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宁晓爽回到出租屋,一坐下来就开始发呆。
今天,宁晓爽无疑是成功的。大家都在赞叹她的美貌和优雅,并被她强大的自信所感染,忘却她曾经是公司绯闻女主角,忘却她曾经被当成小三、被正房当街暴打、丢尽脸面。今天,大家都在夸赞她,没有人提她悲惨的过去,好像那个卑微易欺的宁晓爽是另外一个不相干的人,眼前的宁晓爽则是众人眼中的太阳,大家纷纷围绕着她,或羡慕或倾慕,没有人再轻视她、或者忽视她。
可是,只有宁晓爽知道,作为一个丝毫没有自信的人,非要装出一副自信的样子是多么难、多么不可能成功,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自信的意识、不懂自信的感觉。原本,她自卑,还很抵触别人说她自卑,但是她现在把“自卑”更远地抛诸脑后,使出浑身的力量表现出自我认可和肯定,这真可以算是宁晓爽这二十多年来做的最难的任务。
宁晓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镜中的女孩精致、美好,简直像另外一个人,好像戴着一副华丽而沉重的面具。以前,自己从来都不敢奢望有一天自己可以如此美丽。
是的,自己现在不就是戴着面具在生活吗?这是他帮自己提出的方法,一个让自己活下去、好起来的方法。
一切的转变都发生在4月17日入夜之后。在那天之前,宁晓爽还是一个习惯自卑且缺乏自我认知的职场小白兔。她白天上班做些简单的职能工作和平淡的间谍工作,晚上回到宿舍赶赶毕业论文就睡下。她不喜欢工作环境中的霸凌行为,更不喜欢彼此之间需要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对于这些她不喜欢也不想去适应的行为,她的应变原则就是以不变应万变,坚持如一支清流般静静流淌,等待“坏人”良心发现,等待世界来向自己低头。然而,那天晚上就像一道风水岭,改变了宁晓爽人生低开低走的轨迹,改变了她整个人的肉体和精神。说起来,那个神奇的转变应当是起始于杜天明媳妇在宁晓爽宿舍楼下爆发的第一声呐喊。
当时宁晓爽正要睡了。昨天白天去上班时,宁晓爽总是听到有人似乎在说她的名字,而且看他们交头接耳的样子,应该不是在说什么好话。今天,她终于明白,自己和杜天明已经成为公司绯闻龙卷风的风眼,周围已经是风沙走石、无坚不摧,但是自己和杜天明居然是最后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当宁晓爽听到有人声情并茂地描述“技术B组的实习生宁晓爽跟杜天明有一腿,俩人不仅私下里腻腻歪歪,在办公室有时也偷偷摸摸地亲热”,她简直觉得不可思议。这是在说自己吗,难道公司还有人叫宁晓爽和杜天明的?如果不是另有其人,说自己跟杜天明有一腿,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但是宁晓爽没有机会辩解,她总不能跟每一个好像在议论自己的人都扑上去解释,直到确认对方确实相信吧?这跟疯子又有什么区别?但是不解释,又好像在默认。这一天,宁晓爽都好心烦,茫然无措又心急如焚。她不想被诬陷,尤其不想被诬陷为小三,她有一个破碎的家庭、她不想也去破坏别人的家庭。回到宿舍后,她身心都疲惫不堪,所以简单洗漱之后就去睡觉。本想着可以赶在23点前睡着,但刚躺下,就隐隐听到楼下有个很尖很响的声音在喊自己的名字,而且还带着一些脏话。
宁晓爽条件反射一般地坐起来,身体前倾,企图听得更仔细。
没错,楼下有个女的在喊宁晓爽的名字,而且她几乎要把宁晓爽祖宗十八代都骂个遍,把各种丑恶的形容词也要列举一遍。最可怕的是,这才骂了几句,那个女的就开始把宁晓爽的母校也牵出来骂……
“宁晓爽你个小狐狸精,你睡别人老公抢人家丈夫,还假模假样地睡在宿舍里,装什么贞节牌坊?你不怕给XX大丢脸,XX大可怕你给学校抹黑!……”
宁晓爽跳下床,拉开窗帘往外看。只见一个膀大腰圆、身形壮硕的中年女子站在宿舍楼前的马路中央,双脚外八字地站着,一手叉腰、一手在各个有灯光的窗口间点来点去。街上没有其他女性,那些不堪入耳的脏话显然就是从那个女的那里传出来的。她身后站着一个看着眼熟的男人,宁晓爽仔细辨认,发现正是杜天明。宁晓爽的心一下子掉到冰窟窿里。天哪,这个女的是杜天明的老虎老婆!杜天明有一次开玩笑时说过,他和她媳妇是大学同学,所以总觉得别人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或者“书中自有千钟粟”,唯独他是“书中自有母老虎”。
宁晓爽的双腿在战栗。她好想捂住耳朵,不去听外面刺耳到可以割断自己每一寸听力神经的脏话。但是,如果她不赶紧下去制止那个疯狂咆哮的母老虎,恐怕整栋宿舍楼的女生都要被吵醒。现在,宁晓爽就已经听到旁边的宿舍在大声抱怨和指责是谁招惹来这么凶残的一只母老虎。
宁晓爽心一横,跑了下去。已经快23点,23点是宿舍楼关门的时间,她必须乘宿舍楼关门前赶紧解决争端。那怎么能让愤怒的对方尽快偃旗息鼓呢?看来只能自己先低声下气地道歉,以求得对方气焰的减灭……
宁晓爽如此打算,后来也是这么做的。当她跑到杜天明媳妇面前,首先便深深地鞠了一躬,诚恳地说道:“嫂子,对不起,给您带来困扰了……”
杜天明的媳妇骂得正high,看到一个清秀的女孩跑来,以为是宁晓爽的舍友来告诉自己“别浪费口舌,宁晓爽不在宿舍”之类,因为她谅宁晓爽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到自己面前来。不料,这个女孩给自己鞠了一躬,还跟自己道歉?
