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帮工人正在医院会堂布置会场。
“第一医院庆国庆暨院庆五十周年联欢晚会”的红色横幅已经打起，原先成排成排的桌椅也被全部移走，换成一个个圆桌，每个桌上都立着各科室的标牌。
金副院长和葛主任在现场指挥工人。
葛主任招呼工人们去拿可乐喝，自己开了一罐给金副院长送过去道：“金副院长，这种琐事儿就不用您也在这儿盯了，等弄好了我再找您来验收。”
金副院长扯动嘴角，眉毛的倒八字更为明显，悻悻然地说：“我又不能给人开刀，除了干点琐事还能干嘛？啊？”
葛主任：“哎呦您说的，这管业务的副院长多少事儿啊！哪件不是重要的？合作医院也开张了，马上就是筹建移植中心和生殖中心！”
金副院长：“业务，嘿嘿，别说治病救人的业务，连安排个记者采访怎么搞，我也自己做不了主哟！”
葛主任一愣，不知道怎么接口。
金副院长：“至于这几个给咱们医院承办的中心……这不是李睿要做业务副院长助理了吗？”
葛主任：“哟，李睿能干啊，能给您帮忙了。”
金副院长眉毛垂得更是明显，淡淡一笑道：“老葛，你是没上过手术台，我给你讲个陈年老事儿。”
葛主任：“好啊！”
金副院长慢慢地道：“手术台上有主刀，一助，二助，通常各有各的固定位置，可是呢，有的时候，比如就当年，从职称上，李睿还是老江手下的住院医的时候，凌远是他们病区的分区主任，有天凌远从手术室门口经过，刚看两眼，就进来，指定让在一助位置的李睿负责整台手术了。之后他的医嘱，本该下给老江，然后才是李睿的，他不，他根本不跟老江再交代了，他——”金副院长扯动嘴角，又失落又带了些讥讽情绪地，“他自此当老江不存在，无论什么，都是直接跟老江的学生、手下，李睿交代。”
陈局长坐在车上，接到了凌远的电话：“真不错，院庆还没忘了我这早就脱离临床老家伙。”
凌远（敏感地道：“您什么意思，又有人状告上去了？”
陈局长一愣，随即也不否认：“怎么，心虚了？你一贯就是看老的不顺眼，一直都是。老主任走李睿代理科主任就罢了，你让他去做业务副院长助理……你说什么时候有过副院长助理这事儿，你分明就是对老金工作不满。老金在你之前就做了5年副院长了，你上任后，他也一直勤勤恳恳。”
凌远：“现在的医疗系统面临的问题，真不是光勤勤恳恳中规中矩，就能做个合格副院长了。况且，中规中矩这事儿——”说到这儿他骤然停住。
陈局长叹气，半晌颇有忧虑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你从临床科室裁下了一批文革期间读大学的大夫，让他们去行政科室后勤科室，已经在系统闹得沸沸扬扬，但那还可以拿国家标准规范化考试做理由，他们也确实临床上欠点。但现在你要动到副院长这层……凌远啊……”
凌远：“没想动。再怎么说老金也跟别人不一样，合作一直不错不说，他当年还给我上过课。”他停了一会儿，平淡但有些无奈地说，“只是半年前起，移植中心、生殖中心和眼科中心先后要筹建，坦白说老金的精力能力都没法独当一面。我也没法事事都过问，只能安个能独当一面的副手给他。
随着时间的临近，院庆联欢就快开始，有不少大夫、护士都换上了演出服。
护士长忽然匆匆喊住李睿：“李大夫，韦大夫电话。”
李睿走过去，接起来，停了一会儿道：“……有个病人要回来做？……好，我后面没有手术安排，那您跟秦大夫和林大夫确定一下。”
秦少白正打趣一个小护士，手机响，一接电话就诧异道：“三牛？什么？那个病人要过来……四胞胎剖腹产手术？！”
林念初也已经得到消息，说到：……让你们的妇产科主任把21周B超片、32周B超片和估测胎儿体重、母亲的血压监测情况，传过来。
韦天舒和亲少白和林念初确认后立刻再跟李睿联系，李睿肯定地说：“秦大夫和林大夫安排上都没冲突？……行，我可以给你做助手。我刚才跟检验科、手术室、麻醉科都打招呼了，人一到，立刻安排检查……一会儿我和麻醉科赵主任确认一下，最好他亲自来。”
急救车行驶在路上。
车上，韦天舒照看着绣绣。
一到第一医院，博爱医院的护士、导医赶紧跟着担架往楼里走，管床医生扶着方奶奶，韦天舒跟在轮床后，他在门口停下来，此时李睿也走到门口，招呼道：“韦大夫，过年了，回娘家看看？”
