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哈尔与勒达尔彼此对视了一眼,心头一块石头放下,如释重负。达木罕临走之时眼神的含义只有他们这些随他征战多年的战士才会知晓,那个眼神下涌动的杀意,也只有他们二人才最清楚。
“没想到将军并没有追究那小子的身份,这倒是让我们松了口气。”勒达尔双臂抱胸,目光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君沐风,声音也带了一分温和。
“大风营都已经在四百里外了,将军现在心里在意的只有那个人吧?”察哈尔目光低垂,低声道:“将军很少露出那样的眼神,看来这次我们很难顺利的撤回青果草原了。”
“正面冲杀的事情我不管,这方圆四百里才是我们两个的战场!我没有想过能不能撤回去,只要我活着,我的刀一定要饮离郡斥候的血。我要让那群不知死活的羊崽子知道,老子的刀是有多快,苍狼的箭有多狠厉!”
勒达尔身上杀意奔腾,狼牙似乎感应到主人的心意,刀柄隐隐颤动。勒达尔目光一凌,猛地抽出,一道寒芒闪过,整个营帐内刀光如雪。
“哗啦啦”
营帐突然躁动起来,而后上边突然裂开一道口子,不,不是口子,是整个营帐被一刀斩成两半!
随着刀口的扩大,营帐逐渐失去支撑,哗啦啦的散落下来,地上变得一片狼藉。阳光肆意的晒进这个被遮挡的地方,君沐风呆呆的站在一旁,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习惯还是改不掉吗,这是你出征之前毁掉的第几座帐篷了?”察哈尔将玄凌背在身后,右手放在腰间的箭囊里,默数着箭矢的数量,从一数到三十五之后,再放到背后的箭囊中重新数一遍。
这个习惯,他同样没有改掉。他喜欢在出征之前数一遍背后两个箭囊里的箭矢,从一数到七十。十年间经历过许多场战斗,但没有一次将箭真正的射完。
弓手一旦射出了自己所有的箭,恐怕下一刻迎接的就是死亡。
“出征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能够活着回来,那这座帐篷还留着做什么?若是活着回来,再支一座就是了。”勒达尔目光一扫周围,径直走到察哈尔的身前,头也不回的向前走着,走出三步之后,蓦地停住身形,猛地向后挥手!
一道乌黑的流光从勒达尔的手中射出,带着一阵急促的尖啸声直朝着察哈尔的后背射去!
察哈尔左手向后一抓,稳稳地将那道乌光抓在手心。仔细看去竟是一支长约三尺半的一根箭矢,仅箭镞就有一寸!
察哈尔握弓十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寒气摄人的箭矢!
箭矢整体乌黑不知道由什么材质铸造,在阳光下没有丝毫闪光,倒是箭矢本身自然流转着一层流光。一寸长的箭镞上倒刺林立,斜眼望去如同一座座长满利刃的荆棘丛林!箭矢本身就已经够长了,再加上如此威力的箭镞,其威则更上一层楼!
箭尖上更是缠绕着丝丝缕缕黑气,细看下去,似乎是一个字的纹路。看到这股黑气的时候,察哈尔持箭的手居然有些想要发抖。
“这是什么箭矢,我怎么从来没有在苍狼里见过?这般的工艺与威力,以我的力量射出去,足以射穿三层钢甲!”察哈尔心中惊叹不已,连抚摸箭身时心中都含着敬畏。
这样的箭矢若是配上实力够强的射手,威力堪比剑族大师制作的炎龙手弩!