杜天明媳妇斜眼睛看了一眼杜天明,后者面部肌肉扭曲,艰难地说:“这就是宁晓爽……”杜天明媳妇心头的火噌地一下冒得更高。好你个小野狐狸,胆儿够肥的,真敢跑老娘面前来叫板呢!你以为老娘这几十年是吃素的吗?不把你打得满面桃花开,你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想着,杜天明媳妇伸手先给了宁晓爽一个响亮的耳光,同时骂道:“你个贱人!”
宁晓爽没想到杜天明媳妇真的会打自己、而且是一见面就下手。对方一耳光打来,她整个人被打歪了身子,愣了几秒钟。一刹那,她以为对面站着的是她的妈妈,这次自己又犯错了,她的嘴微微翕动,下意识地说了句“对不起……”。
其实,这句“对不起”并不走心,只是她千万次被妈妈伤自尊后的条件反射。但是杜天明媳妇就认为自己打是打对了:对面的小三在自己正义的手刃下终于有悔过之意!她得意之余也略微有点解气,但是想到自己老公每日每晚都在思念牵挂着这么一个狐狸精、脑海中翻腾着的都是她青春鲜嫩的肉体,她就火冒三丈,恨不得当场就把这个比自己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烧成炭。于是,还没等宁晓爽再多说什么,她就拿出粗野村妇收拾调皮小孩的劲头,不刻意瞄准要害部位,但专找最柔软或最方便下手的部位来对宁晓爽实施攻击,同时嘴里不干不净但是一定要嘹亮清晰地骂骂咧咧。宁晓爽因为被对方牢牢揪住、跑也跑不掉,只好尽可能地挡住对方的抓挠和殴打,咬着牙忍受住每一下疼痛。
在一番单方面的厮打之后,杜天明媳妇揪掉宁晓爽几撮头发、撞破了她的额角,逼得对方跪在地上、双手扶地、无法站立。更让杜天明媳妇得意的,是身边围上来不少或成双成对或是身穿睡衣一心想看热闹的人,看到自己的飒爽英姿和小三自知理亏而选择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大多也是纷纷议论着“活该被打”“真是丢脸”之类的话。起初,还有人喊“干什么打人”,但是随着一传十、十传百的舆论传播,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对被打的“小三”充满了鄙视和厌恶,并对正义一方报以同情和赞许。毕竟在集体中,个人思想很容易被集体思想带跑偏,情感容易被感染。
原本宁晓爽只是想息事宁人,不料自己的“求和”策略居然激起了对方更大的愤怒,简直是火上浇油,噼里啪啦就开始出手殴打自己,自己活像一只小鸡仔,被拎来拎去、撞来撞去。不过身上的疼痛并不是最让宁晓爽痛苦的,压断她脊梁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周围人那一声声“真丢脸”的评价。当这些声音终于敲碎了她一直勉强维持完整的脆弱的自尊外壳时,她的世界崩塌了,她内心所有的事物都被敲击得粉碎、散落在地上,只留着空中一个巨大的嘲笑的声音在一遍遍数落自己:“你真丢脸!你真丢脸!你真丢脸……”。
宁晓爽崩溃了。她凄厉地尖叫一声,捂着耳朵、大幅度地摆动着胳膊肘,以一个非常怪异的姿势和很快的速度,逃命似地逃离现场。杜天明媳妇因为正处于占尽上风、洋洋得意的状态中,没想着要抓紧宁晓爽,于是眼睁睁地看着她像个疯子似地绝尘而去。
杜天明看傻了,他觉得宁晓爽十有八九是疯了,这么被刺激,加上神经脆弱,应激性地情绪失控也是有可能的。他不敢去追宁晓爽,一方面是当着自己媳妇的面的确不合适,另一方面他也怕宁晓爽如果真的疯了,自己和媳妇肯定得负主要责任。而且疯子打人杀人都是不用付刑事责任的,他们总得保护好自己吧?兔子急了还能咬人呢,更何况是有牙又会使用工具的宁晓爽?
杜天明的媳妇倒是没打算追宁晓爽。她摆摆手,喘着粗气说:“不追了,给她条活路。年纪轻轻的,还是有改正的机会。”说完她转过来斜眼瞪着杜天明,没好气地说:“接下来就该收拾你了,你这个不挑食的馋猫。我还以为你偷吃的对象是哪家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没想到这么一个柴火妞就能把你给打发了?真是没品味!”
周围的同学们渐渐散去。今夜这附近宿舍的学生们注定是要彻夜谈论宁晓爽的小三气质了。刚才围观的人中不乏一些是宁晓爽的同学,但是由于事情发展得太快,他们还没来得及出手相助,宁晓爽自己就不堪侮辱而夺路而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