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场里，林念初拉开车门，刚要上车，电话响，她接起来，是凌远的声音：“你现在在哪儿呢？”
林念初坐进车子，疲累地闭眼仰靠在椅背上，说：“刚要回家。”
凌远：“今天不是你的班啊，你怎么又这么晚？”
林念初有些烦躁地说：“我是不是得跟每一个人解释一遍，虽然我现在没有主持抢救早产儿的资格和给治疗方案最后签字的权利，但实际情况它就是，到了这个时候，妇产科的人、谢主任以及负责抢救的大夫，还是习惯性地找我？怎么，凌院长，我又违规了？”
凌远沉默一会儿说到：“念初，我……”
林念初揉着太阳穴，然后把手指插进头发里道：“没事，我就是有点累。虽然抢救是我主持，但全程刘副主任都在，不存在坏规矩。”
凌远半晌说不出话。
林念初调整呼吸，终于长长吐了口气，也不说话。
凌远温言道：“我就是怕你太累了，昨天收到你留言说b超结果真是双胎，我就想，你身体要紧，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你还是让少白给找个理由开3到4周的假，不管那么多了。”
林念初开口问：“你这次去考察，得着同行领导那儿给的准信儿了？以我们院为基地的管理改革和电子病历系统提案终审肯定没问题了？”
凌远道：“啊？第一步才通过，第二步还要看一些初审中提出的问题的解决方案是否合理……”说到这里他突然明白过来，冲口而出：“念初，你是觉得我让你休息是因为……”
林念初揉着太阳穴，颓然地道：“那现在这个以我为反面典型的责任意识的整顿，不就正好是第一审之后发现的重要问题？都这份儿上了，别跟这节骨眼上添堵。”她直起身子，打着车，“好了你也别担心了，这么老远，也够不着。”
凌远有些着急：“念初，你心里难受，生我的气，你发脾气也好，骂我也好，你别这么憋着……”
林念初却只说没有。
凌远不禁提高了声音：“咱俩多少年了？你高兴不高兴，我能不知道？！”
林念初摇头道：“真没有，现在也要当孩子爹妈了，哪儿有年轻时那么矫情。你也抓空吃饭休息吧，别再就着吃饭这会儿空给我打电话了，反正再有10来天也回来了。”她说罢挂了电话，把车子开了出去。
手术室里，郁宁馨正在备皮，李睿在一旁，手揣在身前的无菌兜里瞧着，赞许地点头：“很利索，很好。”
郁宁馨抬了下眉，把最后一块铺巾铺好。
李睿走过来，皱了下眉，闭上眼，郁宁馨担心地瞧他，才要说话，他已经睁开眼，走到台边：“开始吧。”
手术安静进行，李睿偶尔提问，郁宁馨一一回答，墙上挂表枯燥地滴答响着，间或着监护仪器略尖锐的响声，当墙上的挂表指到2点。
李睿呼了口气，冲郁宁馨：“你来关腹”。
凌远家卧室里，黑暗中，林念初睡得很不安稳。
凌乱的梦境——－
护士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大声喊。
护士：“3床，3床怎么没呼吸了？！”
谢主任、护士长、若干其他大夫，纷纷从各自的办公室出来，楼道里一时挤满了人。
呼吸机、抢救，小小的孩子毫无反应，心电图一条直线。
值班大夫的声音：“主任说3床症状重，要林大夫亲自负责，我刚才查房就没有查……”
护士：“林大夫现在不是接受重新审核，不能主管重症病人吗？赵副主任呢？”
赵副主任：“理论上是我病人，但从头到尾都是林大夫管的，查房肯定应该她查啊！”
林念初的表情紧张而茫然，举目四顾，颤声地道：“我，我查了，刚才还一切平稳，怎么会……我是不是记错了，我查了吗？我记得我肯定查了，怎么会……我是不是记混了？”
