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怒吼,冰雪严寒,天与地、与山、与林,上下一白,一片灰黯,而万里寂然!
大雪纷飞中,两匹高约五丈的狮马,拖着一辆黑布遮盖住的巨大铜囚车,缓缓朝着冬零城而来。巨大的马蹄,足足有井口那般大,砰砰声,在静寂的雪地上踏碎一路冰雪,冰雪溅飞,两边树木的冰凌哗啦啦震落!
狮马蹄子上红色的绒毛,像一团团的烈火,在风雪中飞扬,铜囚车在广袤无限的雪地上,划出了一道长长车轮痕迹,蔓延向天际!
天地肃静,四方沉寂,上下一白,人鸟声俱绝,唯这狮马拉着那罪大恶极的犯人,走在冰天雪地之中,四周就像死去了一般的寂寥!
“呼呼”,“呼呼”……
这两匹狮马,鼻子呼出了一团团的热气,身为黄金圣狮和九天神驹的后代,作为天地间至骁勇擅逐的猛兽,它们自然无惧冰寒!
只见,这两匹火红的狮马,迎风雪而走,四蹄翻腾,长鬃飞扬似火海摇曳,壮美已极,神威不凡!
然而,这冰天雪地却苦了两位押解犯人的官差,肉体凡胎的他们,将一身黑色长袍紧紧裹住身子,脖子都缩在里头,头上带毡帽,连眼睛都闭了起来,任由狮马走着,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忽地,一声长嘶,宛如雷鸣,狮马骤停。前方五里处,出现了一座深沉巨大的城门,两边城墙就像白色巨龙隐约在风雪之中。城楼之上,两边飞檐底下,斜插着一面绣有一只红狮的大旗,在猎猎迎风飘扬。
万里彤云压城,天惨地裂!
倚着囚车而坐的两位官差,其中那个胖子身体一抖,好似从昏睡中醒来,睁开细眼,乜斜了一下远方,见已经来到了目的地,便伸腿一踢伙伴,百无聊赖地说道:“诶,醒醒,我们到了!”
瘦子官差也似从梦中醒来,“喔喔”应了两声,抖了抖肩上的雪,解开佩刀,敲了敲那一头套在狮马身上,另一头连着囚车的铜辕,执辔一喝:“快走!”
两头雄健高大的狮马,便乖巧地踏雪前行。
“真不明白,这让犯人游街示众,有什么屁用,也不知道是什么鸟人想出来的‘妙招’,这冰天雪地的,偏让咱兄弟俩遭罪!”瘦官差又唠叨抱怨起来了。
胖官差道:“自从我们押送犯人游行以来,奔波了三十七座城池,走遍青国南北,已经过去一年了,从夏走到秋,又从秋走到冬,唉,真不知还要走到什么时候哩!”
瘦官差身躯一震,仿佛被人刺中了心里的痛处,眉头深皱,情不自禁地抬眼一望,穹苍阴暝。天空一片灰蒙蒙的仿佛快要掉下了,欲将这大地砸个稀烂!
他狠狠啐了口痰,用恶狠狠的目光刮了一眼那后头黑布密罩的铜囚车,狠狠骂道:“这两个犯人,怎么也死不去,贱种就是命硬!”
胖官差双眼朝四周瞟了瞟,歪过身子,悄悄沉声道:“要不,我们将他们……”他的右掌在咽喉处比划了一下!
瘦官差瞟了他一眼,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冷冷嘲笑道:“你有办法清空自己的记忆?等到交差的时候,那位大人可是会施展搜魂之术,直接查验我们的记忆,任何动作都不能逃避遮掩,你想杀了他们,我绝不拦着!”最后冷哼了一声,便不再理会这脑内满是肥油的“蠢货”了!
他双手缩回大袍里,拽紧了衣衫,默然垂下了头,又在闭目假寐。
那胖官差被他抢白了一场,满面羞惭,也兀自憋着一股气,不愿意再说话了。
他们仍旧迎着朔风而去,看那雪,到晚越下得紧了,纷纷扬扬,下满了天,那冬零城分明近在前方,只是白茫茫一片,都看不太见了!
冰冷,萧瑟,死寂,无限的白色,仿佛这天这地已经死去,狮马踏雪声,铜车碾冰声,孤零零地响着,像是死神的冷笑,在这冰冷枯寂之中,让人毛骨悚然!
终于,他们来到了冬零城城下!
城门大开,风雪从门中直灌而来,宛如冰河奔腾,撞得两个官差几乎不能呼吸。
瘦官差一扬缰绳,引吭喝道:“走,入城!”
