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只模糊记得康熙走了,德妃就叫我们散了,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回到屋里,我满心麻木地闩上门闩,呆呆傻傻靠在门上,好像瞬间被抽走所有力气,顺着门板软软地滑下去……
冰冷的地砖敲打着我的神经,我双臂抱着膝盖蜷缩着,身子颤颤发着抖,眼泪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掉落,打湿了衣襟,我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
如果在此之前我对来到大清的那种害怕恐惧,是由于看了电视剧后产生的本能排斥,是由于历史书对封建专制的抨击所致,那么现在,我真的体会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封建宫廷。
一晚无眠……
在这之后,八爷来过,门外的目光透过薄薄的门扉纸,是那样真实可感,但是我始终没有开门,因为我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之前的心动就当是年少无知的过眼云烟,散了也就算了。他也是爱新觉罗家的一份子,也担着繁衍后嗣的重任,但他的嫡福晋郭络罗翊慧并没有生育。他仅有的一儿一女是他的妾张氏和毛氏所生,只要是为了后代,女人一个个娶进门在爱新觉罗家看来是一件喜庆的事,连八爷和八福晋这么恩爱都不能幸免。
于理,八爷已经是一个有家室的人了,和八福晋的感情又很好,我难道要做一个破坏人家家庭的小三吗?现代的教育告诉我这是令人不耻的。
于情,纵然八爷现在对我有一点喜欢,又能敌过他和八福晋的多年夫妻之情吗?我没有任何信心。
于情于理,我都该放下八爷了……
登上堆秀山,我极目远眺,想起与十四在这个亭子里看烟花,学习诗文,追逐打闹,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便是不能抗拒的命数么?
十四静静地站在我身后,一束温柔中带些哀伤的目光……
我知道他早就来了,只是一直未曾出声。
啪,一滴眼泪砸在青石板上……
“清瑶,你对我很失望是吗?”十四开口了,声音异常嘶哑。
我沉吟了下,略微摇摇头,艰难开口:“没有,我没有这样想,因为在那种情况下,我不能保证自己不做和你同样的选择。我知道你很害怕,也很无奈,只是,我觉得好悲哀,我们究竟为什么回到这里,一个毫无人权可言的封建王朝?我真的不晓得连你这样的现代人都可以妥协,那么还有谁敢奋起抗争?”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忧惧,连心都抑制不住地哆嗦。
“对不起。我……”十四的声音有些颤抖,仿佛压抑着什么。
“既然娶了舒舒觉罗氏,就好好待她,这是你赎罪的方法,向我,向你,也是向她。”我转过身,挤出一个微笑,“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十四无言走了,我俯视整个紫禁城,红墙金瓦禁锢的一片天地,在余晖照映下金碧辉煌,庄严肃穆,我顿时感到迷茫,失去了那个人,我觉得自己忽然变得混乱无措,但是我必须要习惯,要生存,一个人……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我以为是他,顿时心中酸涩,泪水布满脸颊。
“十四弟要娶福晋你就那么伤心吗?”不料竟是四爷。我慌忙擦掉眼泪转身行礼。
“眼睛肿成这样,别再擦了,回去用清水洗洗。”四爷虚扶我一把,拉开我的手,不让我再欺负我的眼睛。
“多谢四爷提点,那奴婢告退了。”我不想与他缠绕,更何况我现在如此狼狈。
走了没两步,胳膊便被他拽住,硬生生拖了回来:“我准你走了吗?完颜清瑶,你想摆脱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你终会是我的。”他沉下声狠狠地说,强烈的占有欲一览无遗。
我不怒反笑,不知自己怎会有如此反应:“哈哈,好,四爷,既然这样,我们订下一个约定如何?”
“什么约定?”四爷见我一反常态微微怔愣,放缓语气问道。
我思索了一下,挑挑眉说道:“你等我五年,在这五年里,你不能接受任何赐婚,不娶妻纳妾,在你府中不能增加任何女眷,如果你做得到,五年后我完颜清瑶一定嫁给你四爷,如何?”
“此话当真,不反悔?”四爷有一丝不相信。
“我说到做到,绝不反悔,但四爷若违背约定,便不可强迫我,必须立马放我自由。四爷可敢答应?”
