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妹的目光从凯迪拉克车窗外收了回来,用手柔和地摸摸怀里一只小狗,跟开车的儿子薛金星嘀咕道:“怪事,省厅那个胖厅长,我只见过一次,那年他来看了卓青编的两个小戏,回宾馆前跟邓局长、老朱、老鲍和郭阿姨他们,还有你妈,三十几个人挤在一块合了个影,就那次见过杜厅长,他怎么还会记得我,到今天也点名让我参加全省文化系统疗养团呢?那次照相郭阿姨还挤到了杜厅长背后哪,对郭阿姨他还该有印象些,怎么没让郭阿姨去呢?”
薛金星好像没意识到母亲是在问自己。
赵二妹看到儿子没答话,便拍拍小狗的头问:“玛丽,你说怎么会轮到我去休养?不会抓阄的吧。”玛丽听到问话,抬头耸耸鼻子,几分灵性地往主人怀里钻。
坐在后排的媳妇左左笑道:“妈,人民大剧院里您工作了十几年,又到市文化局当过工会主席,正儿八经一个老领导干部嘛。”
赵二妹说:“搭帮邓局长看得起我,赏了这顶帽子给我戴上。”
“赏到的,也得有这个命呀。”
说这句话的是左左身旁的柏子仁。她一张瓜子脸,眼睛不大不小,鼻子有点高挑,顶多二十二三岁。左左听到柏子仁抢话,虽然答得贴切,但她还是有些反感地看了对方一眼。前天上午,她才第一次见到柏子仁。薛金星把她叫来时,左左还莫名其妙白了一眼,以为薛金星不声不响找来一个女秘书。薛金星跟她解释,专门给妈请来的保健医生,在疗养院好伺候妈。
“有这个命,没遇到贵人,还不是没用。”赵二妹回了一句。
左左说:“所以,这次妈又遇到了贵人,好让您享受享受高级干部的待遇。”
“你说,这下雪天还会拱出一个大太阳来吗?”
“妈常说自己识的字不够半瓢多,但您说起话来还是有诗意的。”
“还有画意。这句话更多体现的是画意。”柏子仁也许刚才没留意到左左的反应,又笑眯眯说上一句。
左左讥讽地:“你还挺爱插话的。”
这时,薛金星打了一个转向灯,开口说道:“老妈,别把去疗养这事当成楼盘来研究。还是恭敬不如从命吧。”
赵二妹说:“恭敬不如从命?你老妈玉米地里长大的,怎么生出一个儿子还满嘴洋话?”
柏子仁迟疑了一下,看到左左对赵二妹的话爱答不理的样子,才敢说:“赵总经理,薛老板说的不是洋话,他说古话。”
赵二妹噢了一声,说:“古话,我怎么没听懂?我说金星,古时候妈会不会没投过人胎呢?”
左左便问:“妈,什么投人胎——”
“要是投过人胎,我也跟你们一样说得出几句古话,说不出也该听得懂几句吧。说这古话,比我们乡下土话还难懂。”
薛金星、左左和柏子仁笑了起来。最先止笑的是柏子仁,她看到左左溜来一眼后,便连忙捂上嘴巴。她陡然醒悟,自己没资格分享新世界地产公司总经理一家人的欢笑。
赵二妹说:“还没说个明白,恭敬什么——”
“让左左跟妈解释吧。”薛金星吩咐道。左左说:“人家省文化厅都给您下了通知,您接到通知高高兴兴去参加疗养就是了。”
“就这个意思?都离开市文化局三几年了,省文化厅还惦记我这个老女人。只是我放心不下解放路68号第二期开发。怎么取一个香什么丽花园?”
薛金星说:“老妈您放心疗养吧。公司大大小小事,我跟左左都会努力打理好的。”
“我问你楼盘那个别扭的名字叫什么?”
左左答道:“香榭丽花园。”
“这名字挺好听的。”柏子仁禁不住赞了一句。
赵二妹回过头看了柏子仁一眼:“有什么好听?”
“好听呀。这名字画意诗意都有,又很贵气。赵总,香榭丽是法国巴黎一条最有名气的大街的名字,法语叫Avenuedes champs—EIYsées,也有叫成les champs—EIYsées。”柏子仁介绍道。
左左突然朝薛金星喂了一声,嚷道:“你是给妈雇一个保健医生,还是挂羊头卖狗肉给自己请了一个法语家教呢?你说要取这个名字,我就觉得有些古怪。妈本来也一直主张取个什么新村的名字,那好记些,你却搬来这么一个洋名字。”
薛金星说:“这名字还是请几个风水名师探讨两天三夜才定下来的,香港丘大师他也觉得挺不错。跟柏子仁说的一样,还非常贵气。”
柏子仁也想表现一下自己的才华,她说:“其实,这条大街的名字有它特别的来历,它从希腊神话中生活着有道德的魂魄的地狱而得名的。它地处巴黎八区,巴黎那座城市西北部。大街东西向,由东向西延伸,1915米,差不多两公里长吧,前半段较平坦,接着有一段上坡路,爬上坡后,便到了最著名的戴高乐广场,也有叫它星形广场的,星形广场是它的旧称号,广场中心有一个标志性建筑物就是凯旋门。大街两旁净是一些卖香水、首饰什么奢侈品的店子,还有一些很有名气的演出场所也在那条街上。我最喜欢那条大街上的咖啡馆……”
薛金星便问:“你到过那里喝咖啡?”