“这是我在一次出任务的时候,在克德伊思边境救了一位剑族受伤的老者,分别的时候他就送了这只箭送给我当谢礼。接到这支箭的时候,我就在想你什么时候会用到。你的‘鹰眼’耗箭极快,箭总有射完的时候,一旦你射完了箭囊里所有的箭,恐怕也是回到先祖身边的时候。这支箭就留到你箭矢射完的时候用吧,希望能救你的命。我可不希望你死在我前面,在苍狼一位狼耳成长起来容易,但比狼眼还要高一级的鹰眼成长起来太难。我可以死,你绝不能轻易死去。”
说完这些话,勒达尔习惯性的摸了摸狼牙上雕刻的那个狼头,每次出征的之前自己的心思总会扯得远一些,总会想起那年的冬天,想起十年来征战的过往。勒达尔忽然想起接那只箭矢的时候,那位身穿着兽皮大衣,醉醺醺的小老头说的这支箭的名字,想起那张醉红的脸,他就有一种莫名的笑意。
“走了。”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老伙计,拍了拍刀柄,大踏步的向前走,再也没有回头。
到头来,勒达尔还是没有告诉察哈尔那只箭的名字,他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时间送出这支箭,没有比这个时候更加合适的时候啊。
是啊,难得和离郡风骑决一死战,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察哈尔也没有回头看勒达尔离去的背影,而是一点一点将这支漆黑的箭放入自己的战靴中。那个地方是自己放置匕首的地方,如果一位弓手被逼到使用匕首对敌的情况下,多半是怀着死亡的心与敌拼杀。
君沐风默默的将散落在地下的东西收拾好,然后抱着那柄刀站在察哈尔的身后,低着头想说些什么,张开了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站在那么远干什么?”察哈尔回头看见君沐风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眼中的男孩低着头,如同翻了错误的孩子,可是却紧咬着嘴角,紧紧地咬着,流出了一丝猩红。
察哈尔心中轻叹,而后上去轻轻拍了拍君沐风的肩膀,将他额前散落的头发拢到一旁,低声道:“是在害怕吗?不用害怕的,其实也没有很值得让你害怕的东西。要相信自己,要相信自己手中的刀。”
“你要出征了吗?”君沐风抬起头,盯着察哈尔,口吻难得的认真。
“嗯,斥候不用听出征号角。因为他无时无刻不在战场上游走,他耳旁响的一切声音都是阵中的号角声。”察哈尔指了指外边,向君沐风比划出征时候吹得巨大号角,“你上阵的时候,要注意听那个很长很响的号角声。记住,当号角声响起的时候,你就握紧手中的刀,什么都不要去想,只管向前冲,把阻挡你的一切全部斩断!”
“那你会活着回来吗?”君沐风看着察哈尔的双眼,眸子里流转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光彩。
察哈尔一下子愣住了,男孩小小的声音不停在他耳边回荡,那样的光彩仿佛是草原上细雨过后,天穹架起的彩虹。
“在战场上,谁敢说自己完全可以活下去呢?更何况,谁又能不死?”察哈尔话音刚落,就看到眼前的男孩呆住了,眼睛里起了水雾,随后汇成了水滴,大滴大滴的下落。
为什么要死去呢?
君沐风的胸口像堵了一块石头,心中有什么思绪在疯长。他真的不怕死,可他害怕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一个个的离开他,那样他会很孤单很孤单,不知道找谁去诉说,找谁去依靠。
他好羡慕伯德哈,有一个能干的阿妈,有一位能打狼的阿爸。他没有见过娘的模样,心中只是期待,却没有那么强烈的思念。自己也不需要那个男人可以去打巨狼,只需要他每次回那个小小的家的时候可以看见那个男人的身影就好了。
可为什么那个男人走了,勒达尔也走了,察哈尔也说着自己可能会死去。为什么自己重要的人都要离开自己?
君沐风突然觉得很难过很难过,蹲在地上,也不顾手中宝贝的长刀,抱着双膝抽泣了起来。
他还是一个孩子,孩子总会害怕孤单。
察哈尔连忙挤出一个笑脸,在君沐风的耳边说道:“我会活着回来的,会活着的回来的!你不是也听到勒达尔走之前说过的话吗,我可是‘鹰眼’怎么会轻易死去,而且他临走之前不是送给我一支威力很强的箭矢吗?放心好了,我可是很厉害的,离郡那群羊崽子想杀我也不容易。”
‘真的?”君沐风抬起了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期待看着察哈尔,等着他的回答。
“放心好了,我可是草原上的翱翔的雄鹰。能猎杀雄鹰的只有最强大的猎手,怎么会死在绵羊的手中。”察哈尔将君沐风拉起,将刀塞进君沐风的手里,迟疑了一下,看着君沐风的眼睛,沉声道:“我要送你去先锋营了,要想回南郡,就一定要活下去。”
“恩”
君沐风低下了头,右手紧紧的握着刀柄,用着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呢喃道:“我会努力斩断眼前的一切,活下去。”
察哈尔拉着君沐风朝着先锋营的地方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君沐风松开了察哈尔的手,一个人走进了先锋营。
同样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