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清自打回房,就一直坐在案前抚琴,琴音颠簸,渗进心脉却又莫名平缓。粉黄的灯火照着他的眉眼轮廓,再不是平日的样子,如此风韵多久前在一片花海中见过无数次。那是魔界的一片净色水空,夏木萋萋,男子席地抚琴。
少正商立在一间客房的门前矗立良久,听到这缕缕琴音的时候便想到昔日模样,那片天空何其悠远飘渺,出来了,便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回去。原来,为了这爱,他早已破釜沉舟。
门板轻微开启,男子闪身入内。室中没有燃灯,光色昏暗,只有几束月光萦萦袅袅。
风夭夭盖着被子小睡,本来之前一直瞪着床幔想事情的,估摸着楚少一会儿也会来客栈找她。没料到困意来袭得如此突兀,一瞌眼的工夫,就睡过去了。
睡梦中男子的指腹轻轻摩擦过她的脸颊,光滑细腻。高大的身姿悠然俯下间,在她身上罩下一段朦胧暗影。没什么情绪的眼里难得露出点极淡的笑意,绝色五官呈出淡清颜色,盯着眼前景致忽然爱不释手。
那人这样挨得她极近,她便嗅到似有若无的檀香。沈慕清的琴音絮絮地不曾止息,沉睡中仍能听得仔细。她醒不来,又看不清。只觉身体被人抬起揽进怀中,锦衣的料子轻轻摩擦着她的,越发收紧。耳鬓厮摩间,轻声唤她:“夭夭,夭夭……”
风夭夭觉得胸口疼痛,梦里想哭,就真的哭出来。两行清泪顺着眼角缓缓流下,漫进散乱的乌发中,消失殆尽。
冰冷的手掌抚上她的胸口,一双灿然的狭长炯目沉静地看着她,语声低沉:“你可是心口疼痛?”
风夭夭睡梦中‘嗯’了一嗓,方想起多年宿疾了,可是到底是怎样烙下的这么个病,究其根源便再想不起来。何时好似做过一个梦,梦中有人将一把冰冷的利刃插入她的胸口,血液涓涓流出,心脏残破的跳动却那样明显。一个白衣墨发的男子揽紧她,眸中有秋水涌动。她看着他,觉得心口中只有两样东西,一个匕首,一个便是他了。可是……他到底是谁呢?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时那样妖娆,像碧波山海中漾起的薄薄水浪,荡在她的眼瞳中那样姹紫嫣红。她伸出手抚上他脸颊,悠悠叹息:“谁会想到曾经我那样爱你,如今却再记不得你是谁。”
男子手臂上抬,倾身靠近她。唇几乎贴上他耳畔,两个相距呼吸可闻。他的声音极轻,极淡:“你果然就是我要找的人。”
梦中琴声远比往日悠远迷离,沈慕清这次似不知倦怠,琴案前足足坐了几个时辰。风夭夭醒来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室中没有燃灯,漆黑一片,敲门声仍在继续,吵醒她的罪魁祸首。撑了下困倦的眼皮,懒懒应:“等一等,来了。”
门外小二笑意浓郁,微弯着身子:“对不起风大夫,吵着你睡觉了。之前沈公子吩咐过,若要有人过来找您,让我们将您唤醒。”
风夭夭想了一下,方想起还有个盛景国的三皇子楚少需要应对。将来人退去,转身回房换了件做工考究的锦衫。质地飘渺,通体素白无花,沈慕清买来的,风格便也只能如此。
雅间中楚少悠然饮着茶,昏黄的灯盏映着一张绝色锦颜,线条干净清澈。眸光透出几分凌厉的薄凉之色,一眼瞧过去,就像黑夜里绽放的曼佗罗花。
风夭夭透过半敞的门板看了须臾,显然楚少早已感知她的到来。这一刻放下茶杯,转身望着她站立的方向,语声里含着笑:“风大夫进来坐吧。”
风夭夭一手推开门板,脚步轻快地向他走过来。没有束发,松散的发线随着脚上的动作轻轻地荡着。一双泠泠美目中清亮得映出月亮的影子,很有些动人心魂的样子。
“三皇子,让你久等了。”
楚少微眯着眸子打量,嘴角钩动间会意笑起。
“没有,扰了姑娘的睡意,是在下的不是。”为她斟满一杯茶水,眼角微弯:“本来是要早些过来的,谁知城中起了****,府中许多事需要打典,便耽搁了一些时候。”
风夭夭睡得喉咙干涩,回话前一口气喝完一杯茶水,又自行斟满了一杯。才抬起头看他:“三皇子严重了,本来该是我到府中拜访的。近来沈慕清的身子不适,便有些脱不开身了。”眸光一转,问他:“三皇子今夜过来,有什么事吗?”
楚少漫不经心地玩转着手中的杯子,声音温软:“风姑娘医好了外祖母的病疾,于情于理都是要好好感谢的。偏逢前几日盛景国有事急需回去打典,才不得不怠慢了姑娘。还请风姑娘不要介意,今夜我来,就是专门答谢风大夫对外祖母的救命之恩。”说话间广袖拂起,便听他唤:“来人。”门板大开,呼啦啦地涌进四五个仆人,分人托着一盏银盘,上面红布摭挡,瞧不出名堂,猜想定是些值钱的东西。
风夭夭一手撑腮,眼风向几个托盘瞄了一眼。若真只是些打赏,这个楚少当真无趣。
“三皇子何意?莫非这些就是给我的赏钱?”
楚少眉目轻挑,点头:“不错,如果风姑娘觉得不满意,或是还有其他想要的东西,尽管开口便是。”拂袖间一缕轻风扫过,红布规矩的飘落到地板上,整个房间蓦然间通明璀璨,拳头大的几颗夜明珠和上等的玛瑙珍宝在室中散着灼眼的光色,一刹间宛如白昼。光晕照亮风夭夭的整张脸,明快的色泽一直渗进她的瞳孔去。楚少偏首看她时,被她脸上泛起的倾城光晕微微灼伤了眼。女子以手撑腮的姿态没变,懒洋洋地瞧了半晌,眼角牵出一个甚为瑰丽的笑意,像漫山遍野的风信花开,飘渺徜徉。掩手打了一个哈欠,困意反倒浓重了半分不止。感觉到他定定地凝视,悻悻然地侧首:“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