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的花开花落。
满园牡丹绚烂如海，四处流淌的缤纷色彩和花海蕴出的醉人香甜让整座宅院彷如笼罩在梦境之中。
如梦，非梦。
五月的温暖日光让满园牡丹愈发明艳，直逼眼眸的色彩好似燃烧一般。花园正中小亭被牡丹环绕，亭中摆放着一个藤椅，而藤椅之上的男子好似已经陷入了酣眠。
男子面容苍白，眼眶四周有隐隐黑气游走。在花园中翩翩轻舞的蝴蝶好似发觉了沉睡男子的痛苦，纷纷飞来盘旋在他的身边。偶有几只蝴蝶落在他的手上轻合双翅，甚至有一只白蝶落在男子的鼻尖上。
男子脸上的黑气慢慢消退，蹙起的眉也慢慢舒展开来。男子被自己鼻尖上的痒意唤醒，缓慢地抬起眼帘，瘦削的脸上露出几分阴森鬼笑。
“是你们？你们不在花园里玩耍，在我这个人身旁盘旋什么？我可比不上满园牡丹啊。”
看似轻松的几句玩笑，已让那个静躺藤椅上的男子面色更差一分。
“呵，不用陪我，你们自己去玩。”
男子一声轻语，圈圈环绕飞舞的彩蝶好似听懂他的话语，各自飞向花园各处。他眼见满园灿烂繁花，挣扎坐起身来，眸光好似定在花园一处，又好似落在茫茫虚无之处。
“想来我这一世过得真是糊涂，可是如今大多数倒是能想得清楚许多。听闻人生如梦，这十年的生活可是你为我编织的一场梦？”
“心中隐隐感觉，这场大梦或许就快要醒了。整整十年，这满园花海好似从未变过，但是为何我会觉得花开花落之间已是沧海桑田？”
“近些时日来一直不大好，唯有到牡丹花园中方才好一些，可是身体虽好，但是为何心一直隐隐作痛？还有那一股纠缠于肺腑的自责与悔意，又是从何而来？”
“……我又何尝不对当年的事情有所怀疑？只是我不愿意相信自己是如此冷心冷血之人罢了，你安排得很好，我曾多次派人前去蜀山和林家堡询问当年之事，他们竟不对我透露只字片语。”
“可是我即便再糊涂，也终会有明白的一日。逍遥，月如，还有——”男子尚未说出的话梗在喉咙中，终而化为一声沉沉的叹息。
飞舞百蝶似有所感，一同落在各处牡丹花瓣处微合双翅。
轻拂而过的一阵暖风，微起波澜的重叠花波，躲坐藤椅的苍白男子缓缓闭上双眸，休憩的百蝶好似被莫名生出的凄冷惊动，齐齐挥翅飞舞。
男子渐感到身上有些冷，将披在身上的风衣向上拉了拉，可是他的手有些颤颤巍巍，试图拉到一半的时候风衣便从手中滑落了下去。男子轻轻摇头，面露难得的舒心笑容：“……看来真得已经很近了。”
男子微微转身，闭上的眼睛没有睁开，好似又陷入沉沉酣梦之中。
日光渐渐消失在天边，如墨般的深邃之夜在不知不觉中涌现。寥寥星辰光芒黯淡，天空一弯弦月正挂夜幕中央。
弯弯圆月，好似一只嘲讽的眼睛，嘲讽着人间解不开、剪不断的纠葛。
刚刚还在沉睡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经醒来，身披洁白风衣缓缓走出小亭，仰望着天空中寂寞无尽的弯月，道：“今夜月色尚佳，不知何时能够再和李兄、表妹再相聚一次？”
话语说罢，一抹薄薄淡云遮住了冷冷月光，让庭院中的景色蓦然朦胧模糊。男子的声音有些寂寞苦涩：“或许他们也不愿意再看到我，数年之间虽常有书信联系，但真正见面不过数次。他们心里定是对她感到不平，不过这样也好，这种煎熬滋味也多多少少能让我心情好受一些。”
远处花丛中忽然抖动一下，男子听到细微声响，微微惊诧地转过头来，看着一只大如团扇、扑动双翅的生物朝着他缓缓飞来。
“……奇怪，牡丹花丛中何时来得如此大的一只蛾子？”
那只缓缓飞来的生物直接用翅膀飞扑住男子的眼睛，然后轻轻地落在他的手上。男子轻抬起手来，微笑道：“原来不是蛾子，抱歉了。夜深露重，你不回家来这里做什么？”
蝴蝶如月光皎洁的翅膀轻轻扑闪几下，落在男子的头上。男子温和一笑，道：“看来你们真得是蛮喜欢我的，我还记得当初她是颇受你们喜欢的，她在花圃采花的时候万花怒放、蝶舞不绝，可是自从她——”
男子眸光黯淡下来：“我也隐约知道了大致的经过，她何必如此？我待她并不好，还时时刻刻以为她藏着恶毒之心，如今想来当初的种种言行，真正有恶毒之心的人，不是我么？”
男子想起旧日之事，脸色有些许疲惫，抬手让白蝶落在手上，道：“还不回去么？我可是要睡了，你可要陪我？”
白蝶猛地挥动翅膀奋力飞去，好似逃命一般。男子轻轻一笑，重新躺回藤椅上，闭上双眸，脸上带着的温暖笑意渐渐消失。
夜愈发深沉，花园十分静谧。也不知过了多久，躲在小亭飞檐上的白蝶又缓缓地飞到沉睡男子身旁，落在男子的手上合拢翅膀。
当翌日的晨曦再次唤醒满园缤纷的春色时，却再也没有唤醒沉睡之中的男子。直到日头正中的时候，被勒令不准打扰的婢女家丁小心翼翼地前来，发现小亭之中的男子，还有在他手中同样沉睡的白蝶。
一夕之间，怒放的牡丹尽数凋零，纷纷落满院落的花瓣埋葬了花园的一切。即便又有园丁苦心栽种各色花卉，可是曾经百蝶飞舞的奇景却没有出现。
再也没有出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