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灵的夜鹂鸟鸣在林间回荡,但杜枫却全做充耳不闻,收敛气息,静静躺在雪地之上。
那鸟鸣声,初始雀跃期待,然后存疑追询,转而略带焦急,再而暗有愠怒,最后在一声带着些许幽怨的叹鸣声中,消失在夜空。
“唉,小丫头回去了吧?”杜枫暗叹一声。这是两个人间的暗号,早在他还未到这个世界之前,就被当初的小男孩和小女孩用以相约游戏。只是今晚……想到下午发生的事情,杜枫心中像是堵个疙瘩,不愿现身与少女见面。
一个大男人,竟然还要个丫头为之出头……
在雪地上又躺了会儿,看到天空中月亮又爬高了些,杜枫便打算起身,再往林中走深些,重新进行刚刚被打断的尝试。可他刚站起身,还没迈出一步,却听一个略带着愠怒的轻灵女声在身后不远处响起:
“杜枫哥哥,你倒是好闲情、真逸致呀!独卧雪地,夜观繁星。你说,你倒是有多长时间,没有与宁儿一起看星星了呢?”
听到这声音,杜枫迈在半空的右脚差点抽筋,嘴角也不由的有一丝抽搐。
还是被发现了啊……而且,这小丫头的实力,都已经可以在这么近的距离让我毫无察觉了吗?
脸上带着些许尴尬,心中还有一点怅然若失,杜枫转过身来。而同一时间,一个窈窕清影自不远处大树后面绕出,不疾不徐的向杜枫走来。
“这个……”杜枫还没有编好合适的托辞,那青纱素裙的倩影就已经近在咫尺,并且,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
杜枫本能的后退一步,可那娇俏的小鼻头还是差点就顶在他的鼻尖上。
少女身材修长,又脚蹬厚跟的削木履,站在一起,高度几乎与杜枫齐平。于是近在寸许的四目相对,杜枫甚至有种错觉,觉得可以感受到其美眸中熊熊怒火的烤炽。
不动声色的又退了一步,杜枫才讪笑着避重就轻道:“哪里,不过是练功累了,不小心在雪地里睡着了……”
“杜枫哥哥练功辛苦,可也不要在雪地睡觉,小心风寒呐。”少女显然不信杜枫的说辞,拉长声音道。不过,此刻她虽然面带嗔怒不依不饶,却已不是白日里那不怒自威、震慑全场的令宁儿,而是嘟着小嘴,皱着秀眉,完全一副邻家小妹做派。
“宁儿,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还有,今晚你找我,是有什么事么?”杜枫知道,这时,转换话题就是最好的策略。
“你不在家中,也不在平时练功的地方,我自然要四处找找。”令宁儿哼了一声道:“至于事儿,倒是没什么事,就是……想和你一起看看星星而已。”
北方的夜空澄澈而幽远,夜空下,一个少年,与一个少女,并排躺在雪地上。皎洁的月光被雪地散射,将周围的一切铺上一层朦胧的光晕,恍若身处幻境。
两人都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星空,仿佛都不愿破坏这幻境的宁静。
曾经,杜枫非常享受这种宁静。记忆中,“他”与令宁儿自小为邻,两家人都是清水镇的外来户,十几年前先后搬来,房子相邻建在镇边,青梅竹马长大。而五年前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更是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清丽可人的邻家小妹。那时,每当夜空清朗,杜枫常常带着令宁儿一起遥望星空,遥想那不知在宇宙哪个角落的,自己原来的世界。
就算回不去,就算在那个世界他普通平凡,却总还有亲情和友情让他牵挂。
“宁儿,今天下午,是你要叶天月那样做的吧?”终于,还是杜枫打破了沉默。
“是。那贾奕算什么东西,也敢轻辱于你?”提到下午的事,令宁儿的俏脸漫上一层寒霜,冷声道:“不仅他,我看那叶天阳,也是欠教训!要不是看在他是天月哥哥的份上,哼!”
“宁儿,下次……”杜枫咬了咬嘴唇,说:“下次再遇这种事,你不要管。”
怎么,这算是男人的要强吗?令宁儿歪过脑袋,皱着秀眉,打量着少年清瘦的侧脸,心中嘀咕。不过嘴上她还是应付公事、似是而非的“哦”了一声。
“宁儿,”又是沉默许久,杜枫忽然开口道:“明年就是那些玄门大宗开山门的大考之年,你要加油。”
“嗯,杜枫哥哥也要加油。”令宁儿侧脸微笑,看着身旁的少年,那语气,仿佛对杜枫比对自己还有信心。
“我?那是当然,当然要加油。”杜枫的语气虽然轻松坚定,但却还隐隐有一丝苦涩。别说来年的开山门大考,就是今年岁末的乡学考核,他也要着实加把劲儿了。否则……
“走吧。”看到头顶月近中天,杜枫晃晃头,将杂乱的思绪赶出脑袋,先是自己起身,然后像从前每一次一样,把依旧赖在地上的令宁儿拖了起来。
走出树林,行不到百米,便是两人家门口的小巷。
“杜枫哥哥……”快要拐进小巷的时候,令宁儿却忽然停下脚步。
“嗯?”杜枫略有疑惑。
认真的看着杜枫的眼睛,令宁儿一字一句道:“杜枫哥哥,我听爷爷说,在大陆的东方,有一种灵禽,出生不久便能长成丰满羽翼,翱翔天空。但这种灵禽,却不止步于此,而是在其生长的过程中,要经历三次彻底的脱羽蜕变之痛,每一次都是将那一身羽翼,全部褪去,乃至几年时间,都不能飞上天空,只能在地上经历磨难,期待重回天空。这样,灵禽每一次重新生出新的羽翼,都远比之前强健,而那翱翔天空的意志与渴望,也远比之前坚定。如此三起三落,三次涅槃重生之后,当灵禽最终羽翼大成,飞向天空之际,它便一冲九霄,翱翔天外,且永远不会再落于尘埃!”
此刻的令宁儿,神色认真,目光坚定,仿佛又变回了白日里那气场强大的天才少女。
“所以,宁儿一直相信,杜枫哥哥一定就像那灵禽一样,少年天才,总要经历些磨难,虽然蛰伏几年,但见识过天空的风景,又品尝过坠落的无奈之后,才能真正脱胎换骨,涅槃重生。他日风来,一朝再起,振翅翱翔,自然一飞冲天!所以……”
贝齿轻咬朱唇,顿了一顿:“所以一些事情,杜枫哥哥真的不必太在意,哪怕……哪怕是宁儿一时忍不住多事,伤了你男人的自尊!”
言毕,令宁儿竟闪电般在杜枫的左脸颊上啄了一记,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跑进小巷。
呆立当场,抚着犹有余香的面颊,杜枫许久都未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