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后宫内一片平静,静却非静,动亦非动,静中含动。
十四贝勒多尔滚被大妃阿巴亥独自在殿内觐见,两人独处,母子不像母子,臣子更非臣子。
阿巴亥此时约莫三十,年轻时的锐气已经被后宫的尔虞我诈磨去,剩下的是一片宁静。
只见叫努尔清风来、又不吩咐任何事宜,一直沉默地绘画着的阿巴亥,最后题好字,放下笔,看着字画又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抬起头用严厉的目光直直射向一直等待她的少年,“什么时辰了?”
“回额娘的话,午时三刻。”恭顺地回话,更像君臣。
以前还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孩子已经长大了,成长为处事不惊的翩翩儿郎。
她错过了和孩子在一起的许多美好时光,如今倒是生疏了不少。
想到这,声音不自觉放柔和了许多:“怎么不叫额娘?”眼角带着笑意,“等久了吧?”
努尔清风没有言语,像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才回答,却只是短短两个字,喉咙动了动,带着丝丝生硬:“不久。”
“清风。”阿巴亥把他叫到身边,让他仔细端摹两副字,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字却不是方才她题的字,两副字体形有力不失威严,带着尖锐的勾勒中隐含圣意。
上前,原本不疏松的眉头又皱紧了紧,看着两幅字迹风格、力度不相上下,陷入沉思。
阿巴亥突然说了句无关字画的事,语气柔和,“你早知此事,是不是?”
两母子站得很近,理应承欢漆下,气氛却怪异的不和谐。
奇怪的氛围往四处无限制地蔓延。
努尔清风后背似乎挺得笔直,没有看阿巴亥,神色依旧,道:“儿不知母妃所指何事。”依旧是恭顺的回答,却有一丝的龟裂。
“嘭”的一声,其中一幅字被突然而来的巨大力道甩落在地上。而另一幅则安然躺在桌上,形成强烈的对比。
阿巴亥突然的动作并没有使努尔清风脸上有任何表情变动,盯着他好一会儿,眸色酝酿着风暴。
突然冷笑道:“你应该认得出,这一副,”用食指指着安然躺在桌上的字幅,“是你父汗的笔迹!而这一副,”又用手指着狼狈贴在地上的字幅,表情不可遏制地变得狠戾,柔和的语气不见,有的只剩更加的严厉,再次冷笑:“是大汗身边的贴身宫女兰儿的亲笔字迹!”
多尔衮见阿巴亥如此激动,更加沉默不语,从他无意撞见父汗亲手执笔教那名宫女写字那件惊骇的事起,他就知道:纸终究保不住火,母妃总有一天得知…迟早而已。
“有节骨乃坚,无心品自端。几经狂风骤雨,宁折不易弯。依旧四季翠绿,不与群芳争艳。“不失傲气地念着诗词,“仰首望春天,默默无闻处,萧瑟多昂然。勇破身,乐捐躯,毫无怨。楼台庭柱,牧笛洞箫入垂帘。”品读间,怒气更甚,“造福何论早晚?成材勿计后,鳞爪遍人间。生来不为己,只求把身献。”阿巴亥读着穆兰儿题的字,冷冷的轻哼声,不屑,丝毫不掩饰,苦笑着质问多尔衮:“不过是区区一个宫女,怎么会有这般才情!她这是在咏竹!”边说边盯着他,不愿错过任何一个表情。
不愿意相信,一边说一步一步逼向努尔清风,脸色铁青,沉声厉问:“不愧是本妃的好儿子啊!”像是被某件事沉重地打击到,徘徊在失控的边缘,深吸一口气,别过脸,颤抖地指着殿门,语气变得无力,“出去!”
努尔清风站在原地没有动,直直地站着,复杂地凝望着大妃。
阿巴亥突然笑了,笑声凄然,“本妃、受不起你这样的好儿子。”
笑声十分尖锐,刺耳的声音令人不适。
又是这样失望的背影,努尔清风咬牙,终于什么也不解释便走出殿外,留下决然的背影。
两个同样骄傲,同样拥有强烈自尊心的母子,谁也不会像谁臣服。
她高傲,不愿意低身践踏自己的尊严,有碍尊严的面子更是不会做,才让代音察钻了空子;她的儿子同样高傲,不愿意浪费唇舌做任何解释。
听着脚步声愈来愈小,阿巴亥突然支撑不住软了身子,又倔强地站稳,眼里阴暗不明。
顷刻之间,泪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