谢主任生气地说：“你这是一个高年副主任说出来的话吗？慌张毛躁，跟刚工作的实习生一样！让你重新轮转还真不冤枉！”
梦中的画面突然跳到院长办公室。
凌远：“36岁第一胎，还是双胎，念初，你可能太累了，我看，你还是在家休息一段。”
林念初：“不，调查结果还没出来，我清楚记得我检查时孩子一切平稳，可能只是……”
凌远烦躁地说：“你不要给我添乱行不行？绩效改革终审马上就要开始，这个时候出这种事，我已经一个脑袋两个大，你能不能好好地听我安排，不要横生枝节了？”
……
梦中的场景一闪又变，是林念初缓缓摘下胸牌，遥远处，仿佛看见廖克难的背影，廖克难回了一下头，林念初突然拼命地跑过去，边跑边叫“廖老师”。
廖克难的影子消失，林念初茫然四顾，这个时候身后响起来凌远的声音——“念初，回家休息吧，你不胜任儿科专家的工作……”
林念初缓缓举起手，解开白大衣的第一个扣子，然后又是第二个，突然，她双手抓紧了自己的白衣，拼命摇头：“不！我不能不做医生，我不能失去这件白大衣，不！我的生活里不能没有听诊器、白大衣，孩子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声啼哭……”
……
猝然惊醒，林念初猛地坐起来，手压着胸口喘息，一头冷汗。
她坐着平静了一会儿，托着额头想了想，抓过电话：“小张？”
张住院医迷迷糊糊地接电话：“啊，林大夫，”忽惊跳起来问：“患儿有什么问题？”
林念初：“哦，我……我在家里，我是想问问你，3床怎么样，夜里没再出问题吧？”
张住院医这才长出一口气：“哦，12点时查过，一切正常，有事儿护士会叫的啊。”
林念初有些尴尬地说：“我是因为，因为想说，如果3床有问题，你也要通知我。”
张住院医道：“那肯定啊，林大夫还有事儿么？”
林念初看了眼表，3点15分，说道：“没事了，你睡吧。”
那边挂断电话的声音。
林念初呆坐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拨护士台电话。
林念初：“小秦，我是林念初。”
秦护士：“林大夫您有事吗？”
林念初：“我想问问3床的情况。”
秦护士：“15分钟前刚去看过的，除了温度还偏低，血胆红素高，其它都平稳。”
林念初：“15……分钟前啊，好，好。”
秦护士：“您还有其他事儿么？”
林念初：“哦，没有了，谢谢。”她挂了电话之后，躺下，没过一会儿却又起来，穿着睡衣在卧室来回踱步，嘴里喃喃地：“15分钟……早产儿病房管理规定……如果有问题仪器会有警告，可是……会不会有意外？万一呢？……那就是梦……”
她躺下去，可是没2分钟，又爬起来，干脆换了衣服，也没有穿大衣，就抓起车钥匙，出了门。
半小时后，林念初站在儿科早产儿监护病房里，3床小小的暖箱跟前，看着监护仪器上稳定的曲线和数字，好一会儿，自嘲地苦笑摇头，脸上的神色却放松了。
李睿和郁宁馨从一间病房先后走出来，在护士台停住。
李睿一边写医嘱一边冲护士说：“新收的5床的。”
护士接过来，在病历架上找到5床病历给李睿，朝病房走过去。
李睿一边在病历上写，一边对郁宁馨道：“你赶紧去睡吧。这份手术记录我写。”
郁宁馨瞧着他问：“你呢？”
李睿：“我还有份总结没写完。”
郁宁馨翻个白眼：“领导，您这么鞠躬尽瘁，小的们不敢偷懒。”
李睿一愣，停下笔，呆了一会儿，苦笑，神色黯然，道：“我不是鞠躬尽瘁，我是不困，也……”
他摇摇头，没有说下去，继续写。
郁宁馨皱眉看着他，突然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笔，强行把病历夹子合上。
李睿惊讶回头。
郁宁馨道：“你再不困就真的是有病了。”