“没有。”柏子仁答道。
左左马上说:“原来从书上偷来的嘴巴。遗憾,还没到那喝过咖啡。也许你现在该放心了,说不定哪个男人有一天会让你实现香榭丽大街边喝咖啡的这个愿望。别说一杯,喝一桶那个男人也会愿意掏钱。”
柏子仁被噎了一下。
这时,薛金星的手机响了。他左手操纵方向盘,右手拿起手机接听。他刚接完电话,左左便问:“哪个的电话?”薛金星说:“那个叫燕子的。前几天不是来新世界找过我一次吗?她说看中我们华天小区一套房子,想租下来住。”左左说:“不租。华天楼盘又不是卖不出。”赵二妹说:“人家租有租的原因吧。问问人家再说。圩场卖大蒜一样,一捆卖,三五根也卖。”薛金星说:“我问过,先租下住一段时间觉得合适她再买。她还亮了自己身份,市里卢副市长是她表哥。”左左讥笑地:“副市长的表妹还要租房住吗?看来是一个冒牌货。金星你去查查,帮卢副市长揪一个假表妹出来。”薛金星点点头,也该认真去查一查。赵二妹说:“有什么好查的?给她算了,租就租吧。一个女孩子,哪有这么大的胆子冒充大领导的表妹?别查了。
”左左说:“那太便宜她了。”赵二妹说:“什么便宜不便宜?”薛金星说:“左左的意思是这些楼盘又不愁卖不出去。”赵二妹说:“家里几十亩红薯,再怎么挖,也有遗漏到地里头的。”左左和薛金星差不多同时开口问:“妈你说的意思是——”赵二妹说:“什么意思?妈也说不清自己要讲一个什么意思。就这个意思。”柏子仁笑道:“赵总就是逗人。”赵二妹问:“柏子仁你听明白了?”柏子仁说:“我猜猜看,也许猜错了。天下钱不是哪一个人能统统赚到手里,这潜台词就是由它去吧,我是这样来理解赵总刚才说的话。如果她是骗子,狐狸尾巴哪天终究会露出来的。一旦去查了,如果真那么一回事,得罪这表妹不算什么,还得罪她表哥——”赵二妹嘀咕道:“我说金星,你的脑袋还没这个保健医生好使。呵,柏子仁不错。”
听到婆婆夸起柏子仁来,左左轻轻哼了一声,拿起一份报纸递给赵二妹:“妈,您看看——”
“念!”赵二妹的嘴巴动了一下。
左左说:“我会念的。先让您看看,上面有您的照片。”
赵二妹接过报纸巴起眼看了起来,说:“这是哪个记者拍的?一个侧影,不仔细看,还看不出这是你妈。刁市长他一个正面照得多好。也该把妈照成刁市长这副模样才好。下面写着什么字呢?”
左左把报纸拿回来说:“我念念。本报讯,昨天上午,市委副书记、市长刁普利深入全市最大的房地产公司新世界视察,听取该公司赵二妹总经理的情况汇报后,他指出要把解放路68号‘地王’第二期开发作为城市建设的一大亮点来抓……”
薛金星说:“昨天,刁市长还问我这块地现在涨了多少。我没跟他说实话。今天的报纸有一个报道,说什么随着市场上有关紧控地产政策即将出台的传闻,我们拍到的这块‘地王’三天内再度升值10%。这意味着我们腰包里三天之内又多了五千万元。”
赵二妹闷闷地哦了一声。
左左探头看看赵二妹,发现她脸上表情有些变化,便马上跟薛金星说:“我说金星呀,你连话也不会说了。”
薛金星奇怪地:“账我没算错呀。错不了,保守估计我们也多赚了一个巴掌。”
左左说:“还这么说?最后一句话说错了,什么意味我们腰包里多了多少钱。准确说,应该是妈腰包里三天之内又多了五千万元。”
赵二妹摸摸玛丽的头,玛丽抬头朝她轻轻叫了一声,逗得她笑了起来。笑过后,她说:“你左左也没说个准确。”
左左当即醒悟过来,笑眯眯补充道:“看看,我一急也说错了。应该说新世界房地产公司总经理赵二妹女士又多了……”
赵二妹有些不满地:“在人家跟前,你们别说我是你们妈,应该说你们是总经理的儿子儿媳。上次邓局长提醒得好,要不你们老乱了辈分我都还蒙在鼓里。先有母猪,才有猪崽。又有好些日子没看到邓局长,怪想她的。还有卓青妹,这个女孩子——”
左左怪怪叫道:“那个刘所长?她比我大一倍的年龄,还女孩子——”
赵二妹说:“怎么不是女孩子?你结了婚,人家还没找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