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才清醒过来。他整个换了个人般,面青唇白,一脸病态。渐渐地他有了意识,半睁开眼看了看,见自己正躺在一株大树下面。他本想撑着站起身来的,但不知为何,自己一挪手便觉得全身剧痛,很是无奈地又躺了下去。
“别怪我没警告过你,你想快点死就只管动吧!
正满脑子疑问时,只闻得耳畔传来允若兰那“熟悉”的斥责声。少年忍着痛楚略微抬起头来,见这娇娆正翻弄着他的药篓,象是在找些东西似的。
“你?”少年本想问她,但刚开口便觉得全身疲软,一时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喘着粗气又躺了回去。
允若兰玉手挑弄着药草、言中带责道:“你不要说话,想活命就乖乖地躺着吧。若让毒素蔓延全身、侵骨蚀髓,就算是天上的神仙下来也救不了你!”
言过,少年直感到心头莫名的温暖,惨白的脸上泛起了笑意。中毒了?少年脸色剧变,他仔细地揣摩着允若兰的话,心中油然生出一团惊疑。他亦精通医理,但观自己现在的症状,虽身显疲软却不能断定自己中了毒,中了何毒?
少年心里反复琢磨着,一惊!只见允若兰那婀娜的身姿映入眼帘。
她手持着几株红果青叶的药草,神色淡然地扫过少年一眼,道:“算你命大,这里刚好有驱毒的草药”说着,纤手轻轻地摘下几粒草果,探身送到少年嘴边道:“张开嘴。”
少年此时仿若一个听话的婴孩般,傻乎乎地看着她,缓缓地张开了口。
允若兰迅敏地把草果送进少年嘴里,轻盈地站直娇躯,舒口仙气道:“过不了一会儿你就可以恢复了。你不用谢我,本姑娘乃是念在你中了公孙慕那老贼的暗招才破例救你的。还有,别说本姑娘没奉劝过你,你最好把你看到的和听到的通通忘掉,否则小命难保。好了,本姑娘该走了,你多保重吧。”言毕正打算离去,却听得少年在身后叫住了她。
少年狠咬着牙半爬起身来,吃力地说:“允姑娘慢走!……在下段承扬,今日承蒙姑娘出手相救……感激不已!……特留下姓名,以图来日得报姑娘大恩!”
允若兰絷首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花容回暖,笑着道:“段公子言重了!还望公子你多多保重。”说罢,翩然一跃,伴着清风远去了,只留下缕缕芳香萦绕空中。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段承扬可算恢复了过来。他慢条斯理地爬起身来,伸扭着舒展了一下筋骨,觉得全身除了些须倦痛外再无大碍,心中暗赞。总算松了口气!他懒懒地拍打几下衣裳,看到身上尽映着夕阳穿过林丛照下来的斑驳余晖,大叫一声“不好”后,赶紧抓来药篓,步履如飞地朝林子深处赶去。
走过半晌,眼前忽地一亮,这里果真别有洞天,一片广阔的原野乍现面前。这原野为密林合抱,恰若与世隔绝。原野之中,村舍俨然、阡陌相连。放眼而望,见得此一处碧柳池塘,彼一处繁花菜园,相互映衬着显得井井有条。看着田间农人耕牛的劳作之景,听着村子里黄发垂髫的嬉笑玩弄之音,此方天地正是陶渊明笔下那令人神往的桃花源。只是他借的是山,这借的是树罢了。
段承扬踏行在田间小埂上,那些过路和劳作的人看到他都热情地跟他打招呼,他亦笑着回礼。
这时,一位白发苍苍但却神采奕奕的老者赶着一只黄牛,迎面上来叫住他道:“承扬啊,你爹正四处找你呢!”
