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急救车鸣笛响彻街道，很快，一辆120急救车停在门口。
后门打开，急救人员跳下，担架上的人一身鲜血。
此时郁宁馨已经跟一个推着轮床的导医一起迎了出来。
王东推着移动b超机进来，这时郁宁馨已经为伤员接上了监护仪器，正在跟护士开检查。
郁宁馨：“加急血气分析……”
王东接b超机开始操作，b超屏幕上显影时，李睿快步进来，看着b超屏幕，仔细检查，他快速地浏览了检查结果，抬头冲王东郁宁馨：“小肠和胃的穿透伤，内容物外泄已经有腹膜炎体征，必须立刻手术，防止进一步感染。”
凌远开车和林念初行驶着。
凌远拨电话，接通：“庄行长，我刚才了解了，给您夫人哥哥检查和做手术的是我们普外科最出色的年轻专家。”
庄行长：“凌院长，您能不能还是安排两个更有经验的教授去看看，一个年轻人，毕竟经验有限……”
凌远：“我负责地说，我这里，也许在特定肿瘤的腹腔镜手术上，韦天舒强过他；在活体肝移植方面，我比他有更多实践经验；除此之外，没有哪位比他年资高的大夫，可以指导他对病人的诊疗了——”
手术室门外，一位60来岁头发花白的女子正交叉着双手手指走来走去，电梯门打开，另一个看上去年轻些的女人庄行长夫人快步过来，边走边叫：“嫂子。”
伤员妻子哭腔地：“你哥已经给推进去做手术了！说是胃肠破了。”
庄夫人：“啊？不是说等等老庄找院长安排个信得过的大夫吗？老庄正从t城往回赶呢！”
伤员妻子：“他们说什么腹膜刺激，时间长更有感染危险，还说主刀大夫特别厉害。我以为总得有个老大夫，结果就是个小年轻啊！”
手术室里，手术在继续。
李睿正在修补破裂的肠段。
金副院长出现在手术室门口，伸着脖子走进来。
面对手术室门口的王东瞥见，有些惊讶，低声冲李睿道：“金副院长来了。”
李睿抬了下眉，没有回头，朝护士伸手：“圆针带线。”
凌欢将持针器上好针线递过来。
李睿低头吻合肠管。
金副院长走到了麻醉师的位置。
麻醉师站起来：“金副院长。”
郁宁馨撑开腹腔开口，王东帮李睿撑着需要吻合的肠管，李睿做着吻合。
李睿缝好最后一针，抬头：“金副院长，您找我？不是又有大事故……”
金副院长摇头：“这个病人情况怎么样？”
李睿：“没有实质脏器伤，出血量不算大。但是胃有一处穿透性伤，十二指肠断裂。手术不是问题，但是消化液和食物残渣流入腹腔……关键是控制感染。”
金副院长皱眉犹豫了一下，开口问：“术前核磁、ct都做了？”
李睿抬了下眼，继续手术，待将最后一处撕裂仔细缝合了，示意王东郁宁馨再次仔细清理腹腔，抬头对金副院长：“只做了床边b超排除实质脏器出血，X光平片发现气腹，结合临床症状已经可以作出胃肠道破损的诊断，剖腹探查是最合适的。当时的情况，核磁和ct不是最合适的选择。”
金副院长眉头深皱，叹了口气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道：“一定要尽量控制住感染。这个病人出什么问题非常麻烦。”
王东插嘴：“咱哪个病人咱也不想让他感染啊，这个病人尤其不能出麻烦。那您看给上双倍剂量的抗生素呢，还是……”
李睿抬了下头，示意他不要再说，王东闭嘴。
金副院长没有理他，想了想，冲李睿：“等术后患者稳定了，还是给照个核磁、ct吧。患者家属一直在问这个核磁、ct的结果，而且想让其他医院的专家也看看。”
李睿沉默一会儿，把手里的结打完，抬头：“院务会不是整天强调，不给患者开没有诊疗意义的检查？在剖腹探查术后，我很确信，再做核磁和ct对于这个病人，完全没有诊疗意义。”
金副院长皱眉，看看李睿，“总之，我跟你说了，术后要把所有能做的检查都补上。不能落下。”他说罢走了出去。
