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掌扇完,陆老实被抽去了骨头似的瘫倒在地,昨日的肿还没消呢,今又添了一把,一张脸是肿胀得发紫,神志迷离地只剩下不清不楚地含冤了。
陆幸依然昂然站在那儿,像永远不倒的山——小山。目光是凛凛的有神魄,啐了一口血水,吐出来两颗断牙。
周县令跟他对视了一眼,竟是没来由的胆寒。说道:“小娃娃,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陆幸漏风地说道:“小子无话可说了。”
周县令点点头:“带他下去。”
衙役上来要提他,他瞪了一眼,衙役竟愣住了。随后他自己走了出去。陆李氏嚎啕着一把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看到儿子红肿的脸,简直心碎。陆幸没事儿人似的反过来安慰了几句,随后将目光转回到公堂之上。
经过这么一趟,陆老实杀人的事实已经是坐实,因为马腰子三人的指证,周县令直接判定昨日陆幸的一番辩护言论为“用心险恶的谎言”。之后宋俊杰据理力争,要证明陆老实只是醉酒之后的一时过失,请求县太爷从轻发落。言辞神态,仿佛真的是极力在为陆老实着想,陆幸冷冷看着,也看不出破绽来。
宋俊杰道:“大人,我朝素以仁义治民,陆老实只是一时酒后过失,不应判处极刑。上天有好生之德,求大人给犯错之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饶其一命。陆老实与死者张柱子乃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发小,相信陆老实本人也已经是受到了良心的谴责了。”
周县令道:“非也非也。本官了解到的一情况,却证明陆老实杀张柱子并非为酒后过失。来人,带张氏!”
不等衙役动手,张大姐已经精神抖擞地大步走上了公堂。脸是蜡黄蜡黄,头发是精心梳理过的,眼睛放着光,是病态的精神。进去了,就那么直挺挺的站着,两眼兴奋地望着上头的县太爷。
县太爷都被她看得心里发怵,说道:“座下便是张氏吗?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张大姐立刻跪下来,中气十足道:“叩见大老爷!”说着一个头磕下去,真是实心实意,咚的一声那个响呀,让人以为是撞地自尽。磕完抬起头来,又那么两眼放光的望着县太爷,上身是直挺挺的,额头上鼓起一个包,也浑然不觉。
县太爷心说,完了完了,疯子。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张氏,你可是有话要说?”
张大姐大声道:“是!大老爷!”然后不等县太爷发问,已经急不可耐地说了出来,“我家男人非礼过那个贱人!”
说完,好像是如何骄傲的一件事情,仰起下巴,脸上是得意的神情,等着别人赞美。
县太爷一阵头疼:“张氏,你所说的贱人,却是何人?”
张大姐道:“就是那个贱人!这傻货的婆娘!”一只手直指到一旁陆老实的脸上去。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陆李氏顿时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地站不稳。陆幸赶紧扶住她,心里也是震惊不已——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陆老实也不嚎了,呆呆地望了张大姐。
县太爷道:“你却是从何得知的?”
张大姐兴奋地看向宋俊杰,宋俊杰木然地垂目而立。她张了张嘴,忽想起来了,嘿嘿笑着又迅速转向了县太爷:“是我家男人跟我说的!那个****的烂蚌痒痒,就是欠捅,就勾引我家男人!我家男人活好!”
接下来竟是污言秽语了,还兴致勃勃地开始讲述她男人的活如何的好,听得门外一群妇人门面红耳赤,堂上的衙役们也是憋笑憋得痛苦。
陆老实发了疯的要扑上去揍她,被两个衙役三棍两棍给打得动弹不得。
县太爷头疼地打断了她:“行了行了,下去吧!”
张大姐道:“是,大老爷。”就昂首挺胸,打了大胜仗般往堂下走。走到一半,又折回来了:“忘了说了,我家男人腿上伤就是让那贱人给捅的,我家男人要上她是给她面子,她竟然不同意,矫情,真是矫情——”说完,自顾自转身出去了。
县太爷脸皮直抽抽,真是多余这最后一句,这不就自相矛盾了嘛!咳嗽了一声,周县令自动忽略最后一句话,说道:“很显然,陆老实知道了张柱子对其妻子欲图不轨的事,于是怀恨在心,杀死了张柱子。宋讼师,你可有什么辩驳?”
宋俊杰长叹一声,说:“在下无话可说,无可辩驳了。”
陆幸冷笑,真是一场好戏。
县太爷一拍惊堂木道:“好!现在事实已经明确,陆老实杀害张柱子一事,证据充足,事实明确,陆老实死罪难饶,本官判其十日后问斩!”
真是干脆利落。
判决一下,陆李氏便晕了过去。陆老实傻愣愣地没了反应,任由衙役将他左右架着往外拖去。路过妻儿身旁,陆老实忽放声大笑,眼泪是哗哗的淌。却不是哭自己难逃死罪,而是笑自己荒唐,竟将张柱子当作兄弟!经张大姐那么一说,他便记起来了,在自己送幸儿第一天去学堂回来,张柱子捂着腿上伤口行色匆匆地离去,媳妇儿失魂落魄地在院子里兀自磨刀,可叹自己一个大男人,竟无法保家人平安,竟还拿了那禽兽玩意儿当兄弟,还与他吃喝玩乐,将家人弃之不顾!哈哈哈哈哈!死的好!死的好!自己活该啊!
在悔恨的哭与笑中,陆老实被带下去了。县太爷一声令下,退堂,走下座位,转屏风入了后宅。三班衙役散去,门外的看客们交头接耳着也散了。张大姐叉腰站在那儿大笑,仿佛打了大胜仗,张文武一言不发的拉着她往外走。
只剩下了陆幸一家三口,陆李氏悠悠醒转,已失去了哭的能力,陆幸坐在地上,让便宜娘把头枕在自己的腿上,双手拢着,抱紧了。波妞站在那儿懵然不懂的,也蹲了下去,张开小胳膊,探过来去抱陆李氏。
两个小人儿,四条小胳膊连成一个饱满的圆,将陆李氏抱了个结实。
就听有人声,角落里开了一扇门,两个仆役抬出来一个人。傅爷趴在他的行塌上,是心情大好。看见陆幸三人,毫不掩饰地笑。陆幸淡然无情绪地看着他。傅爷脸上的笑容便渐渐敛了,末了冷笑一声,由仆役抬着往衙门后宅去了。洪爷和朱老板联袂出来,看他一眼,没说什么,走出了县衙大门。
陆幸心中反倒很平静,因为没了踌躇。人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的时候,即便是死路,也反而会平静下来。扰乱人心的不是风雨,而是不知道走哪条路。
他明白自己犯了个错误,他以己之短攻敌所长了。本来嘛,跟人打嘴仗你来我往的出招就不是他的特点。
做事情要找准要害啊,才能事半功倍——
擒贼擒王。
“娘,咱回家。”
“你爹……”
“没事儿,过几天,爹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