李睿皱眉不语。
郁宁馨跺脚：“我说……哎呀，其实这个干活催眠的办法对大多数正常人都有效，比如我以前一看书就困，现在一干活就困，不过显然……你是那个例外，再这样下去你非得病入膏肓……”
李睿失笑：“郁大夫，那您说怎么办？”
郁宁馨眼珠一转，一拍他肩膀：“跟我来。”
李睿：“干嘛？”
郁宁馨拽着他往外走，边走边说：“你小夜班早该下了，今儿也不是我夜班……带你去个让我振奋精神帮你催眠的好地方去。”
郁宁馨说罢，拽着李睿往外大步走，李睿满脸疑惑，快要出大门时，李睿站住，说到：“别闹了，赶紧回去睡觉。明天上午即使你管的病人都没事你可以休息，早查房你也得参加。”
郁宁馨：“谁说不参加了？”
李睿站住，急道：“大半夜的，到底干什么去？”
郁宁馨：“保证不是杀人放火——喂，你的人生总不能只有念书考试治病救人吃饭睡觉？怪不得人家许楠……”
她说着，赶紧闭嘴，李睿脸色已经发白，转头就要回去，此时郁宁馨却已经拦到了一辆计程车，一边扬手招呼他赶紧上来。
李睿眼见她已经钻进车子，眉头几乎拧到一起，却不能让她一个女孩子半夜就这么跑出去，只好加快脚步，上了车。
妇产科值班室里，陈涵语和衣抱被睡着，电话铃突然尖锐地响起来，陈涵语先是本能地把被子蒙过头顶，而后，再痛苦地把被子拉下来，伸手拉亮灯的同时痛苦地睁眼，一边起来拉平白大褂，一边恨恨地道：“真真地操的是卖****的心，赚的是卖白菜的钱！”
说着，她皱着脸从桌上抓听诊器，一撇眼看见了临睡前丢在桌上的博士论文草稿，神色更是沉郁，愤懑地自言自语：“卖白菜的博士念到快毕业导师死了，没准连留在大菜市场体面点儿卖白菜都没戏！”
妇产科急诊，两个大汉抬着一块门板往里赶，门板上一个女人头发蓬乱、面孔紫涨，护士在前吆喝着让楼道里的其他人让路，大汉旁边跟着一个中年女大夫。
陈涵语赶过来，看着门板上痛苦不堪的女人，让护士赶紧通知秦少白，接着，开始检查，她显然有些无所适从。又问护士：“秦大夫呢，怎么还不来？”
护士：“叫了，应该马上就到了。”
这时，苏纯出现在了急诊室。苏纯指抢救床。
苏纯：过到2床。
陈涵语和那些护士看到苏纯，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苏纯：“都愣着干什么，（看一眼门板）别抬胳膊腿，兜身下面儿被单。”
她说着，跟护士、两个大汉一起，将妇女平稳地过到抢救2床。
这时那个中年女大夫已经赶到她身边。
中年女大夫：“前半夜他们抬着她到了我们卫生所门口，说是跟家孩子已经生了，但是大人瞧着不好，胸疼喘不上气儿。我一看这不对劲，高压180，产妇都紫了，我们怕是处理不了的，给上氧，直接就让抬上车，我一路跟过来了，路上吸过三次口腔黏液，做过一次复苏……”
苏纯一边听，一边已经迅速地检查下体，之后叩诊心肺，触诊腹部，此时护士接好了监护仪器，苏纯抬头看屏幕，卫生所的女大夫看着屏幕上so2的87％，紧张地看苏纯。
卫生所女大夫：“血氧才87……”
陈翰语：“苏大夫……”
苏纯微微皱眉，没有看她，一边已经撩开患者的两边裤腿。
患者左腿明显比右腿粗了不少，苏纯抬头，快速而平静地。
苏纯：“急查动脉血气、FDP，叫呼吸科，跟他们说可能是产后静脉血栓。”
陈翰语听到“静脉血栓”四个字，“啊”了一声，道：“要不要等秦大夫来，她马上就到了。”说罢拔腿就要往护士台跑。
苏纯冷淡地说：“慌什么慌？你是一线值班不是实习同学。”
陈翰语愣了一愣，赶紧过去，听病人心肺。
苏纯随即掏出手机，拨号。
苏纯：“呼吸科？请直接接值班三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