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金花脸色略略有些黯沉下来:“她怎么了?”
“老板娘,这位姑娘失忆了。”奕锐接口答道。
蔡金花本也没准备留她,见势便顺水推舟:“那就收拾下让她走吧。”
“不行!老板娘,她现在已经没有了记忆,根本回不了家,那您要她往哪里走?”奕娟固执地反对,她知道老板娘平日里最疼她,这时候耍个赖说不定正可以派上用场。
可是蔡金花根本没有动摇的意思,她虽然宠奕娟,也怜悯影儿的处境,但她毕竟是个生意人,不是慈善家,如果今天收留了一个失忆的,难保明天不会有第二个失忆的、第三个失忆的,那她到底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之前我已经说明白了,等她醒了就得走,如果她是个正常人,恢复意识后自己不想再回去了,说不定我还会考虑留下她,但是现在她失了忆,连自己姓啥名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难道这样的人我也能收留吗?”受到奕娟影响,蔡金花一直认为影儿是殉情跳崖的,当初也是念在这一点上才没把她赶走,但是现在,那个失忆的女人绝不可以再留。
奕娟仍然不肯罢休:“这位姐姐也只是失忆,又不是成了傻子,求求您了,老板娘你就行行好吧。”
奕娟赖上在了蔡金花的身上撒娇,不过这个她的赖皮功夫对于老板娘还是要失灵了。
“不行!”蔡金花否决地利落干脆,几乎让奕娟没有任何争辩的空隙。
影儿的神智虽还不是非常清醒,但她大致还是能理解她们正在争吵的主题是有关她的去留。于是,她吃力地支起大病初愈还显得异常荏弱的身子,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跌跌撞撞地下了床:“你们不要争了,我走便是。”
还在辩论不休的奕娟和蔡金花同时收住了话头,霎时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回到了话语的声源:只见影儿正用手费劲地扶住床沿,等到自己勉强能够站稳时便慢慢向前迈出了第一步。
在场的所有人都奇迹般地顿住了身形,没有人上前搀扶也没有人阻止,只是着了魔一样地静静地看着她走到一架梨木琴前站住。她那葱白的玉指熟稔地挑拨了圈琴面,须臾之后一段几近天籁之音的曲调徐徐地婉转而来,所有都像是被点了穴道一样地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双脚像是灌了铅一般难以再移动一步——老天!她弹得是什么曲子?怎么那么伤情,听得让人直想掉眼泪,好像这首曲子包含了她所有的苦楚,而她的酸痛又永远诉说不完一般。每个音符里仿佛都织进了人间全部的哀情愁绪,柔情万种的曲风,愁肠百转的旋律,简直快把人逼到心情的谷底。整个曲调凄楚得令人窒息,似乎非要把所有人的心伤都翻搅出来不可!
所有人的思维都在这一刻停息,每一个个体的情绪完全被她手下生出的美妙音调控制住了,脸上的表情除了惊愕之外几乎没有再多余的任何。
一曲完毕,影儿依旧直立在木琴前,毫无移步的力量——她也迷惑了,为什么这把琴对她好像具有巨大的磁力似的可以将她紧紧攫住,本来准备离去的步子居然不由自主地移向它,而她的手指也像是同它上辈子就认识一般熟悉亲切。
是谁发明了“余音绕梁”这个成语,他简直就是先知!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其他三人面面相觑——本不该这样的啊,在琴坊什么样妖娆动听的音律没有听闻过?何至于被就这么容易地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的琴声夺去了全身的七魂六魄?
“妙极了!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一阵响亮的鼓掌声响起,老板娘赞许的眼神向影儿投来。
蔡金花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而且这句褒奖用之于她弹奏的这曲的确名副其实,一点也不夸张。
蔡金花示意奕锐带奕娟下去,等到兄妹俩屏退之后,她慢慢走进影儿站立的地方。
“你学过?”
影儿没有抬头,轻轻抚摸着琴面的手势没有停下,只是平静地回复她的问题:“或许吧,我不记得了。”
“嗯,我都忘了,你已经失去记忆了。”对面影儿默然的回答,蔡金花脸上的笑容却反倒弄了好几份,“怎么,又没兴趣加入我的歌坊。”
“虽然我失去了记忆,但是我并不傻,听得出你并不想我留下。”她说得波澜不惊。
影儿看似平淡的话中却充满讽刺,但蔡金花依然能够做到面不改色。高傲的女人她见多了,而眼前这个女人绝不是最者。
“此一时,彼一时。姑娘对琴技有如此之高的造诣,想必从小就有勤习。曲调饱满,曲风够凄美,传神这一点算是做得已经是游刃有余了,唯一不足之处就是手势略显生疏。不过,这个可能同你落崖伤了头部有关,只要以后在琴坊多加练习绝对可以规避这个问题。”蔡金花完整地称述了自己的看法,她很有自信,不仅是因为她说得有理有据,更重要的一定是她料定她并无后路。
“你就这么认定我会留下?”影儿优雅地抬起螓首,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虽然极淡,但已异常慑人。
蔡金花并没有料到一个失忆的女人可能这么镇定地反问她,她预备接收的反应只是面前女子感激涕零的眼神和千言万谢的感谢词。
“不然你还有更好的去处?”从错愕中回过神来的蔡金花立即忙不迭地问。
她恬静的容颜挂上了更深的微笑,安静的表情看上去异常静谧,好像她琴声中表达的那份烦愁业已被尘封在自己幽阖的记忆之中。
“没有,但这并不代表我势必只有留下。”她答地依旧简练干净。
蔡金花饶有兴致地觑眼反问:“你是不相信我的意思吗?”
“我好像没有一定要相信你的理由。”影儿似笑非笑地向蔡金花飘去了一眼,而这一眼却莫名让蔡金花的心为之一震,她的目中好似蕴满了灵气,甚至已经到达了一种逼人的境地,即便她才刚刚醒。
“好个伶牙俐齿的姑娘,听你讲话的声音也够清澈,说实话,你真的很适合留在这里,因为这儿能发挥你的特质。”
“我们素不相识,你只不过听我弹了一首曲子,就可以断定我的特质在哪儿吗?”影儿静默的神态就像一汪平淡的湖水——波平浪静。
“那就算我诚邀你入我们歌坊如何?”蔡金花正式向影儿发出邀请函,身为商人的她绝不可以错失天赐良机,“你不相信可以去外边随便打听一下,琴音歌坊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难道是龙虎之地?”影儿突然好笑地看着蔡金花,语气里有那么一丝不太明显的嘲讽。
蔡金花开始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子真的绝非俗物,她虽然失了忆,但却没有表现地同自己预料的那般惊慌失措,反而字字句句都极富讽刺的意味,让她这个也算是大风大浪混过来的老江湖也颇感意外——才思敏捷缜密,辩词绵里藏针,语气不卑不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