我顿时信心满满,底气十足,钮钴禄氏是于康熙四十三年入府的,若这儿出了问题,她的儿子乾隆皇帝弘历就无法按时出生,历史就会被改写,我就赌一把,赌他一定会违背约定。
即使他遵守了约定,历史被改写,那么……我的脑海中顿生一个想法,连自己都不清楚为何有这么可笑的心思……
“好,我答应你。”四爷犹豫了一下,显然后面的违约附加条件让他有些慌乱,但在我挑衅的眼神下,他一口应了下来。
“还有,在约定期内你不能强迫我做任何我不愿意做的事。”见他答应,我有些得寸进尺,可这也是为保障我生命健康权和人格尊严权不受侵犯啊。
“好。”这回倒是答应得很爽快。
我露出满意的微笑,奸计得逞,哦不,应该是妙计,现在就等着进门了(钮钴禄氏),四爷——我会帮您的。
“那四爷,我现在可以回去敷眼睛了吗?”我小心问道,我可不想得罪这尊大佛。
“嗯,回去吧,下次多穿件衣服,小心着凉。”四爷伸手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披在我身上。
我脸庞忽忽微红,低头掩饰着走出亭子,心中感慨:四爷对完颜清瑶的确是有真心的,不然他是皇子,要一个清瑶不是难事。可为了让我心甘情愿,他答应了我的一大堆要求。
我是被感动了,但感动不是爱情,我俩注定不可能走到一起,他爱的是完颜清瑶,而我是申清瑶,这点我一直很确定。
十四的婚宴很快就举行了,我没有去,因为我不愿在他面前强颜欢笑,我想休息一下,就一下。听别人说十四那天喝得烂醉,还说了一大堆胡话,什么对不起,什么实际上真的,什么你不明白……最终竟是被人抬着进洞房的。
不久,舒舒觉罗氏怀孕了,我向十四道喜,他很淡然,从头至尾始终静默着,历史按照它原有的轨迹缓缓行进……
自十四婚后,德妃娘娘将我从十四那儿调了回去,说是十四成了亲,不方便再由我照顾,而我与八爷就像两条平行线一样,好像从未,也不会有交点。
之后第一次见他,是在我去向十四添子道喜的时候,他看见我时眼睛里含着一丝隐隐的愠怒,但很快便换上了一如既往的笑脸,模式而冷漠。我不想探究他为何愤怒,既然好不容易做了决定要离开他,就彻底一点,绝情一点吧。
后来的遇见,我只是淡淡地行礼,避退让道,继续向前走,只是心底一揪一揪的刺痛出卖了我的初衷。我很害怕,多停留一秒,多关心一点,我就会回头……
这两个月,我一直躲在屋子里练字看书,极少见人,除了当值便是窝在房里,等待外界将我淡忘,但是,上天跟我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当康熙身边的大公公梁九功传康熙口谕调我去乾清宫当值时,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收拾细软时,春兰抱着我,哭着说舍不得我,我温声告诫她好好照顾娘娘,其余的都不必挂心。
带着整理好的包裹,我随着一个小太监进到乾清宫的一进四合院里,见到了萱雪姑姑。萱雪姑姑是康熙身边最得力的女官,马上就要被放出宫了,眼下正住在这院里。
我恭敬地向萱雪姑姑行礼,萱雪姑姑忙道不必,牵起我的手带我进了我今后住的屋子,向我交代了一些生活上的琐事,便让我好好歇息。
康熙大概是想让我接萱雪姑姑的班吧,一个多月来,萱雪姑姑对我很是友好,时常耳提面命,不厌其烦,耐心地教我御前礼仪,向我悉数皇上进食的时间、皇上的喜恶等等。
我学得也十分认真投入,事无巨细,点点滴滴都记了下来。开始几位爷很是担心,见我没什么异常状况,康熙也未再特意提及我,也就渐渐放下心来。
一个半月后,我开始做御前奉茶的工作,康熙是一个很和蔼的老爷爷,对下人甚少打骂,平日里还是非常宽容的。有一回,一名新来的奴才不小心摔坏茶杯茶具,他也未尝过分责备,倒是后来那小太监被梁公公念叨了几句,几乎吓了个半死。
一日,萱雪姑姑告诉我,近些天皇上准备南巡,德妃娘娘、三爷、四爷、五爷、八爷、九爷、十爷、十三爷随驾,十四因福晋怀孕,又是长子,便自请留在京城照料,而萱雪姑姑和我,也在随驾名单之列……
江南,我的故乡,是你在召唤我么?心中不禁升起无限向往。
皇家的效率就是快,没过多久,一群人马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由于我们走水路,打开船舱的窗户,两边便是烟波浩淼、一望无垠的水面,这使我这个在江南长大的人感到无比亲切,心情便好了许多,不复前些日子的阴霾。
来到一个小镇上,已是黄昏,船队停了下来,看来今日是得在这里歇脚了。忽然,不远处传来打斗声和兵刃相接发出的金属碰撞的声响。
难道是遇刺了?在江南这片儿,前明的反清残余不少,所以康熙才派包衣奴才曹李两家驻守江南,以保一方太平。
萱雪姑姑与我急急出了船舱,看到岸上已是一片混乱,打斗声、喊杀声愈发清晰,德妃娘娘站在打斗圈外,虽是一脸焦急神色,但举止自若,冷静自持,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在危急关头头脑依旧保持镇定清醒。
在她身边还站着春兰、秋菊、冬梅和几个带刀侍卫,将其围在中央保护。
短兵相接,利剑破空,刀影无痕,漫天的血雨腥风,面前全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有的面容模糊,衣衫破碎,有的奄奄一息,重伤处隐约可见森森白骨,我不忍再看,强自别过头去。
因康熙不愿扰民,随行者衣着一律是普通百姓的打扮,只是料子好些,上至丝帛锦缎,下至极佳布匹,但面目一毁,衣袍尽染,早已辨不出这些死伤是哪边的人了,也不晓余孽还剩几多。
我和萱雪一靠近德妃,护在德妃身侧的那几个侍卫立马警觉起来,横眉冷对,持剑阻拦,德妃娘娘偏头扫了一眼,见是我们来了,略微抬抬手,几个侍卫便侧让出一条道,待我们进入保护圈后又阖拢围了起来,走到德妃身旁,她朝我们微点点头,随即转过头去关注战况。
几位皇子的身手很是矫健,不愧是从小就开始练习骑射弓马的。三爷看似文弱,但身手敏捷,毫不怯懦,四爷阴冷,招招毙命,五爷淡定,自信满满。而八爷,护在康熙身侧,神情冷峻,一次次地化解致命进攻。
目光一遇到八爷,我的眼眸就再也离不开他,心中忐忑不安,止不住担忧他会有什么闪失。八爷,请你一定要安全无虞,我心头暗自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