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烈的风还没停歇,癫狂的雨又来了。那件事之后没多久,那位宿命从国外派遣回来的爱情掠夺者终于出现了,肤色白白,西装笔挺,举止优雅,谈吐不凡,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在国外事业有成的归国富侨。刚开始时,那个男人只是趁小黄钟他爹在外开车赶货,并且小黄钟的“荧妹子”嬴荧因事不在家中的期间偷偷蹭蹭地来他们家“小住”几日,小黄钟对那个男人的印象谈不上好坏,一般般,不管那位明显,不,应该说是“明摆着”很有钱的男人给他买多少好吃的、好玩的,小黄钟都难以对他产生任何好感。或许在一般人眼里,那位“阔公子爷”可谓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了,那张脸也算得上是丹唇皓齿、眉清目秀了,可是依据小黄钟独树一帜、别具一格的审美观来判断,就他那副猥琐****样儿,跟霸气外露、威武不凡的爹爹比起来,实在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爹爹有宽阔如山脊的肩膀;有随时会暴胀起来的青筋;有刺如针毡,刮得很整齐的胡茬儿;有硬如铁板,平常在家里都袒露着,长满胸毛的胸膛;有浑身一块块的,让人感觉很恐怖,充满爆炸性力量的肌肉;有那双在他眼里无物可挡,似乎真的可以碎天裂地的铁拳;对了,还有那对如雄鹰之眼般犀利冷峻,看不出任何感情波动的眼神,而这些,那个猥琐男一样都没有,他有的就只有拿来当卫生纸都嫌脏的钞票,他很“穷”,穷得就剩下钱了。当然,以小黄钟那时候懵懂无知的心智,爹爹不在的这个家中,发生了什么样后果不堪设想的可怕事儿。
小黄钟他爹黄天还是知道了家中“后院起火”这种不可外扬的丑事儿,毕竟纸包不住火。小黄钟亲眼目睹了那血腥残忍,在他心中花了好多年才挥去了所留之阴影的一幕,爹是个极其看重面子这种虚妄之物的一个人,这点小黄钟是深有体会的,爹剁掉了那个男人右手的小拇指,看起来居然轻随意松、不费一点儿工夫似的,鲜血顺着案几上碎裂的钢化玻璃板流下来,染红了一大片地板……这些画面自然也在小黄钟灰白色的记忆中留下了一小片凄艳的红——娘跪倒在地上,抱着那个男人汨汨淌血的右手手臂失声痛哭,一时之间天昏地暗……
亿万年前,天就已经走到了尽头,所以我们注定今世要分手,前世的尘缘不堪轮回大转盘的磨灭,在今世悲凉落寞地湮灭。此刻我眼中的你,竟在我眼前扑倒在另一个男人流血的怀里,早已换去了当年那张在我梦中美得模糊、美得幻灭的容颜。缘在早已忘记了的前生,份却在早已注定了的今生,所以此生此世至多只能“擦身而过”。明晨的路上,必定有不眠的启明星照着昏暗的天。你不善良,但很美丽,临别之时,顿时觉得你依旧的美丽之中多了几分无耐的孤独与哀伤的悲凉,以后的路,确实会很漫长,但尚且不至于烟水茫茫。沧海桑田,似水流年,炽烈的记忆如野火压境般无限蔓延,在大地温柔暖和的胸上绵绵交欢。鸳鸯不是比翼双飞的浴火凤凰,再仙,再幸福,也终有生离死别的一天,更何况说是人呢?为什么极端的我痛也痛得这么舒服?老天啊,你就让我痛痛快快地痛一回吧!在这个古剑斩宿怨的瞬间,明知你即将随着他到大海的彼岸去,从此我们海角天涯、天各一方,却依然舍不得掏出含在心窝子里面的真家伙——最诚挚的祝福。你配吗?你真的需要吗?既然都这样了,也就不怕被他人所嘲笑了。当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从大洋此岸吹到大洋彼岸的风吹乱了你那在我印象中依然飘香的长发,从天上来到人间的雨打湿你那在我记忆里依旧崭新的衣裳,你能在与他相拥甜蜜、亲吻幸福之余,抽空回忆一下我这张虽普普通通,却也是举世无双的脸吗?