李睿停了停，没有搭话，这会儿已经开始清洗腹腔，李睿一直没在说话，直到手术结束，李睿摘下口罩、手套丢进门口回收筒，跟王东、郁宁馨一起将患者过床。
王东：“这患者什么来头？”
李睿摇头：“不知道。不管什么来头，也不能为了“来头”给双倍抗生素，照ct和核磁共振。“
郁宁馨：“没准人家自己从美国日本地购买原装药呢，你让不让用？”
李睿：“如果患者要求，自己付费，又对恢复没有副作用，我们可以考虑用进口药。”
郁宁馨：“我是说人家直接从美国、日本买的药。别瞪我，我奶奶就这样，得个咽喉炎发烧了，就算同是医院开出来的进口药，她也觉得不够原装，一定要让我爸派遣分公司的人到国外直接买回来……这就是心态！都开肚子手术了，你如果不给他来个最贵的核磁共振，简直太不够尊重了！”
整个手术室的人都乐了，李睿却是待他们笑过了，平静地开口：“病人因为对病的恐惧，采取点没有意义的措施，哪怕劳民伤财，都特别值得理解。但是我们做医生的，对病人做无意义的检查，出于什么原因，都不能原谅。”
一时间大家先是错愕，而后都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尴尬。
王东推着病人往外走，李睿低头慢慢地走进楼道，郁宁馨犹豫一下，跟上他，小心地看他：“领导，我只是……”
李睿摇头，正好此时路过休息厅，他在窗边停住，竟是出了神，一时，倒像忘记了郁宁馨还在身边或者是以为她已经走了。
郁宁馨就站在他身后半步，也不说话。
李睿转过身的时候，似乎是惊讶她还在。
郁宁馨抬头，安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开口：“你在想……廖老师。”
李睿愣了一愣，没有回答。
郁宁馨却是望着窗外，过了好一阵，轻轻地道：“我在想她。”
李睿回头，她自顾自地低声道，“这几天，我总是会忍不住想起廖老师，想起那天，她替唐萍决定手术。”
李睿望着她，叹了口气。
郁宁馨：“我妈妈做了10年外科医生，却做了更久的病人。她的病是最磨人的病之一，但她从来没有抱怨过做病人有多么痛苦，只是在我决定考医学院时对我说，医生难做。她临走之前，再跟我说，病人难过，医生难做。”
李睿略微动容，却没有说话。
郁宁馨：“可是我……居然到她离开，也没能真的明白她。我一直以为她只是不甘心因病离开手术台，失去了曾经的辉煌。”
她说着，眼里已经有了莹润的泪光。李睿只安静地看着她，缓缓开口：“然后满脑子是如何让你妈妈看见你能够继续她的骄傲。你太急躁，你父亲又过于爱护你……你做不到让人认可的时候，就生自己的气，生别人的气。”
郁宁馨轻轻皱眉，有些茫然，半晌才望着他道，“我想做个好大夫，真的。但是我又真的总控制不大住自己，生气啊，毛躁啊，任性啊，老也改不了。”
李睿笑了，拍拍她肩膀，“好了，走，我们去看看这个病人去。”
重症病房门口。
患者妹妹和妻子以及刚赶回来的儿女一脸愤怒地站在门口。
金副院长和葛主任站在他们对面，几乎是拦着门的姿势。
患者妻子靠在儿子肩头眼睛已经哭得红肿，庄夫人正在悲愤地质问着：“从手术室出来后说手术成功，结果过了两个小时就开始喘！叫医生的工夫他就心律过速说是呼吸衰竭了！您给解释解释，这怎么叫手术成功？！“
金副院长：“您先不要激动，是这样，您哥哥是小肠破裂，胃部也有穿透伤，手术将这些都修复了，现在的检查也显示没有再发生出血、渗液，所以说手术成功。”
患者儿子愤怒地：“这是什么话！胃肠补好了，结果给整呼吸衰竭人下病危通知了，这是成功？！”
金副院长：“这创伤后呼吸衰竭啊，跟手术……”他说到这里，忽然想想说创伤后呼吸衰竭跟手术没有关系也并不科学，伸手挠了挠已经半秃的头顶，眉毛皱得更深，沉吟着继续，“……并不是手术操作失误引起的，它是一系列因素共同作用。”
