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上旬，上级教育部门突然传达决定：初中毕业生参加全县统一的高中入学考试。
这消息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十年“文革”期间，农村学生上高中名义上是贫下中农推荐，其实是大队干部说了算。往往干部人家的子女，与大队干部关系热络的人家的子女，才能够上高中。现在，上面的这项决定意味着中考升学制度的恢复，普通农家子弟可以通过考试参与公平竞争：
成绩好的初二学生兴高采烈，摩拳擦掌；成绩中等的准备放手一搏；成绩差的则很沮丧，后悔平时不用功，现在升学机会来了，却有心无力。
朱文进激动无比。其实不凭考试天宠和明娟也能上高中，又有足够的社会声望和社会关系赋予他的能力。现在，天宠和明娟将名正言顺地，堂而皇之地去考高中，这才是最让他快慰的事！他相信，这正是中央拨乱反正工作在教育上的一个举措；他推断，高考升学制度的恢复也必然在紧旗密鼓的酝酿和实现之中。
大潼公社八所初级中学的毕业生集中到公社中心小学参加高中升学考试。从头天中午开始，离公社较远的学校，领考老师就带领学生坐船或步行赶往大潼镇。镇上的旅社和招待所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爆满，住不下学生则安排到私人家庭借宿。住宿安排下来后，应考生三五成群地去街上闲逛，他们口袋里揣着家长给的零花钱，有的买水果吃，有的买麻团吃，有的买汽水喝，有的钻进饺面店，来一碗热腾腾的虾仔馄饨，把辣椒和老醋放得足足的，吃得满头大汗，心满意足。
对于全公社的考生来说，考高中就是考朱家桥中学高中。朱家桥中学的考生近水楼台，就在本校中考。头天下午，明娟就歇到朱家了，洗头洗澡，换干净衣服，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利利索索的。天宠也沐浴装扮一新。到了晚上，玉荷弄了好饭好菜款待两个考生，特地做了一道红烧鲤鱼——“鲤鱼跳龙门”。饭桌上玉荷说：“两个乖乖，你们明天考试千万不能大意，看清题目认真做，考过了反复检查，不要抢着交卷子……”文进调侃道：“你这个碎嘴婆，考生临场前不要叮咛太多，叮咛太多反而会造成不必要的紧张。”天宠和明娟相视一笑，眼眸中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第一天上午考语文政治（合卷），下午考数学；第二天上午考物理化学（合卷），下午考英语。天宠、明娟每场考完，回家就互相对答案。考过英语对过答案后，他们对大人说，考上高中应该没问题。
文进说：“我想肯定是没问题的。”
玉荷如释重负地说：“没问题最好，这个暑假你们两个乖乖好好玩玩，轻轻松松，准备上高中吧！”
“嗵！嗵！嗵！……”方圆四五里都能听到朱家桥庄东碾米厂蒸汽发动机的排气烟囱发出的声音，像加农炮不间断的、有秩序的轰鸣。粗犷，放肆，雄性。听到这声音，四面八方很多家有藏谷的人家就抬着笆斗，挑着箩筐，撑着小船赶来了。
排气烟囱是铁皮敲成的直径约十五公分的管筒，有六七米高，笔直地固定在机房东面的砖墙上。栉风沐雨的铁皮烟囱，遍生红锈，越积越厚，像患了顽固性疥癣，偶尔有小孩跑过来玩，喜欢用手指甲去剥，一剥一大块，簌簌直掉，有的地方便出现了蜂洞般的蚀孔。没有办法，铁皮烟囱不好上防锈漆——排放废气时热度太高，油漆根本挂不住。孩子们常常三两个站在震耳欲聋的烟囱跟前，抠出各自白生生的肉雀儿，对着滚烫的烟囱撒尿。尿液在铁皮上沸腾起来，“滋滋滋滋”地化为白汽，刺鼻子的尿骚味能把人呛得连连打起喷嚏来。
体积庞大的蒸气发动机工作时靠水冷却，烟囱右边约半米的地方是发动机的排水管子，伸出墙外二三十公分，五六公分粗细，像根勃起的牛鞭。排水管汩汩不绝地朝外流出着清亮的热水，夏天的时候，附近有些村民便来接水，回去用来洗澡，可节省下不少烧水的柴禾。
每天傍晚，天宠也去碾米厂接热水。他挑着铅皮水桶往家走时，常有人朝他打趣，说：“天宠，挑热水给小对象洗澡呀？”
“全家洗！”天宠响亮地回答。
心里却说：“我就是挑水给明娟姐姐洗澡的，怎么啦？她洗完澡才漂亮哩，像电影中美丽的女主角，羡慕死你们！”
晚上，一家人在院子里搁上竹床乘凉，扇子拍拍，香瓜吃吃，梨子啃啃，谈天说地，快乐逍遥。朱文进博览群书，肚子里装满了故事。他讲起《福尔摩斯探案集》中的一篇叫《巴斯克维尔的猎犬》的故事，听到惊悚的部分，明娟直往玉荷怀里扎。玉荷搂着她乐呵呵地说：“乖乖，别怕，故事都是编的。就是不是编的，也不发生在我们这儿。”明娟说：“可是我听了身临其境呀！”虽然怕，还是想听，催着干爸往下讲。
天宠也把明娟带到东桥上去乘凉。但去了两次就不去了。原因是有些小伙子趁夜色往他们身边凑，偷偷嗅闻明娟身上的香气，被天宠觉察了，非常生气。
就在前不久，关于明娟身上的香气，玉荷跟文进闲谈过一次。
玉荷说：“我家明娟乖乖，身上香哩。特别刚洗完澡，往你身边一坐呀，扑鼻子的香，像闻栀子花一样！”
文进说：“这有个名词，叫女儿香，也叫处子香。少女时代都有的，有的清淡，有的浓郁，是青春期的特征，成年后就逐渐淡薄了。”
“我那时也有吗？”
“怎么没有，好闻哩！”
“我家天宠真有福气，找了个香喷喷的婆娘。”
“哈哈，是的！”
明娟在朱家呆了一周，玉荷领着她和天宠到王家庄玩。这是明娟第一次来王家庄，乐得天宠的外婆眉开眼笑的，拉着她的手舍不得丢。姨娘姨丈也非常欢喜。兴杰见到明娟，落落大方地唤了声“明娟姐姐”，明娟应着，忍不住想笑，她想起了五年前兴杰第一次到草馒庄在饭桌上被天宠抢走“针线包儿”的情景。这家伙，下半年也上初中了。
兴芳兴秋两姐妹去年正月在周家舍做亲戚时见过明娟，兴芳还和明娟一起跳橡皮筋，见识过她高超的技术，想不到现在成了她们家的亲戚，高兴极了，三个人很快玩在了一起。天宠则和兴杰通庄到处玩，本来他在外婆家这里就有不少好朋友。
从王家庄回来后，玉荷打点了几样礼物，让天宠跟着明娟到草馒庄——歇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