这是我自认为唯一的还不算过分的要求。我们在茫茫人海中相遇、相知、相爱,又在茫茫人海中离散,将来是否还能在茫茫人海中重逢?岁月的时钟在滴滴嗒嗒地转,等到唯一的指针转到下一圈时,宿命就又会像牧羊犬赶羊群那样,再次把你我赶进同一个栅栏中,所以伤怀是不明智的。别人都说,因为思念而度日如年,可我觉得,正是因为有了绵绵不绝的思念,才感觉难熬的时光突然间走得匆匆了,或许,我本就应该得到你,再失去你。我要找的是婚姻,而你要找的却是爱情,两个被岁月蒙蔽了双眼的活生生的人,竟没意识到,从一开始,就不在同一条船上了,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可我们两个并无过错的人,放在一起,就错了,我不敢说婚姻跟爱情哪个伟大,我也没资格说,但我明白,不管是天长地久的婚姻,还是海枯石烂的爱情,都需要有一方错。小黄钟他爹黄天静默无言地站立在天台上,遥望西边颓颓落下的血红色夕阳,任清凉的晚风翻卷起他那飘逸飞扬的衣襟,任那依然刺目的血红色光芒照亮他瞳孔中深邃无尽的黑暗,也照亮他并不向往光明的心。太多太多的话想说,可是到最后还是没有说,不是不敢说,只是因为就算跟那个没有灵魂、没有体温的“自己”说一千遍、一万遍,在夕阳下依旧冷冰冰的“他”又能懂得什么呢?
随风起舞的枫叶飘零在秋天冰冷的怀抱中,一点一滴开始泛黄的深远记忆也随着远走高飞、扰乱叶落的寒风而渐渐远去、渐渐模糊。我在你堪比死神的灵魂面前,是一个彻底失败了的女人,因为八年了,八年了你知道吗?曾经意气风发、心比天高的我竟不能俘获你高大威武的灵魂,你总是那五个字——“轻诺必寡信”,我竟不能用真心的付出买得你“带你远走高飞、浪迹天涯”,哪怕只是哄我开心,我也愿意的誓言,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真有那么重吗?我的爱就真的那么廉价吗?为什么非要在我身上捕捉她和她的影子,我想做完整的自我,不想被你以犀利无情的眼神之刃分割,你懂吗?你对我的爱,太大了,我扛不下,我知道,你并不是没有爱,相反,低调的你心中充满着炽烈的爱,可那是大爱,也就是你常挂在嘴边的“博爱”,我需要的仅仅是夜深人静之时,能够温暖我冰冷枕头的那种“小爱”,可你不愿给。试问,你对我的爱,跟对你的那帮兄弟,甚至你娘嬴荧、你儿子四代的爱,又有什么区别?因为在男女之事上并不木讷的你很明白爱情是无法长久保鲜的,所以你就把我们好不容易才共同争取到的爱情一厢情愿地变成了平淡如水的亲情,可你问过我了吗?你,一如既往地像秋天,肃杀、冷漠,而我,也一如既往地愿意当腐烂在你怀抱中的落叶,不是我迷恋你,而是我太傻。可曾记得在你我初次相遇的那个钢铁高架台上,你经常默默地抽着烟,听我讲关于我的,但其实是我编织出来的故事,陪我一起看失眠了的满天繁星,彩虹似的容易破碎的梦,不也是编织出来的吗?明明知道我所说的是谎言的你却听得那么认真,还发感慨说:“故事里始终都有爱。”如果我现在对你说“我还是爱着你”,你是不是会笑着对我说:“戏演得挺棒的,演员也挺投入的,不过都谢幕了,还不舍得脱掉戏服呀?真的,能把我这个自认为聪明绝顶的观众从头到尾都‘蒙’在鼓里,不得不说也是一种爱情的艺术,恭喜你,你做到了。”呢?回头看看这些年来所经历的风霜雨雪,看到的是碎了满地,颗颗晶莹剔透的眼泪,如果这世上真有轮回隔世的爱恋,那些支离破碎的泪珠千年后应该凝成包着羁绊的琥珀,能否送我一滴不是虚情假意催逼落下的真正是从下颌滑落,而不是仅仅噙在眼眶中的眼泪?不管那滴眼泪中所蕴含的是诅咒,还是祝福,在我手中,它必成珠。