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彭只说：“我可以给你几十个电话号码，都是代办户口的，但是你敢打吗？”
宁晓爽坦率地回答：“不敢。”
老彭乐了：“这不就得了，你也知道我是什么路子的人，怎么知道如何解决竞城户口？我又不是人社局的局长。”
“你要是人社局的局长，咱俩也就没有交集了。”宁晓爽轻轻一笑，话题转开了，“好久不见，你怎么样？还在开打印店吗？”
“打印店还开，只是不接排版、设计的活了。”老彭呵呵笑，“新招的小工远远不如你，被我各种嫌弃，最后给炒了。”
“你把他炒了？”宁晓爽问，她觉得就因为水平差一点就炒员工、导致公司缺一块业务，这明显是“自杀”式管理。
“是他炒我！现在的９０后啊，一言不合就玩辞职，我都怕了他们了！”老彭大笑：“我玩不过年轻人咯！”
宁晓爽没有笑，她为老彭感到难过。她问：“那公司现在靠什么盈利？只是打印？你这点钱够在竞城生存的吗？”
“我想开个饭馆，川菜馆或者兰州拉面，不过地点没想好。你有建议吗？”
宁晓爽脱口而出：“我们单位附近！”说出来，她自己也愣了，自己怎么提出这个建议？她明明知道如果想在单位附近开饭馆，至少得征得公司一把手乔总的同意才行的。
老彭一听这个建议，倒是很满意：“可以啊！我听你说过，你们单位附近没有第二家饭馆，现有的饭馆也是各种难吃死贵。我可以去……”
“对不起哦，彭哥，我忘了，在我们单位附近开饭馆必须得走走关系……”宁晓爽抱歉地说。
“我知道！”老彭一点也不意外宁晓爽的提醒，“你只需要告诉我该去找什么人就行，我自有办法！”
宁晓爽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我们公司的总经理叫乔志强，我们单位门口饭馆的老板跟乔总关系非常好，所以才能在那里开店。”
老彭沉吟了一下：“你肯定是没跟你们乔总打过交道吧？那你跟哪位领导关系最好？”
宁晓爽脑中第一个闪过的名字，是“张黛阳”，但是她不愿意因为这种事打扰他，于是咬着嘴唇思索了半天，然后说：“没有。”
老彭没有怀疑，他知道宁晓爽简单得像个孩子，自然不懂得如何跟领导搞好关系。他反过来安慰宁晓爽：“晓爽，没关系，我来安排，你就做好自己的事就可以。”
宁晓爽挂断了电话，有一段时间，她很后悔自己欺骗了老彭。但是她的确不想打扰张黛阳，尤其不想因为自己的私事打扰他，她希望自己在他眼里永远都是安安静静地努力工作、不惹是非不找麻烦的好员工。
她回想起自己跟技术Ａ组一起开会时，张黛阳在指点工作、发表看法时无意中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眼神，那是充满了金色阳光的眼神，像是一位智者、又像是一位将军。她喜欢静静地看着张黛阳说话，说工作方面的话，虽然她听不懂，但是也因此觉得他很有知识底蕴、又很有工作阅历。私下里，他俩没有过接触，除了曾经的两次搭车之遇、而且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但是生活中的张黛阳留给宁晓爽的印象始终不曾消退：他温暖和善，他有着深不可测又充满磁性的眼神和温柔坚强的语气……
所以，宁晓爽绝对不允许自己找些乱七八糟的事去打扰他，给他原本就忙忙碌碌的生活又增加一些麻烦。她宁愿自己背负良心的谴责，欺骗朋友，对朋友的困境袖手旁观。
又过了几天，一天白天，宁晓爽正在上班，却接到董粤佳打来的电话。董粤佳告诉宁晓爽校园网上疯传王雪娟是某某学院一姐的传言，把王雪娟描述得简直成了神话、圣母，那叫一个完美无瑕：为学业谆谆不倦，为工作呕心沥血，为同学鞍前马后。现在很多人都在追贴，还去学院围观这位校园明星。
宁晓爽听着听着，觉得这个话题会聊很久，赶紧跑到办公楼外面。然后她开始跟董粤佳分析：“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呢？是谁在捧她，又为什么捧她呢？”
“你最近不在宿舍住，很多情况不了解。王雪娟不也即将毕业吗？现在学校在评选优秀毕业生，她又即将正式入职科研秘书岗位，搞不好是她自己买了水军来给自己造声势。”
“是吗？往年也没见到这样的阵势啊？我以为优秀毕业生什么的都是老师们评选出来的，怎么还需要这么拉票呢？搞得像超级女生，这么兴师动众！”宁晓爽很不解，也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那难不成，是某个暗恋她的男生做的？目的是……把她包装成大众女神、劳动模范、校园之星？”
“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就算是个男生，或者王雪娟自己做的，有必要闹得这么沸沸扬扬、整个校园皆晓吗？”宁晓爽琢磨来琢磨去，还是觉得有阴谋，“那王雪娟自己什么反应？”
