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着蒙蒙细雨,寒风吹斜了雨帘,打在绿墙红瓦上,雨水凝结成珠,挂在冰冷的走廊下。红色的裙摆轻轻的滑过地面,她拿着他刚刚叫人送来的圣旨,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身后远远跟着的侍女站在走廊下,紧张的望着她,急忙喊,“娘娘……”
她脚步略停,继续缓步前行。
两个小太监追出走廊,跪到她跟前,“娘娘,现在天正下雨,还请娘娘保重身体。”
低低的笑声从她樱唇边溢出,如银铃一般,却比山中的孤独的风声还要凄凉,她说,“我现在还是娘娘吗?”
“……”
“我死了,岂不让他们更开心?”
“……”
她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脸上滑下一串晶莹的泪珠。十五年,她用了整整十五年的时间来爱他,从她懂事起,他便是她的整个天地,她原以为,他就是那个会带给她幸福的男人,然而,他回报她的,却只是一纸废后的休书,这叫她情何以堪?她的眼前,依稀晃现萧太后临死前的面容,她摸着她的脸庞,哀怨的说,“锦儿,你叫我如何放心得下你。”
她哭着说,“姨娘,您不会有事的,您是堂堂的太后,先帝最宠爱的皇后,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太医很快就来了,您再坚持一下!一下!”
萧太后眼角滑下一滴泪,勉强撑起一抹苦笑,“锦儿,离开这里吧。”
“姨娘……”
“这宫里,就要变天了。那个人……咳咳……那个人早晚会将刀刃指向你,锦儿……”
“姨娘!姨娘!”
萧太后无力的唤着她的名字,终究还是缓缓闭上了眼……
可惜,就算她逃,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她从小就失去双亲,当年娘亲跟着爹私奔,萧家早不把她当自家人,又怎么可能接受她!爹从小也是个孤儿,云家只剩下她一个,更无投奔之处。如果不是娘亲唯一的胞妹萧太后可怜她,将她接入宫中抚养,她恐怕早就夭折在饥寒交迫中了。现在唯一的亲人也死了,她又能逃到哪里?何况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她当真就能逃出生天吗?
云锦书看着手上的圣旨:姨娘死后七天不到,他就带着另一个女子进宫,恩宠有加,而她,却过着不在冷宫堪比冷宫的日子。她早料到这一天的到来,却怎么都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与此同时,有太监正匆匆的赶往行宫的另一边向皇帝宣瑾回报。
宣瑾躺在榻上,闭目养神,静静听着,并未了丝毫反应,他俊俏的脸庞就如同上天精心的杰作,长眉如风,玉立的鼻梁高耸秀立,如玉石雕刻般刚毅,鼻梁下,是一张微抿的性感薄唇,刀削一般的下巴,无处不透露出一种清冷高傲。
这样的男子,无论是谁看见都会忍不住怦然心动。
太监正要告退,玉帘颤动,一妙龄女子轻袍缓带,施施然从玉帘后步出,她娇媚如桃花的面庞上,泛着一片妩媚的娇红,红唇微肿,更衬出衣衫下玉肌白如冬雪,她魅惑的凤眼中,还残留着云雨退后的意乱情迷,太监急忙识相的低下头,就在这时,外面又来一名太监禀报,“皇……皇上,皇……皇后,废后说要见您。”
“大胆!”宣瑾未曾开口,女子已然怒斥,“没看到皇上现在正在休息吗!”
太监哆嗦着,不敢再言语,却也不敢轻易退出殿,看皇后的样子似乎不见到皇上不罢休,虽然皇后刚刚被废,但她毕竟与皇帝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时至今日,他也不敢不把她放在眼里。
宣瑾撑着头,静静的躺着,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还不滚出去!”
小太监无奈,只得又回去禀报。云锦书远远就看见一个人回来的小太监,脸上凄然一笑,心已经痛得麻木了,她平静的说,“你去告诉皇上,如果他不来,我就当即死在这里!”
小太监一听此话,吓得魂不守体,倒是一同跟来的老公公镇定许多,柔声劝解道,“娘娘,皇上是不会来见您的,您又何必执着。”
锦书惨然一笑,他们谁又曾替她想过,十五年,她全心全意去爱了十五年的男人,说废就要废了她,不曾有过半分迟疑,她能甘心吗?她能不执著吗?如果非要判处一个人的死罪,那么,至少也要告诉这个人,她是因为什么才被判处死罪的吧!