这样,我的影子就能融化在你斑驳幻灭的记忆中了。如果当年我们多花一些时间去修补那扇被狂风吹破的感情天窗,又岂会酿成今日这样心酸而心寒的悲剧?多少个夜里,清冷的月光透过那扇被风吹得发出阵阵怪叫声的拉式玻璃窗泻在榻上,两汉顺着脸颊做对称滑落运动的泪水把白色的白色枕巾湿。明晨被可怕的噩梦惊醒之后,又悲哀地发现,尚存的体温把昨夜的潮烘干了,枕头上又留下了几行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泪痕。你在外面风花雪月,我却独守闺房,深夜里,思念不听话,自己跑出来,难耐春宵抑郁,难熬长夜凄凉,孤独的眼泪是什么颜色,你可知晓?这一切,你都不知道,光阴之帆,愈漂愈远,女人所特有的情感告诉我,除了钟儿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我去留恋的了。对你的感情,确实已经随着时光的飞逝而消磨殆尽了,可钟儿还那么小,那么小……为什么已不必再“唱戏”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可爱的土地爱得深沉。为什么我对这片平凡而伟大的土地爱得无法自拔?因为这里有从我身上淌下的血、拆下的骨、掉下的肉。小黄钟他娘庭麟在村口处凝眸回望这个美丽而可敬的村子,夕日的金辉洒在她不知不觉间多了几分沧桑的容颜上,显得那么的凄凉,她笑了,笑得那么凄凉。同样,她也有好多好多的话想一吐为快,可是艰难地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像是哑了似的,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所有发自内心最深处的心声,都只能永远地憋在肚子里了。
临走前,注定必须背负着万千恶言伤语离去的庭麟亲手把一个巴掌大小、精致美观的化妆盒交到了小黄钟手中。她转过身面对那轮绝美而凄丽的红日,为的是让夕阳不再温暖的余热尽快蒸开脸上不能用手去擦的泪痕。她讨厌此时软弱无能,连眼泪都抑制不住的自己,纵然她爱美,纵然梨花一枝春带雨很凄美,但对于即将“从小就没妈”的小黄钟来说,太美的话,反倒丑陋,美可以,可绝不能美得孤独,另外,从此在乡亲们眼里不再那么冰清玉洁、神圣至上的庭麟也不希望小黄钟把“从小就没妈”这种情况作为自己形成特殊性格的资本,定格在小黄钟永恒记忆里的那个自己,不应该是哭泣着的,而应该是微笑着的。她又转过身面对着面无表情,一脸茫然地捧着那个化妆盒的小黄钟,绽放出平生以来最最温柔,最最灿烂,最最绚丽,也最最真挚,最最自然,最最洒脱的笑容,她轻轻地抱起小黄钟,无比轻柔地爱抚着他那张白白洁净的脸上蛋道:“四代,来,亲娘一个。”可是让她略感尴尬的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小黄钟竟转过头去,微睁微闭的眼睛远远地眺望着西边烧得通红的夕阳,迷离的眼神中多多少少看得出几分不加掩饰的忧愁与哀伤,脸上虽无多少神情,心海却已经是滔滔滚滚的小黄钟似乎并不愿意独自面对此时太美太美,美得让他倍感孤独的娘亲。不知在留恋什么的庭麟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微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其实她很想说:“四代,娘对不起你。”可到了现在,深陷于自责愧疚之中的她觉得自己连说这句话的资格与勇气都被上天无情地剥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