“……哦!我正赶着回去呢,谢谢忠伯了。”
忠伯回之以祥和的笑容,牵牛去了。
段承扬匆匆地赶回了家,那是一座隔着几间小屋、扎着篱笆的木房。推开柴门,他顺着唤了声“爹”却不听得有人回应,挨屋寻过一番,其父果然不在。他放下药篓,顺手拿过桌上的茶碗呷了一口解了解渴。不想这气才刚顺过来,他便不假思索地又一趟儿奔出门去……
村西的一处坟头香烛正盛,一个中年男子倚靠在墓碑上出神地凝望着天空。他披散着泛白的长发,额面几道苍纹下深嵌着一对剑眉丹目,那深邃的眼神里闪烁着几分悲凄。他一身的粗衣陋服、青鞋布袜直给人留下不羁的印象同时还显露着隐士的风度。此人便是段承扬之父段震林,当年乃是一位威震天下的名帅,“靖难之役”时他指挥着帐下精锐率先攻破了应天府。后来成祖称帝,册封其为“征虏大将军”,他曾多次率军赴北疆征讨鞑靼、瓦喇等部,立下过赫赫战功。但是,就在成祖迁都北京那年,不知因何变故,他和他帐下的几员将领纷纷请辞,携家眷隐居到此。其实说隐居,倒是似隐非隐,成祖及后世的三位帝王都对他们多有眷顾,不但免去了他们终生的赋役,还严令禁止任何人来打扰他们的生活。当地官府会不时派人送来些生活之需,纵使他们每次都会谢绝也从不间断。如今,掐指算来,这自给自足、闲云野鹤般的日子已经整整过去二十年了。
碑身上,由上而下、工工整整地镌刻着“爱妻卢珍之墓”六个方形大字。
段震林抚摩着碑文,忆起了娇妻的面容,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他看着碑文、意味深长地说:“珍儿,又一年了,你过得还好吧!……为夫老了,白发好象一夜之间全长出来了。唉!真是岁月不饶人啊!容我再在这世上逍遥、折腾几年便来陪你了……”说着,禁不住摇了摇头。“咱们的孩子也长大了,比我还高出了一截,你这做娘的……是该好好高兴高兴了。”言语中透着感慨与欣喜,眼睛似是自然地湿润了。
接着,是一阵沉默。接着,又是一声叹息。
“真不知道当年的决定是对还是错,孩子大了,总不能让他陪着我这垂垂老矣之人终老山林吧!……哎!然这世道人心险恶,任他出去闯荡?这孩子天性又太善良,指不定要吃多少亏!何去何从,可真难煞我也。……瞧!他来了……”段震林见得儿子远远走来,起身唤道:“扬儿,快过来!”
段承扬此时虽然身感疲乏,但仍然加快了步子。来到墓旁,与其父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他恭敬地跪下身子,看着墓碑说声“娘,孩儿来看您了”后,连磕了三个响头。接着,他又接过其父为他引燃的三柱长香、一一插好。
段震林看着欣慰,笑道:“快起来让你娘看看!”
段承扬应声而起。
凝视着儿子浩然正气的飒爽英姿,段震林大感快慰,拍着他的肩膀道:“转眼就奔十九去了!我都给你娘说了,等你月末生辰那天,咱们把村里的亲友都请过来,置办几桌热闹热闹!”
“爹,这……”
“诶!都是个大男子汉了,别婆婆妈妈的!这事爹就给你定了!”
段承扬没再回话,只是点头表示遵从。
“哦,这事差点给忘了。你刘伯父今儿催了我几次,嘱我叫你去他那里。再给你娘磕个头就过去吧,我还得留下来陪你娘说会儿话。”
这里所说的“刘伯父”,乃是当年段震林手下的头号猛将,唤作刘云中。此人勇武出众、不乏智谋,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将才。后来,他携家眷随段震林隐居到此,过上了与世无争的恬淡生活。他育有一子,取名承武,岁初刚行过冠礼。刘承武从小便和段承扬玩在一起,两人有着亲如兄弟般的情谊。
段承扬祭完母亲、别过其父,又拖着他疲惫不堪的身子朝刘家走去。
刘云中的住所在村南,房子也是木栏围扎为成,但因家里人多,规模比之段家要大的多。
刚走到门口,段承扬只觉双眼被人用手从身后上来给蒙住了。接着,是少女银铃般的声音,“猜猜我是谁?”
段承扬大掌拿过那对纤手,绽出笑容道:“芸儿!你每次都这样作弄我,我不用猜便知道是你了。”说着转过身,看到一个清纯可爱的少女。
此女乃是段震林另一部下付光义的女儿。因村里人都宠这丫头,这妮子眼看快到婚嫁的年龄了,却还是那爱玩爱闹的小女儿家性格,整天缠着段承扬。
付芸儿被揭了底,心头有气。她哼着嘟哝着嘴,一双水灵灵的眸子转来转去,谁知道她又在酝酿什么鬼点子了。
段承扬看着好笑,好言安慰道:“芸儿别生哥哥气了!大不了下次哥哥就说……就说是付伯伯,好了吧?”
“我才不是爹呢!”付芸儿被他的言语逗得发笑,嗲道。
“咦?你也来找刘伯伯?”段承扬这才想起正事,忙着问道。
“都怪你啦!人家早就到了,可刘伯伯偏要等着你来才肯给我们那神秘礼物。”
“神秘礼物?”
“对啊,我们快去吧!”付芸儿说完,挽着段承扬朝屋子跑去。
段承扬跟了几步,突然感到一股热力涌上头来,顷刻间天旋地转。正迷糊间,他脚下一个不稳,竟一跟头栽倒在地,最后在付芸儿满是惊恐的目光中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