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七十忽然想到玛格丽特的《飘》

原著回目：林黛玉重建桃花社史湘云偶填柳絮词品赏要点：从《柳絮词》看红楼裙钗们的命运。千红一哭，万艳同悲，是《红楼梦》的主旨。专制社会中被压在第十层的女人（鲁迅语），在末世来临之时，命运多舛，其爱情婚姻多是一场悲剧。这一回中的林黛玉的《桃花诗》，对着自己的悲剧性命运，一片无可奈何的伤感，是《葬花词》的延伸和补充。诗中“天机烧破鸳鸯锦”，预伏她爱情的毁灭来自皇宫①（《三国志·孙权传》：“君临万国，秉统天机。”天机，可作皇宫机密解）。几个女人的“柳絮词”，可以看作是：用女人特有的第六感觉，在对自己渺茫的、悲剧性的命运前途，作无可奈何的呐喊与挣扎。贾宝玉读了林黛玉的“桃花诗”，痴痴呆呆，竟要流下泪来。我们若用尊重女人，同情她们的不幸命运的视角来读她们的这几首词，也是会发痴流泪的。书中的柳絮，和桃花一样，都是女人命运的象征。柳絮，意味着春光将逝，意味着人生的命运飘浮无定，意味着美好东西的即将灭亡。这几首“柳絮词”，都是填词人的命运，可以看作是爱情悲剧的绝唱。你听：史湘云在《如梦令》中，面对着芳香的残吐着的柳絮，无可奈何地叹息：“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别去！”请你停留下来吧！美丽的春光景色，不要离开我呀！——读得心里痛。使人联想到德国大诗人歌德的《浮士德》。当浮士德用了一生的精力刚刚追求得美时，他面对眼前的美景大呼：“美啊，请你停留一下吧！”旋即倒地而死。贾探春算得是个女中强人，她曾立志改革，企图挽救即将毁灭的贾府；但却枉费尽心机，以彻底失败告终。眼看柳絮纷飞，春光将逝，她这个女强人也只好无可奈何地叹息：“也难绾系也难羁，一任东西南北各分离！”人力是无法挽救大厦倾倒的趋势的，听凭命运的摆布吧！——多么沉痛的叹息啊！李纨是以正统的妇道来忍受和抗拒命运的人，也不算是一个弱者。面对着春光别去，她说：“莺愁蝶倦晚芳时，总是明春再见隔年期。”等待吧，春去了是夏，夏去了是秋，秋去了是冬，冬天来了，春天也就不远了。——李纨的自身虽然是一种毁灭，但她还有儿子贾兰啊，把希望寄托在儿子吧！这听起来好像是一派乐观，实际上也是一种粉红色的梦，一种无可奈何的期盼。林黛玉的声音当然只是哭：粉堕百花州，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对成毬。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美丽的春景就要消逝了，一切都是空：我的美貌，我的才能，我的诗，我的爱！去吧！去吧！寄人篱下，谁来护你！——这就是林黛玉对自己不幸命运的叹息与哭泣！薛宝琴在红楼众裙钗中算是较幸运的，有人说她是“独占花中第一魁”。你看她在那白雪皑皑，四面粉妆银砌的琉璃世界中，身着红凫靥裘，好不出众。她似与所有红楼女儿不同，因为她曾经到过许多地方，还有过在海上漂迫的经历。但她所唱的，也只是无奈的悲声：“三春事业付东风，明月梨花一梦。”最后，让我们来听一听薛宝钗的声音。她似乎是格外与众不同的。你们诸人唱的是悲观低调，我却要唱乐观高昂之调：“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面对坎坷命运，她要寻求庇护者，要用“咬定青山不放松”的顽强奋斗意志，不达高峰，誓不罢休。然而，细细品听她的音调，高昂之中依然潜藏着一种勉强与无奈。所谓“好风凭借力”，还是要依赖于他人的力量啊！所谓“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实际上是说，等待着缥缈无定柳絮的前途，终究是“逝水”与“芳尘”啊！所以，正当众人赞美宝钗“这首为尊”之时，那窗外上空挣扎着飞上青云的一只大风筝，突然从半空掉了下来。悲剧的命运，是空虚的高调难以挽回的。（哈尔滨爱霞女士：品赏得有深度。可是也许作者的感觉是悲字当头。而我却不这样看，任何事情必须看到他明亮的一面，尤其是薛宝钗的诗，真的很胜于其他人一筹，让生活在黑夜即将来临、大厦将倾中的人们看到光明。这也是作者给自己人生要留的一点希望，绝处逢生，枯木成春。不知我的想法对吗？）等待她们的路只有一条：埋香冢，或如断线风筝随风而去。忽然想到美国女作家玛格丽特的小说《飘》（《gone with the wind》）。这小说也是写女人的命运的。内容不说，这名字叫“飘”——电影的最初译名为“随风而去”。真妙啊。在这个个人难以掌握自己命运的世界上，人的命运，尤其是女人的命运，用“飘”这个名字来加以概括，是最恰当不过的了。“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飘尘②（《古诗十九首》之四）”。《红楼梦》这一回中的“柳絮词”，也就是这个寓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