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试探着谈论女友不愿意谈论的内容,林森对此次谈话很是重视,事先多次提醒自己,一定要把握好度,不要逼迫她,不要给她施加太大的心理压力。谈话的地点,也选在宁晓爽很喜欢的一家重庆九宫格火锅店,林森跟她坐在一边,这样方便窃窃私语。
林森给宁晓爽点了她喜欢的食材,在等火锅煮起来的间隙,林森问宁晓爽:“如果咱们要结婚,你觉得咱们两家父母是不是该见个面呢?”
宁晓爽紧张地看着林森,为难地问:“必须见……吗?”
林森温柔地问:“你觉得有难处?能给我说说吗?”
宁晓爽垂下眼睛,犹豫了一阵。当林森绷不住、打算妥协退让时,宁晓爽抬起头,长出了一口气,说:“我给你说说我的家庭吧。”
林森心里有点紧张。宁晓爽看着逐渐冒出越来越多小细水泡的火锅,她的脸慢慢地被水蒸气所包裹,但是她的声音始终低沉而清晰。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亲生父亲就离开我和我妈、一个人去寻找世间更多的欢乐去了。我妈又找了个男人,他性格非常怪癖,我猜测他应该是不能生育,所以他和我妈没有再生孩子。但是,他又很不喜欢我,而我妈因为我带着我爸的基因,所以把对我爸的恨几乎都转移到了我身上。从小,我在家里就过着站直了怕被嫌骄傲、弓着背又怕被嫌邋遢的生活,再谨小慎微都不免遭到各种借口的责骂。所以,我一直发誓,长大后就离开那个家,永远不回去,也不想再见到他们。”宁晓爽面无表情地说,她现在已经不会因为那些事而流泪。
林森叹了口气,搂紧了宁晓爽。
“森,你知道吗?我听你说你的家庭、尤其是你们庞大但和谐的家族时,有多羡慕你。我从小听到太多各种亲戚之间为点利益明争暗斗、巧取豪夺的事例,原本是对亲戚非常无感的,甚至曾经想过以后就算嫁一个从孤儿院里出来的男人、也不想嫁一个有兄弟姐妹的人。但是,听到你的家庭,看到你们即使不是直属亲戚、依然互爱互助的温馨,我开始相信,世间还是有这样美好的家族的。虽然我自己可能有一些性格问题,配不上你们家……”
“胡说什么,什么配不配得上的。”林森打断了她。
“好,好,我不这么说。不过,我是真的喜欢你们家庭的氛围,也很向往融入你们的家庭。如果大家有看不惯我的地方,能改我可能会改……”说到这里,宁晓爽开始哽咽,“但是,如果是我改不了的,希望你们能多多包容……”宁晓爽开始呜咽了。
林森好恨自己,为什么要惹得宁晓爽哭泣呢。他一边抽纸巾给她擦眼泪,一边开始给她夹菜,好转移她的注意力。他说:“别担心,我们家也是寻常人家,我爸妈人善良也通情达理,其他亲戚更是管不了那么多。你不用担心,我家人一定喜欢你的。”
宁晓爽低头吃菜,眼泪滴答滴答地掉进了香油碗里,打散了一片一片的油花。
等宁晓爽心里好受些了,她又抬起头,笑:“森,我觉得你人特别好,跟你在一起特别温暖和有安全感。”
林森笑了,笑容有点羞涩。
“我还很喜欢看你笑,你笑起来像只狐狸。有人说过你长得像狐狸吗?”
“没有。”林森拿出手机来看,看自己笑起来是不是像只狐狸。
宁晓爽大笑:“而且我好喜欢你呆萌的样子,哈哈哈……”
林森嗔怪道:“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你倒像个孩子。还有啊,你嘴巴尖尖的,像只兔子。”
宁晓爽乐了:“那以后咱们以‘狐’和‘兔’互相称呼吧?我可以叫你‘狐狸’,你可以叫我‘小兔’。”
林森被宁晓爽的童真逗乐了,连连说好。其实,他没说出口,原本成熟内敛的他跟她在一起,心境都变年轻很多,整个人也更加温柔。她时而稚嫩,时而敏感,时而调皮,时而乖巧,总能惹得他想要去呵护——这种被需要和付出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无比重要、很有成就感。
林森没有跟宁晓爽说这许多,只是说:“小兔,你不用担心,一切都有我呢。”
说开了一些心事,俩人开开心心地吃着火锅。因为刚才要锅底时没注意,服务员应该是上成了中辣的锅底,俩人被辣得嗓子冒火,赶紧让服务员再给每个人加一小碗麻酱。重庆的麻辣,辣起来还真是承受不了啊!