狮马拉着他们和囚车,缓缓进入了城里。
只是,太安静了,这城里上下四方是死一样的寂静,好像坟墓,两边的一座座楼阁酒肆仿佛墓碑,被风雪吹得“呜呜”哀叫,声音凄惨之极!
这寂静里是漫天卷地的白色!
这里并非空城,人们也并非都躲入屋里避寒,他们都拥挤在这条大路的两边,都站满了楼阁的窗台,高高低低,里里外外皆是人。
他们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这押解犯人的囚车,朝他们走过来,就像在迎接英雄!
一双双眼睛,都放出了光芒,比那万顷雪地还要光亮晶莹!
他们,终于等到了,这万年来最大罪恶者的出现。他们要看看这即使是活着,便已是世间最纯粹的恶,最纯粹的毒的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自从一个月前,知道这铜囚车将会在今日抵达冬零城的那一刻开始,人们都已经在等待了,就像在等待万年一遇的大盛事!
他们终于等到了,在这冰天雪地之中,都涌出家门,要看这世间罪恶最大之人!连那极其难得一见的神兽狮马,都不能分去他们太多的注意力,所有人都盯住了那黑布笼罩的囚车!
他们迫不及待!
“掀开布来,让我们看看!”
终于,四方寂静之中,某处高楼传来的一声疾呼,清清楚楚响彻四周,就像一个惊雷滚落,顿时四周的人们,都反应了过来,无不扯着喉咙,声嘶力竭地喊道——
“掀开布来,让我们看看!”
这热切的呼声像波浪,滔滔冲天而起,汹汹崩屋,大路两边楼阁酒店的都在震动,屋上的瓦砾都瓮瓮作响。
瘦官差冷笑一声,“不论那座城市,到处都是蠢货!”他只把眼睛一转,看向胖子,示意他去掀开黑布。
胖官差那冻僵的脸,忽地眉开眼笑了,竟也泛起了肥腻的红晕。每当这种掀开黑布的时候,最能令他满足,身心通畅——这种举手投足之间,便能牵动数万人瞩目的成就感,让他深深沉醉。这近乎病态的满足感,也正驱使着他能苦熬下来,这种万里押解犯人游行的乏味差事!
果然,当他站起身来,山呼海应一般的喊声都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这使得他每个毛孔都在喷出火了一般,一股热流直窜脑髓,几乎能令他兴奋地昏厥过去!
他双手拽住黑布,拼尽全力一扯——
“哗啦!”
黑布如云飞开了!
所有人的脑袋都探了起来,双目瞪得斗大,目光全都汇聚在铜囚车上,屏气凝神,四周又是死一般的沉寂!
一个少年,双手被铁链锁住,牵连了起来锁在铜车两壁,人则跪在铜车地板上!
“竟然是一个年轻人!”
人人皆是目瞪口呆,都愣住了!
这个蓬头垢面,满身污秽的少年人,便是万年来最大罪恶的犯人!?
然而,这并没有让观者看客失望,一种胜利者的骄傲感,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彻底攫住了他们的心灵,他们忘乎所以了,被这种感觉俘虏了。他们莫名其妙,都在侥幸,都在高呼,都在吼叫,像一群疯子,脸都涨红了!
“快看,那可怜虫,一身的屎尿!”
“我呸,还最恶毒的犯人哩,我看是最可怜的贱人!”
“这种狗东西,躲在臭沟里活了万年,还不是被我们抓住了……”
“活该,‘祸乱一族’的后代都该死,都该死……”
“死吧,死吧,哈哈……”
“哈哈……你这贱种早就该死了……”
不知道是谁,突然从楼上泼下一滩黑臭的脏水,兜头兜脸将这少年淋了个透彻。这一下子更一发不可收拾了,剩菜、残羹、污秽、鸡蛋、石头、果核、浓痰、鞋子……如同雨下,都落在了少年的身上,扔得他一身的肮脏,头破血流!
有一些东西也砸在他身边的一块乌黑的巨石上,只是这巨石竟也被铁链紧紧缠捆住了!
这少年一动不动,始终低着头,那凝结成一块块的头发,盖住了他的脸,鲜血和污秽沿着头发,在不停滴落!
少年,真的犯下了十恶不赦的重罪?
没有,没有,并没有!
他只不过是继承了那“不该存在”的血脉,成为那“存在即是罪恶”的一族的后裔,这万年来被人唾弃、痛恨的一族——
黑眸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