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贞在省公司的身份是人力资源部的副部长,在古玩市场的身份是同福轩古典红木家具店的老板。
十年前,于贞先是爱好古典家具,买来王世襄的《明式家具珍赏》用心攻读,然后投资十五万开了这个同福轩。表弟从军队复原回来不好安排工作,就帮着于贞照看店面。同福轩有两间门脸,八十平方。最气派的是靠墙的一对顶箱柜,老挝大红酸枝,仿清代宫廷风格,纹饰繁复,造型典雅,属于令人震撼的重器。紧靠着它,是一个仿明式缅甸酸枝罗汉床,线条简约,风格流畅,体现了文人参与设计的雅兴。要说值钱的,是一对小叶紫檀的官帽椅,油光锃亮,手感极佳,细看表面有纤纤的牛毛纹,于贞故弄玄虚,在上面放了一张纸条,写着:非卖品。再往下看去,则都是一般之物,草花梨的多宝格,红酸枝的条几,大纹鸡翅的画案,还有红檀的八仙桌,上面摆了一件绿檀的笔筒。
今天是星期天,于贞照例来到店里,盯着卷帘门上“转让”
两个大字暗自思忖。省公司已经作出了决定,于贞将被派到外地一个企业担任副总经理,可以拿年薪,挣得将比现在多一些。表弟靠着战友的关系要进京发展,不是靠得住的人于贞不敢雇佣,怕人家在钱上算计他。几方面因素一凑,这个店开不成了。细算下来,这个店挣也没挣,赔也没赔,最大的益处是于贞把自己家里的家具都换成了上好的红木家具,算一算值三四十万。
在古玩市场上,古典红木家具属于销货走得不快的买卖,一年也碰不上几个真有实力拿好东西的大买家,至于不上档次的便宜货,也就是日常走个流水,对付着人员工资、房屋租金、水费、电费、暖气费。因此对于转让,于贞并不心疼,也不留恋,他现在想的,就是在尽可能高的价位上转让出去,无牵无挂地去外地当他的副总经理。
这几天打电话询价的有几个,但至今没有成交的迹象,看着赴任的日子逐渐临近,于贞已经有点儿心急了。
当于贞刚刚泡了一壶龙井时,店里就来了一男一女。男的看上去四十多岁,太阳穴上有一块明显的黑痣,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看着家具。女的也就是二十多岁的样子,喷了很刺鼻的香水,也不谦让,自己进来就坐在罗圈椅上,开始从包里拿出小镜子补妆。于贞对两人殷勤地说,来来来,明前龙井,请用,请用,请用。
黑痣点一点头,说,转让?于贞也点一点头,说,转让。
香水说,人家转让关你什么事?净瞎操心!黑痣回头对香水笑一笑,说,你不是想出来自立工作吗?你可以来干呀。香水把嘴一撅,白了黑痣一眼,说,我不干,我就去你的公司上班,你还得给我安个衔儿。黑痣说,你看你看,又是这,那对我对你的影响都不好,你在公司,我怎么工作?怎么要求下级?别人又会怎么看你?
于贞听出了一点儿名堂,猜测这是一对野鸳鸯。他为了转让出去这个店,赶紧对香水说,这位美女,你不知道,开这个店是个好主意,工作轻松,挣钱不少,关键是有文化品位,你看这个椅子上的龙形纹饰,是典型的明代风格,形态端庄,威严雄伟,夸张有度,简约得体,具有很强的吉祥含义。再说,凡是和红木古典家具打交道的人,学养深厚,非富即贵,没有文化没有档次的玩不了,看你气质高雅,与蕴含中国古典文化精髓的这些宝物十分相配,可以说是相得益彰,互为映衬呀。
这一通白话听得香水有点儿发蒙,但她知道,干这个和当个售货员不一样,这是有金钱、有地位、有面子的人才能干的事情。这么一想,香水多少有些动心,就用胳膊肘捅一捅黑痣,说,你说呢?黑痣说,干这个不错,我有些生意场上的朋友,都是追求高雅又不知道怎么花钱的人,可以把他们拉过来买,这不就把这个店养住了?于贞赶紧说,这位大哥说得对,古典红木家具具有保值增值功能,现在,已经成了收藏界的第一藏品。香水一听这个,就娇娇地对着黑痣说,那你可得出钱啊。黑痣说,这个没有问题,只是要合适。于贞偷眼一瞧,黑痣戴了一块劳力士牌名表,表带也是纯金的,再看衣服,也都是名牌,特别是脚上,穿的是意大利名牌轻便皮鞋。于贞推测,这一身行头,没有十来万下不来。
黑痣问,你转让费是多少?于贞赶紧说,说老实话,我马上就要出国定居了,就是想赶紧走人,但你看这个店,装修高雅,功能配套,后边还有个小卧室可以休息住宿,进来就可以经营,老兄,你出个实在价。黑痣微微一笑,说,三万吧。香水赶紧说,东西要留下,东西要留下,我可不想一来就跑外去进货,那多辛苦呀。
于贞现在脑子转得飞快,心里想,价出高了,会把黑痣吓跑,价出低了,也不合算,看这一男一女的关系,怎么也值十万块钱吧?他借口去趟厕所,说,对不起,我去方便一下。出了店门,于贞赶紧给表弟打了一个电话,叫他迅速装扮成个买家赶过来,就说顶箱柜、罗汉床他已经交了钱,今天提货。
回到店里,于贞也笑着说,转让费好说,留下货也好说,只是这个顶箱柜和这个罗汉床已经卖了,官帽椅是一个藏家放在这里做展示用的。黑痣把手一举,说,就说多少钱吧。于贞说,十五万,这是底价了。黑痣抬一抬头,说,十二万,成交吧。于贞心里一阵欢喜,但故意说,别让我赔钱,你再加点儿。黑痣不动声色地说,再加两千,今天你交钥匙。于贞能感觉到,这个黑痣是个铁石心肠的生意高手,再说,几千块几千块的加加减减也没有多大意思,就装出一脸委屈的说,好吧,我吃点儿亏算了,不过,咱们说好,今天就得把钱打到我的卡里。
当于贞表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时,于贞屁颠儿屁颠儿地迎出去,眉飞色舞地让表弟赶紧去叫一辆车来运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