锦书心意已决,言出必行,不再废话,当真一步一步朝悬崖上走去,众人终于明白形势有多么严峻,只得匆忙回去禀报,这一次,卧在榻上的宣瑾终于缓缓抬起眼脸,他墨黑一般的双瞳反射出两道冰凉的寒光,世界上,再找不到这样绚烂而明亮的黑瞳,里面,尽是无情的冰雪和残酷的烈火。
“皇上……”妙龄女子怯怯的唤了一声,见宣瑾起身,她恭敬的退后半步,让出路。宣瑾一语不发,大步朝殿外走去,所有人都愣了两秒,随即追了出去,打伞的打伞,引路的引路。
此时,雨已经停了,天空豁然放晴,眼前是蓝天碧海,还有翻飞的海鸥。宣瑾远远就看见锦书站在悬崖上的身影,雨打湿了她的衣衫,更显出她的单薄,狂乱的风不断猛烈的抨击着她弱小的身体,扬起她的发,她的裙,猎猎作响。
锦书指着他身后的行宫说,“宣瑾,你还记得这座行宫是怎么来的吗?”她没有称他皇上,因为此刻,他在她的眼里只是一个男人,一个她深爱,却也让她受伤的男人。
宣瑾没有说话,锦书无力的讽刺,“当年,我说我喜欢海,你就叫人为我修了这座行宫。我以为,这就是你给我的幸福,是属于我们的地方。可是……”她拿起手中的圣旨,“可是我万万没想到,这里原来是我被你抛弃的地方!”
她望着那个站在宣瑾身旁的女人,缓缓问道,“宣瑾,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对不对?”
男人只是脸色沉冷的看着她,语气平静的警告道,“云锦书,这里不是你胡闹的地方!”
锦书低低笑起来,脸色苍白,语气却诡异的平静,“宣瑾,你真是好狠的心。”
“你知道姨娘死的时候,对我说过什么吗?”顿了顿,她自己回答说,“她叫我逃,她叫我离开这里!”
宣瑾脸色煞变,锦书的目光一沉,漆黑的墨玉里放射出两道愤怒的光芒,“姨娘说,你的刀刃早晚都会指向我,她大概也没想到你的动作会这么快吧!是呢,十五年来,你在姨娘面前讨好我,甚至娶我,为的只是让没有子嗣的姨娘支持你登上帝位,现在,你终于达到你的目的了,姨娘,萧家,甚至是我,便开始成为你的弑刀人!”
锦书字字血泪控诉着宣瑾的罪行,这无疑是对高傲的宣瑾最大的讽刺和打击,他终于沉不住气,沉声斥责道,“云锦书,你不要不识好歹!”
“宣瑾,你会后悔的。”
他闭上眼,沉默了半晌,缓缓道出三个字,“云锦书。”
他说,“我留你一条小命,你该感到满足了。”
是啊,他的刀刃还没染上她的血,她难道不该高兴,自己还能继续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吗?
宣瑾头也不回,一个利落的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一群人跟在他身后蜂拥而来,又蜂拥而去,只剩下站在悬崖上的锦书。那一刻,一种从没有过的孤独感朝锦书袭来,带着悲愤和屈辱。锦书笑了,这个男人伤害了她,却还大言不惭的说,因为他的仁慈,所以她才能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在无声的告诉她,如果她要跳崖的话,他绝对不会阻拦,相反,他应该更加乐意。锦书知道,如果她反抗他,那么他会毫不迟疑将她摒除掉。
他终于给了她答案,却是她最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海与天的连接处,漂亮的彩虹渐渐隐没,晴朗的天空下,突然听到一个太监大声喊,“皇后!”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回头的刹那,只抓住一抹悄然消逝的红影。
山风吹拂而过,崖上已空。
她是如此安静,如此没有预警,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宣瑾僵站了两秒,脑海中一片空白,终于,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苦笑,他听见了,听见了海风带来的,她幽怨而决绝的声音,“风宣瑾,你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