宁晓爽拿着纸巾擦鼻水眼泪,见林森摘了眼镜擦泪,觉得好笑。突然,她想起林森曾经当过公务员,但是为什么后来又离开了原单位,考全日制(脱产)的研究生呢?于是她问林森他当时是怎么想的,现在很多人想考公务员还没机会呢。
林森摇了摇头:“其实,我一开始考公务员,也是怀着我父母的理想。他们没有经历过公务员的生活,也跟大众一样好奇,认为公务员就是高高在上、捧着铁饭碗、过着拿着高薪喝着茶看着报的生活。我大学毕业后,本来是有个机会留校当老师的。但我推了这个机会,以笔试第一名、面试第二名的成绩去了西部某县级市的一个机关单位。一开始我是在办公室,做些琐碎的杂事,后来我慢慢地收集资料,也学到了不少课堂上学不到的知识。”
“你在那里呆了多少年?”
“将近3年。第一年基本没有接触到核心业务,只是打杂,我花了3个月的时间研究开会时怎么给领导倒水。”林森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怎么会这样?难道招你去,就是去当服务员的?”宁晓爽为林森忿忿不平。
“不论是机关单位还是企业,办公室负责的事就是包含会务的工作,会务的工作自然也是有开会时倒水这种琐事。刚开始,我也跟你一样,觉得干这种事特别掉价、有辱斯文。但是带我的领导人很好,他告诉我,新人干这种活,一是因为领导需要时间来决定究竟该给他分配什么工作,毕竟还不了解属下就分配工作是有一定风险的;二是因为开会时如果没有服务员,总是需要新人来干这种活,这样属于职场潜规则——你别想歪了,不是那种潜规则;三是通过开会时给领导们倒水,也能在领导面前混个脸熟、跟大领导搭个话,如果跟领导聊得投缘,没准以后领导有好的工作机会还能想到你。”
“那你遇到跟你投缘的领导了吗?”宁晓爽问。
“如果遇到了,我还会离开那里吗?”林森笑,“不是每个人都适合体制内。我在那里干了3年,除了第一年是干些与学历成反比的工作,之后的两年每天都累死累活,经常加班不说,有时还需要应酬一下。喝酒自然是避免不了,可偏偏我还是酒精过敏,有一次喝的白酒可能是度数太高,我当场就休克,还好当时那个酒局离医院近。我的领导吓坏了,告诉其他人,以后绝对不敢再带我参加应酬。我听说后,心凉了半截,我们那个地方,不能出席应酬就意味着********,之后也就升迁无望。你说,那我还留在那里有什么意思?”
宁晓爽默默地听着,然后说:“我之前一直以为,当公务员是可以有很多灰色收入的,有铁饭碗,是一份出人头地的工作。”
“也许从前有些人是那样的吧?但是作为一个出身低微的普通人,想凭一己之力闯出一条金光大道,比登天还难。”林森叹了口气,“如果你拼不了爹、又没有惊世骇俗的智商和情商,那就别做平步青云的梦。”
“那你考研,未来是什么打算?留校吗?”宁晓爽问。
“我想过留校,但是做行政工作工资依然很低,做科研我们这专业又不好申请项目,无非也是跟着大导师做点项目分点残羹冷炙,而我的导师资历有限,也拉不到很挣钱的大项目。唉,走一步算一步吧。”林森笑道,“你呢?在原单位工作不顺,来考这门专业的研究生,是打算回去原单位,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吗?”
“以前我是那么想的。”宁晓爽若有所思地说,“不过,我也想过要不要留在学校。钱的确挣得少一些,但是有寒暑假,工作内容也相对单纯,不用费心地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
“你要记得,你之前遭遇的一切,是因为你那个单位的人、那个部门的人有问题,不代表社会上所有的单位都有着那么诡谲的工作氛围。”林森听宁晓爽说过她过去的奇葩同事,但是觉得那并不是常态。
“也许吧……我之前有个朋友,说我是太过在乎别人的看法,总活在别人的阴影里。但是,这也是我的性格使然,估计至少未来几年也是不会改变的吧?”宁晓爽说。
“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但车到山前必有路,只要做好当下所能做好的一切,未来总不会比当下更难过。”林森给宁晓爽打气,同时也为自己鼓鼓劲,虽然想到一年之后就要找工作,他的心里不免也有些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