡前程的小鬼大鬼。”
“好的。”党宗明很虔诚地说,“那,怎么给你辛苦费呢?”
“随便吧!”神婆说,“只要你有诚心就行了。”
党宗明毫不犹豫地从上衣口袋掏出几张百元大钞,田兮晟来不及伸手阻拦,钞票已经递过去了。
神婆神态安详,微微闭了闭眼睛,接住钞票放进旁边的木匣子里。
神婆说:“看到你这么虔诚,就为你念一段祈祷经吧,尽早让你的前程露出喜光,放松你的心态,展现你的光环,大鬼小鬼就沾不上你了。”
神婆转过身,匍匐着移向墙角的神龛,跪着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党宗明发现,神婆的身材真好,饱满而线条分明,臀部浑圆,腰部紧缩,一种高雅的气质散发出来。
谁也听不懂她在唱什么,只是觉得声音悦耳,富有磁性。
党宗明跪在神婆的身后。他想,这个女人做神婆真是可惜,这么靓丽的美人,声音如此美妙,怎么就当了神婆?或许,她从来没有机会展示自己的才华,发挥自己的优势;或许,当神婆收入可观,她不想再从事其他职业。他虽然没有考察过,但在当地神婆至少有几百年、上千年的历史了。神婆在当地是一种文化景观,虽然登不了大雅之堂,一度也曾被归到牛鬼蛇神之类,遭到批斗和禁止,甚至销声匿迹了。可在民间,神婆一直很有市场,有些人就是相信,就是认可。神婆的收入越来越可观,尤其是那些算卦准、名气大的神婆,一个月的收入少说也上万元,比当地公务员的平均工资高出三四倍。但并不是谁想当神婆就能当上的。一般情况下,一二十个妇女跟师傅学习,只有一两个能成功。神婆不需要多少文化,有的大字不识一箩筐,但她们聪明、伶俐,有的甚至过目不忘,能够咿咿呀呀地说唱成千上万字的经文,而且算卦时大多八九不离十。她们说,自己体现的是神的意志,只有神明附身、出神之后才算真正的神婆。
神婆双手合十,依然在咿咿呀呀地哼唱着。党宗明的思绪飘忽不定,有点抛锚。他想,为了自己,神婆这么投入,自己却胡思乱想,不太虔诚。自己若收回缥缈的思绪,百分之百投入进去,或许真的会感动神明,保佑自己心想事成。
党宗明终于收回凌乱的思绪,虔诚地跪在神婆身后。从神婆身上飘过来的成熟女性的体香和淡淡的化妆品味混合在一起,刺激着他的鼻孔和心灵。他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受干扰。田兮晟也虔诚地跪在党宗明身旁。
党宗明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聂宝山的,立即站了起来,走向旁边。
“你好,部长!”党宗明尽量控制住自己的心跳,平静地说。
“忙什么呢,党台长?”聂宝山问道。
“也没忙什么,刚从苏台长家属那儿出来。”
“哦,我找你就是问这事。怎么样,劝说有效果吗?”聂宝山似乎抱有一丝希望。
“啊呀,部长,不好说!”党宗明说,“我劝了半天,好像其他人还可以,表示理解,就是唐梅英不行,她说她家男人落了这么个下场,领导怎么就没有同情心?她好像要在追悼会上讨个说法啊!”
“哦。”聂宝山顿了顿,说,“知道了!”
“那,部长,追悼会还按期开吗?”党宗明有点担心。
“开,按期开,我看她唐梅英要讨什么说法。”
通完电话,神婆还在那儿唱着,声音越发悦耳动听。田兮晟回头看了看他,他又跪到神婆身后。
神婆终于唱完了。天慢慢黑了下来。神婆开口说话,声音依然那么清脆悦耳,看来她的嗓子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唱功深厚老到。
神婆告诉党宗明:“我已经在神面前替你许愿了,求神多多保佑,让你前程似锦,心想事成。不过,你成功之后,一定要还愿,否则神明会发怒,你的前程会受到影响。”
“这个没问题,请你放心。”党宗明斩钉截铁地说,“只要能够心想事成,我一定会重重感谢,我也会好好感谢你。这样吧,请把你的联系电话告诉我,我有什么事随时跟你联系,好吗?”
“可以。”神婆漫不经心地说着,转过身撕下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一串号码。
趁着夜色,党宗明和田兮晟走出了大院,回头一看还有十几个人排着队虔诚地等待着。田兮晟感慨地说:“生意真不错,比我收入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