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泳者溺于水,善骑者堕于马,善攀者坠于崖,善算者死于谋……康熙这一辈子,殚精竭虑,费尽思量,欲善始善终……只是,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更何况天外还飞来个董妹妹,她揣着潘多拉的魔盒,是冥冥中的邪恶神砥操纵着的、向人间施虐造孽的傀儡人偶……
胤禛,你确实高明,只有在“静养斋戒”的特殊时间段,皇帝身边才相对单纯,只有负责保卫的近侍与照料起居的苏拉太监,而负责近侍的隆科多、掌管太监的刑年,都是你的爪牙,至此,康熙帝及清溪书屋一带已被完全隔离与控制,而秘道的存在,又令这一切不足为外界探知。哼,众人皆懵你独醒啊。
倘若,康熙皇帝是身处紫禁城而非畅春园……你还能这般幸运么?
倘若,现在不是“静养斋戒”的特殊时期……你可能如此顺利吗?
倘若,康熙没有坚持“不到火候不揭锅”……
倘若,我没有在意乱情迷中打开天窗说亮话……
倘若,九阿哥没有伪造出三道铸就大错的密旨……
倘若,这三道密旨没有被心高谋深的雍亲王截获……
没有倘若,没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我想道出真相,为康熙这位货真价实的仁君慈父大声辩护,可是我不能……太行之路能摧车,若比人心是坦途;巫峡之水能覆舟,若比人心是安流……事已至此,今天就算一切水落石出,屋里也只能有一位帝王可以“活”着……而这位活着的帝王倘若知道了真相……又有谁能承受起他的雷霆之怒?
全身的每一个器官都如遭电蛰,我多么希望此时的空气是某种烈性的强酸溶剂,可以把自己化为一堆虚无的泡沫……
康熙,何许人也!见我神色凄绝、虽颤栗如在风雨肆虐中被刮出鸟巢摔折了翅膀的幼雏,却死咬下唇始终一言不发,一霎时一切已了然于胸,舔犊之情终究胜过了自辩之心,只仰天颓叹一声:“玄烨,你也有今日吗?冤孽,你要把魍魉的还给魍魉,朕成全你,来吧!”
胤禛枭目蕴泪,从高福儿手中捧过一碗参汤双手跪奉:“皇阿玛,此乃儿臣用长白山百年参王亲手熬炖的,求皇阿玛补补身子,体恤儿臣的一片孝心。”
“胤禛。”
“儿臣在。”
“九门提督隆科多虽已被你收买,但毕竟只有两万人马,而京边卫戍部队也同样拥有翻云覆雨的力量,西山锐健营向来中立,丰台大营是八阿哥倚仗的心腹,你打算怎么办?”
“儿臣会让小文觉取皇阿玛的那支如朕亲临的金牌令箭,交予十三弟和十七弟去铲除奸佞,接掌丰台大营的兵权;同时,刑年会以皇阿玛的名义谕令诸皇子即刻进宫,待其奉诏赶到,便分别引至不同的住所,以等候召见为名隔离软禁。这样,老八、老九党羽再多,势力再强,也无法有效集结调动,待一切尘埃落定……隆科多便会召集诸子宣布凶讯以及皇阿玛的遗诏,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仰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然后,禛儿才会风尘仆仆地从南郊赶回,大恸之后节哀顺变,履行新皇帝的职权,同时封锁九门,宣布戒严……当然,他们肯定不服,但事机已失,大势已去,孰之奈何?”
“很好……朕只求你一件事,善待你的兄弟,包容他们,宽宥他们,否则,九泉之下朕也不能瞑目!”康熙皇帝本已是苟延残喘,尸居余气之人,更何况再经此变故,此时死亡的阴影已似绡纱直直地垂下来,罩住青灰般惨淡的面孔……他挣扎着撑起最后一丝力气,抬手接过汤碗往哆嗦的唇际送去……
“不,皇阿玛!”我扑了上去,欲夺碗护驾……但有人比我更快,胤禛终究情动,竟本能地伸手抓住碗衔,怎么也不肯松手……父子相恃对视,子无声恸哭,父释然而笑,“胤禛,人无刚骨不立,朕就取你这一长处,匡复朕的过失,爱惜你的臣民……而她,断不可……可……”
话音未落,枯手已松,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泰山崩颓璞归天地、一代帝王驾鹤归西!
……
胤禛凝望着“猝死”的皇父,神色落寞凄凉,我伸手过去,捧过那只犹被他微微颤栗的手捏着的、盛着参汤的碗,一口气喝了一大半……无事!
“参汤里根本没有下毒,你从一开始就没真想弑父,对不对?”
他定定地看着我,目光里犹如揉进了两轮猩红的落日,“不是的,子不闻人参杀人无罪,大黄救人无功吗?皇阿玛发烧时心悸剧烈,时不时因壅而喘,双腿还伴随有湿热壅滞导致的浮肿,你喝参汤无毒,而他喝,无异于……”
我置若罔闻,漫不经心地用留着长长指甲的左手小指蘸了蘸剩下的参汤,放进嘴里吮吸……
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将误入歧途的历史重新“扶”入正轨的,恰恰是我?难道我莫名降临在这个时空的使命,就是如此?……接下来又会是什么?我还会将谁送入不归路?……蝼蚁人生被煮成一锅剧毒的夹生饭,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究竟又是谁?这是谁设定的游戏规则,而我到底是谁的棋子?……够了,我这个被“不明主宰”肆意捉弄的该死傀儡,该付出代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