“她那个人，巴不得自己成为世界的核心，现在乐呵着呢，每天像在视察校园一样趾高气扬地走路，走路不看脚下，也不怕崴着脚脖子。”董粤佳笑着说。
“如果不是她自己做的，她应该会觉得奇怪吧？那这么说，的确是她自己造的声势？那又是为什么呢？”宁晓爽觉得不可思议，王雪娟是个很有心眼的人，不可能看不出问题。她又问：“你问过艺雅吗？会不会是她安排的？”
“问了，她说不知道。艺雅最近也搬离宿舍了……唉……你们都要走了，就剩我在宿舍里住着……”董粤佳烦恼地说。
“为什么？对了，你的论文怎么样了？”宁晓爽想起董粤佳的论文被二次查重查出问题，不知道后来整改得怎样。
“唉……就差一丁点就可以过了，但是那个老师就是不放水。这下可好，我今年的出国计划完全泡汤……”董粤佳说话开始带鼻音，好像是有点要哭的意思，“我男朋友都申请上全奖了，本来我是想陪着他的，现在只好让他自己先去美国……”
宁晓爽叹了口气，想说怪王雪娟，又觉得董粤佳自己也有过错，不然怎么会被对方的举报捉个现行呢？
回到办公室，宁晓爽也登上校园网查看赞美王雪娟的帖子。根据发帖时间可以看出，第一封赞美王雪娟的帖子出现于去年５月，而且阅读数量及回复数量并不多，而这个时间正是王雪娟竞聘学院科研秘书岗位前夕，而且发帖人的账号只发出了这一张帖子，显然故意为了发这个消息而特意申请的账号。在这封帖子之后，没有人再发出类似的帖子，直到一个月前，类似的事件再次上演。但是这一次，发帖人似乎不满足于点到为止的描述，而是进行了一定的夸张。在此帖之后，陆续又有人追加评论，直至把王雪娟形容成了学院一姐、全校之星。
并且，帖子的回复数量激增，甚至达到上百页，赞美之词溢于言表，虽然帖子中的描述跟王雪娟本身的素质比只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这明显夸大的言辞不仅没有得到大众的质疑，反而引发校园的狂热追捧，甚至很多人声明要把王雪娟的事迹推送到海外平台、借以宣扬本校——这点号召更是激起广大学生的爱校热情。虽然只有熟知王雪娟的人才知道，她本人根本没有帖子上说得那么优秀、那么神乎其神，但是熟知王雪娟的人毕竟寥寥无几，而且以宿舍这三个女孩为主，这些人的声音跟全校几千学生的声音比，无疑是沧海一粟。
宁晓爽关闭网页，心里在冷笑。世人都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但是宁晓爽自己从不觉得，反而觉得大众喜欢随大流，且大众潮流未必是客观正确的。好比说，某运营商在某个地区安装信号塔，但是当地居民认为信号塔有辐射，硬是不允许，于是运营商就被迫放弃了该地区的业务，导致这片区域成为了手机信号的盲区，只要进入这片区域就相当于跟外界失去了联络。这些居民中不乏一些知识分子，但是他们跟着挑事儿的一起示威、反对，无视客观事实和科学真相，最终把自己的家园“守护”成了“鬼城”。同样，校园里这些学生们，平时见惯各路网红的显摆，好不容易见到自己校园出一个网红，于是不分青红皂白就一窝蜂地去追捧，这虽然是出于对母校的热爱、对校友的支持，却也是因本环境资源匮乏而形成的自卑心理在作祟：我们学校终于出了个拿得出手的人物，管她真的假的，先赞一个再说！于是，神话一般的王雪娟就这么被顶上云霄。
宁晓爽给艺雅发了条短信：网上那个神话太假了吧？你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艺雅秒回：静观其变。
宁晓爽盯着这几个字看，觉得艺雅别有用心，又觉得艺雅对突然变幻的局势无可奈何。但是真正无能为力的人是自己，所以自己还是按艺雅说的做吧：静观其变。况且，自己在工作上还有一摊烦心事。
就在前几天，陈友汕提醒大家：报告职业资格考试的时间快到了，请大家合理安排时间，准备备考，如果考上了可以跟ＨＲ申请加薪。宁晓爽羡慕地看着其他人欣欣然地在网上登记、备案，购买教材准备考试。她想到自己即便毕业，因为专业学位不符合考试资格、将来也是无法参加考试的，心中便百爪挠心。那么，自己的未来将何去何从呢？宁晓爽不敢也不想再想下去，似乎再怎么谋划都是白搭，跟猜测王雪娟是否背后有高人一样没有意义。
宁晓爽好羡慕李婉凝。李婉凝懂技术、现在又转到行政岗位，可谓是业务、管理两手抓，两手还都很硬，将来她一定是可以走得更高、更远的吧？跟她比，自己简直是一无是处，即便是兢兢业业地工作，也终有被冷落、被搁置、被替换的一天，那时，已经失去青春优势的自己又将何去何从呢？
宁晓爽又抬头看了一眼白露薇，后者正趴在赵安安的位置边跟赵安安窃窃私语，又好像在一起查看图纸。白露薇也是跨专业就职的，但是她能攀附一棵大树，以后即便她自己不争气，赵安安有了发展肯定也会提携她。可自己……没本事、没能力，又没有任何后台，这就是任何一盘棋中最轻易被丢弃的棋子。
宁晓爽无心看书，手边也没有工作，于是只是神情落寞地坐着发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