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枪子也就是平枪子,在文家岙,村里人叫他叫文枪子,因为村里人都知道,文枪子是村东头大樟树下文老牛家的幺儿子,六七岁的时候,文老牛养不起,就过继给了白水平家平裁缝。但是六七岁的娃娃,已经认得了自己的亲爹娘,人是寄出去,这魂还经常往文家岙跑。
文老牛手上有疾,下不了田,拉不了网,村大队里就派了一个看牛的行当,一日,放牛放到花溪边,见滩边乱石丛里躺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着实给文老牛吓了一跳,走进了一看,一探鼻息,还有一口气,就背到家里喂送了几口南瓜小米粥,额头滚烫,嘴里不停说胡话,一整天在牛棚里一直昏迷着,文老牛一怕生闲话,二怕出人命,就报告到村小队长文大宝。文家岙是个偏远小村落,只设了一个村小队,公社和大队都设在白水。
文大宝一看情况,觉得救人要紧,也没往白水上报,宰了自家一只鸡,叫白老牛在砂锅炖了,喂给女人吃,第一天一早,女人竟然苏醒睁开了眼,文老牛这才细心一问,才知道女人自称自己叫栾杏花,是外县逃婚出来的,也不知走了多少路,走到花溪边想洗把脸喝口水,谁知道一头栽倒了。文老牛也不细查,又把情况告知了文大宝,想托人去问问是不是女人所说的情况,最终还是没有躲过文老牛的老娘郭氏的眼睛,一看自个儿子一把年纪还没说上媳妇,就生了这份心,再者女人身子还虚,就住了下来。又稳住了文大宝,也算是堂房兄弟,这事情也就瞒了下来。
很快,文大宝从邻县一个货郎嘴里得知了一道消息,说西川县山区是有个大栾树沟的村子,村里栾铁匠的三女儿和驻村绿干部乱搞男女关系,被抓了现行,关到半夜,这一对狗男女双双逃脱,男的后来在野地里被发现尸体,心肝肠肺都被野狗掏空了,女的一直下落不明。文老牛一听这个消息,心头凉了一截,倒抽了一口气,也不敢怠慢,就和母亲郭氏商量,郭氏也拿不稳主意,这女人已经在自家住了两三个月,长得眉清目秀,做事也勤快,说话也分尊卑,看不出是伤风败俗的女人,谁知肚皮悄悄地隆了起来,这一下,可是纸里包不住火了,货郎嘴里所说的事情就成了铁定的事实。母子俩说也无法说,赶也横不下这份心,还是文大宝有主见,对郭氏说:“婶母,老牛哥也一把年纪了,这手上落着残疾,娶个寡妇都是费劲的事情,我看呀,这事情,我们当做不知晓,你我不说,鬼知道是谁的娃娃,只要栾杏花自个不漏风,愿意嫁给老牛哥,等生了娃娃,再光明正大上西川望娘家,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郭氏觉得文大宝说话有道理,就找机会向栾杏花摊了底,栾杏花一听自己的恋人已经不明不白冤死,肚子里又有了个小虐障,哭上一阵自己的命苦,见文老牛一家心地善良,也就默认了这样的安排。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小东西长得虎头虎脑,甚是喜人,文老牛听从了母亲的安排,领着栾杏花去了西川,杏花的娘家人一看,这生米也煮成熟饭,虽说这文老牛长相一般,身上又有残疾,但是老实本分,做事规矩,比起以前的流言蜚语,指桑骂槐,也就不计较这些,正大光明找村上开了介绍信,补办了手续,算是做了合法夫妻。这文老牛娶了栾杏花,生殖力惊人,没出三年就让栾杏花当上了光荣妈妈,春头一个,秋头一个,一晃眼就膝下窝了一圈讨饭儿郎,这当奶奶的郭氏也是欢喜一阵愁一阵,欢喜的是,中国人讲究儿孙满堂,儿郎多,做老的脸上就意味福气多,脸上有光,愁的是,这一张嘴一份吃食,自家儿子又是天生残疾,捕鱼种谷拉纤淘沙,一件活计都做不了,这养家糊口都成了紧巴巴的问题。于是当奶奶做娘的就找了自家姑娘文萍儿商量,文萍儿嫁到了白水,只好劝自家哥哥停了生产,往娘家补贴一些家用之外,最后帮文老牛找了一户人家,就是街西开裁缝铺子的平一手,两口子好几些年了,平一手老婆肚皮一直是空瘪的,就把平枪子送到了平家。
白水是一个大村落,以前也设过乡,村子里四大姓,平白吴辜,村子中间有百米街市,这平枪子是后来大了,演样板戏相貌堂堂,唱腔圆润,才被别人叫成平枪子,在文家岙,文老牛也给他取了大名,叫文家旺,过继到平一手,又换了名字,叫平继承,继承香火的意思。儿时的文家旺也好,平继承也好,隔三差五白水文家岙两头跑。所以跟文婆子文向梅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文向梅到白水上小学,两人是同桌,这到了青春期,互生爱恋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过了十八九,村里人也揣摩出了苗头,文克俭可是读过书的人,一听说文老牛过继出去的儿子,显然心头上不舒服,三申五令自己家闺女断了交往,这年轻人的热恋期,谁都经历过,越是反对,越是上火,越是隔断,越是相思疯长,再说女大留不住,文克俭只得为女儿的婚事提前考虑,以免夜长梦多。正好邻镇斜塘镇有媒人上门,有一户孙姓人家,家里兄弟两人,经营一片沙场,老大孙忠新忠厚本分,是一把劳动好手,老小孙忠虎头脑活络,长相俊朗,媒人的嘴似花,嫁大嫁小随文克俭自个心想,包准能挑个乘龙女婿,文克俭一听正合自己心意,就去斜塘见了孙氏兄弟和孙家父母,见孙家小楼房兄弟两一人一座,手底下干活的活计就有十几号人,家庭条件优越,彩礼聘礼出得起三转一响,就择选孙家老小孙忠虎,因为文向梅从小乖巧老实,再找个老实的,这不是成了一对闷葫芦吗?文克俭总觉得自己如意算盘面面俱到,谁知道这文向梅不答应,动不动就抹鼻子落雨,最后文克俭发了狠话:“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你地底下的娘考虑,我做错了事,没脸去见你娘,你再做错了事,我只能不认你这个儿女。”这里的错事无非是和平枪子谈恋爱的事,一个读书人,把断绝父女关系的话也搬出来了,实在也是没有法子,一声叹息一动气,就生起了一场病。
文向梅一看自己老爹下了最后通牒,只好把泪咽到了肚子里,就答应了文克俭。嘴是答应了,但是心里还是通不过,整天蒙蒙雨雨,郁郁闷闷,文克俭怕自己闺女愁坏了身子,某天,白水放电影,村里的女丫来找文向梅一起去看电影,文克俭觉得让女儿散散心,就推着女儿出了门。半路上,还是遇到了平枪子,村里人都知道文向梅和平枪子在谈恋爱,就主动避开了。而那一个上玄月下,同许多左右为难的女人选择一样,给不了山盟海誓的守候,就交代出自己清清白白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