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水平开车来到中山路东山街道。三个月前,他父亲孙付云在这条街道167号院子里租下一间房子,把它作为好看演艺团业务联络点,也堆放着演出道具和音响设备。他刚推开车门,就看见孙付云和几个演员正把几箱东西从房子里搬出来。
孙水平快步走上前,伸手帮父亲抬着箱子。问道:“爸,怎么又要搬家?这地方交通条件不错,3路、31路,还有18、39路公共汽车都经过这里,人家来这联系业务挺方便的。”
孙付云把箱子放下后,拍掉手上的灰,沮丧着:“没办法,这不是乔迁之喜。”
“主人自家要用这房子?”孙水平又问。
“拖了房东三四个月租金,不好厚着脸皮再赖在这里。”
“那要搬到哪去呢?”
“连这种小房子旧房子都付不起房租,还能搬到什么地方去?没办法了,刚刚召集大伙开了个短会,一人扛一个箱子回去,拆整为零吧。”
“道具分散了,要是出去演出那太不方便了。”
“不方便也只能这样做。要是有钱,你爸也会到五星级的中山大酒店和香格里拉大酒店开个套房。可你爸没钱。硬币都没一枚了。从上个月开始,连工资也没办法开出去。本来想到外地去走走,又没什么地方愿意接纳我们。人家说,搞什么泳装表演他们就欢迎,穿那比基尼,也有的希望我们弄一个假人妖来,或者拿几个两性人来展览,还有人建议好看演艺团干脆改为人体彩绘表演团。东安镇那个白镇长就一个劲儿跟我说人体彩绘才有观众。我一听就扭头走了。白镇长还追来一句话,你再搞什么不开窍的演出,那就喝西北风去吧。没办法,我只得带着他们又回到了城里。这么久了,正规些的演出也就上次到太阳岛疗养院串了一下场,还是一个老熟人看你爸可怜,才打电话把我和几个主要演员叫了过去。那天晚上的雨很大,也是不得不去呀。还好,人家疗养院留我们住了一个晚上。想想,这辈子你爸从没住过那么好的房子。疗养院有个姓邝的服务员还说,这是他们疗养院最差的房子。最差的房子?怎么会是最差的房子?”
孙水平不由叹了一口气,把孙付云扯到自己车旁,打开车门,拿出棕色手包,从里面掏出一沓钱交给父亲。
孙付云苦苦一笑:“要是政府像儿子一样就好了。可政府官员总是像老子,不像老子也像后妈一样,找他们从没露出过笑脸。还是儿子好。办个儿子政府就好,那样还能救济一下你爸。”
孙水平说:“别那么多感慨,儿子坐进政府大楼,不也成了州官?州官没点老子相,又哪来的威风呢?这话不是我说的,牛蛋蛋还有烂二胡他们喝酒时说的。烂二胡他家老屋被拆了,烂二胡他爸不同意拆,都往身上淋汽油了,但还不是调虎离山给拆了。那么多房子,没点威风的话人家拆得下来吗?爸,今天这事你千万别跟我妈说。她知道我给您钱,又说要跳楼了。”
孙付云拍拍儿子的肩膀,说:“也为难你了。这段时间还好吧?”
“还行。”
“比爸强多了。好好混吧,一定混出个人样来。你脑子好使,会有出息。还没交女朋友吧。去年下雪那天我问过这事,又一年了,真快。”
孙水平挤了挤嘴角。
孙付云说:“年纪也不算小了。找个女朋友吧,结婚生下一个孩子,你妈心情该会好些吧。每次回家,你妈就这事也要好好骂你爸一顿。有合适的赶紧找一个。”
孙水平说:“还得看缘分吧。”
“合得来是缘分,合不来也是缘分,不是冤家不聚头。”
“宿命论。妈这几天嘀咕这又嘀咕那,爸您得小心点儿,别跟那几个女人接触。”
“接触什么?都零接触了。”
“她们三个现在正聚到一块……”
“那怎么可能?听你妈说的吧。邓局长退了二线。刘卓青当她的所长,也是一个闲职,说一年的开支都挤不进财政预算,没钱用,但每年能请上半年创作假。二妹也提早退了休,没想到上不上舞台,但当得好老总。二妹这人心肠好,嘴不会说话,她去年找过我好几次,今年也找过,说要资助你爸。我哪能接受?人家一把年纪了,又是一个女人,啧,要支撑一个大公司也不容易。再说,大男人哪能让女人帮忙呢?”
“爸,您还挺封建的。”
“我不封建,能跟你妈凑合过上二十几年吗?水平,你别听你妈胡说,她们几个怎么可能又会凑到一块呢?梦话连篇。还好,我儿子能用自己的脑袋想问题,能用自己的眼睛看人看事。你还穿开裆裤时,就受你妈指派跟踪我这个当爸的。儿子跟踪老子,这算演哪一出戏?我真担心你性格发生什么变异,幸亏心理没发生病变。话又说回来,你还真适合当个什么侦探。跟踪那么多年,我竟然没发现身后有你这么一个‘小尾巴’跟着。”
“您没有发现我,因为您没有什么让我发现的。”
“呵,这话说得不错。”
“我妈也夸我,还说我本来是一块当官的料。”
“当官?能跟踪人的就适合当官,哪来这歪道理?”
“妈说能当上官的,无非两种人。一种嘴巴会说的,吹牛拍马,口吐莲花,什么肉麻的话都说得行云流水;另一种就是这眼睛能盯的,只要紧盯领导,总会让你找到有用的东西。”
“去捞人家把柄?下三滥!”
“不是抓把柄。妈说,盯领导就是看看领导有什么业余爱好,跟什么人接触,喜欢到哪个地方去,然后一定能找到自己钻进去的裂缝。要是这些东西都捞不到时,再去抓领导的把柄也不迟。她说,抓领导把柄,当得了官,也当不了大官。这都是妈说的。老爸,妈脑子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呢?”
“肯定不是从你外婆肚子里带出来的。都是她那个叔叔灌输的。可惜你身份不对,这辈子不能淋漓尽致发挥自己这种侦探才华。当然,我也不希望儿子盯了爸的梢外,还要去盯哪个。”
“我不会的。”
“那就好。她们三个女人,啧,也不知道现在过得怎么样?”孙付云朝院门望了一眼。
孙水平动动嘴,但没说话。显然,父亲不知道三个女人一起去疗养的事。他想,也好,既然不知道,就让父亲不知道吧。
过了一会儿,孙水平说:“爸,我帮您把箱子搬回房子里去吧。您得先去跟房主说上一声,这房子还要租用下去。”
孙水平笑着说:“不用你搬了,有事忙你的去。租金我马上去交。我要代表好看演艺团向孙水平同志的支持表示衷心感谢!上次鞠过躬了,这次躬就不鞠了吧。”
孙水平鼻子猛然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