这时icu的门打开，李睿和郁宁馨从里面走出来，外间的人不由自主地拥过去。
患者妻子含泪扑过去：“老头子怎么样？”
患者儿女同时过去扶住母亲，追问李睿：“我爸他怎么样了？！”
行长夫人同时盯住李睿眼睛：“稳定了没有？！“
李睿把口罩摘下来，抬起头，看了眼金副院长，对患者妻子道：“给氧、加正压之后，血氧饱和度回升了，紫绀改善。“
患者妻子松了口气，期待地看着李睿：“这是脱离危险了？“
李睿摇头：“这是在辅助呼吸的情况下有所改善，还需要等患者脱离呼吸机的帮助之后，自主呼吸恢复，肺部水肿改善，才能说脱离危险。“
患者儿子追问：“那什么时候脱离呼吸机？”
李睿：“这个要看患者情况，现在不好说，希望肺水肿能尽快改善，否则如果1周以上还不能脱机，感染的几率就会大大增高，需要看情况对症治疗。”
庄夫人愤怒地走上一步，声音提高了八度：“我哥伤的只是胃肠，进来手术了，又整出肺水肿，现在又加上呼吸机，说可能要感染……我们是治病来的，还是添病来的？！”
李睿看看患者妻子，平静地：“我们在手术前，也大概地讲了这种空腔脏器创伤之后感染的可能，以及创伤后种种继发症状的可能，就包括了肺水肿造成的呼吸窘迫综合症。”
患者妹妹看向嫂子，患者妻子红着眼睛，呜咽：“你让我签这个签那个，那么多可怕的可能，又是这里那里衰竭又是败血症又是什么中毒又是……”她哭出来，轻轻拍打儿子的背，“我说等等我孩子和小姑子来，你又说得立即手术，否则可能有生命危险！”她崩溃地大哭，“话都让你说了，我能怎么办？！”
李睿温声地：“我们也希望一个手术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也一直在尽最大努力。但是结果并不能完全由我们控制，咱们只能一起努力帮患者度过难关。”
庄夫人打断他：“什么叫尽最大努力？你不能解决问题，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如果我当时在，就绝对不能答应让你这么个毛头小子做手术！”转向金副院长，“我要求立刻换大夫！”
金副院长为难地：“这……好吧，等交班时间到了，我们跟凌院长本人商量这个问题……”
李睿打断金副院长，冲着庄夫人，平静而坚定地开口：“这样的患者全科会诊是常规，我当然会在查房和会诊时详细报告这个病例，会请重症科主任、呼吸内科和呼吸外科主任会诊。但这是我的病人，没有理由此时换人。不管在接诊当时，还是在现在，我是最适合病人的大夫。”
金副院长满脸为难尴尬，正要说话，庄夫人已经激动地几乎是喊了起来：“你可真好意思说啊！好好的人给整成了躺在重症病房，浑身插着管子要呼吸机帮助呼吸了，你还说你是最适合病人的？！年轻人，狂妄你也不能拿人命来狂妄！”
李睿依旧平静：“正因为是涉及人命，我必须实事求是，不能妄自菲薄。”
患者儿子气极地抓住母亲：“姑，妈，别跟他罗嗦了，他水平不行还霸着。让姑丈找他们院长，换人，要不我们就转院，立刻转院，我现在就跟美资医院联系，”
患者儿子掏出手机。
李睿抬头，盯着他，目光凌厉，他不由得一愣。李睿随即转向患者妻子，坚定而诚恳地：“请您相信我。”
患者妻子一愣。
李睿重复：“希望您相信我，是治疗您先生最合适的大夫。如果您质疑我的能力，您可以向凌院长乃至任何一位我院领导、我系统领导打听，查我的成绩和从业经历；如果您质疑我在手术前跟您提过的种种可能情况，您可以咨询任何一个正规医院的外科专家，我们可以提供病历和检查，也愿意与同行讨论。但是，请您相信我，在这个时候，随意更换主管大夫，甚至贸然转院，是拿患者的生命在做最大的冒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