韦天舒道：“回娘家求助。”
看片室墙灯打亮，已经换了白大衣的李睿和韦天舒抬起头，并肩战斗的熟悉感觉似乎一瞬间又全都回来。
那边手术室门口，秦少白大步而来，手里拿着传真过来的病历、B超片，推门的一瞬，她侧头，看见苏纯正从电梯下来，秦少白扶住门，朝苏纯点头。
穿着深蓝色麻醉师制服的年轻麻醉师岑今跟着老主任走向手术间。
老主任边走边感慨：“妊娠高血压，多胎，轻度心衰，肾功能肝功能损伤，肠坏死……够咱们喝一壶的。”
韦天舒和李睿刷完手，韦天舒用手肘关上笼头，有些感慨地望向周围。
李睿侧头，冲韦天舒道：“走？”
韦天舒点点头：“走。”
手术间里麻醉科主任和岑今监控着仪器上的数字，王东与博爱的管床大夫一起做着术前准备，铺巾，这时苏纯和秦少白也已就位。
王东抬起头道：“好了。”
岑今看老主任。
老主任示意：“可以。”
无影灯亮。
苏纯和秦少白走向手术台。
苏纯问：“纵切吧？”
秦少白几乎同时也说到：“纵切。”
新生儿室林念初指挥着4个护士和年轻医生，利索地挪动监护抢救设备，移动暖箱，与推仪器的护士、年轻儿科医生快步往手术室而来。
手术室门外，方奶奶抓着小孙女的手呆站，头随着每一个医生的经过而追踪着各种声音。40多岁的求子夫妇站在远处，一直没有过来，当看到林念初等经过的时候，快步跑过来，女子在抓住林念初胳膊的同时，把一张卡往她口袋里塞，急切地道：“大夫，一定要保住孩子！至少给我保一个！保男孩！您全力救最壮实的！”
林念初冷淡地推开了她。
手术已在进行，仪器上血压心跳曲线剧烈起伏，老主任镇静调药，同时沉声问：“少白，你那边怎么样？”
腹腔已经打开，子宫暴露。
秦少白神色凝重地道：“血管增生严重，不管是横切侧切，都很可能大出血。”
老主任：“如果无法避免碰到增生血管，你需要多久？”
秦少白：“全程，至少给我35分钟。”
老主任：“不可能。”
秦少白：“止血加取胎，不可能少于30分钟。”
苏纯：“切除子宫吧，现在的问题不只是大出血，你看她被子宫压迫的扭转坏死的肠管，肯定存在中毒性休克。”
秦少白闭了下眼，点头：“切除子宫。”
换了洗手衣的林念初领着推仪器的护士走到门口。
韦天舒和李睿也先后到了。
林念初进门，秦少白恰恰完成了子宫切除。
秦少白：“我来吻合，小纯，处理胎儿。”
苏纯和护士一起将切除的子宫和胎儿托起，林念初迎上去，快速地清理着小小婴儿的口腔，进行胸外按摩，接监护仪器，两个年轻的医生和苏纯一起做助手，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响起来，接着又是一声。
手术台上已经换了李睿和韦天舒，秦少白从手术台上下来，看着他们处理婴儿，叹气：“唉，我这是怎么了，我满心希望这女孩子能救过来不说，还希望4个孩子能给她1个……”她说着愤然道，“三牛，你说博爱也是各方面闯出名声来的正规私立医院了，这……违规给人搞代孕不说，还4胎不肯减胎，就算是求子的家里强烈要求，代孕的也同意，这当大夫的也不能这么混就答应啊，私立医院是得整顿！”
韦天舒：“这事儿，还真不止私立医院。”
秦少白：“什么意思？”
韦天舒：“没坐实的事，我先不说，但也有八九分。”
李睿抬了下头，神色复杂，依旧有些不能相信：“韦大夫，这跟咱们妇产科的人有关？”
韦天舒一愣：“你也听到了风声？”
李睿继续着手术，半晌才极低声地，声调无比冷地说道：“韦大夫，你恐怕坏了有些人的事。有人，是希望也努力运作，让这个病人，因为得不到最恰当的治疗，而死亡。”
韦天舒：“什么？”
李睿看看周围，终于一字字说道：“就这么巧，今天，我听见咱们妇产科刘主任跟别人特别无所谓地说，“反正就是个借肚子的，一切能拿钱摆平，当然，死了更好，连钱都不用。”
韦天舒和秦少白一起抬头。
李睿：“我本来以为他只是对人命冷漠，这才明白，竟然是他自己在外面干私活不负责任出了事，还能那么不介意。”李睿的语调已经带了不可置信的愤怒，“没有一点愧疚也就罢了，他……居然能连一点怕都没有。”
手术室门外，方奶奶一直几乎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站着，喃喃地对小孙女道：“你爸死在工地上时你还在你妈肚子里，就快出生了，你爹妈觉得是男孩，到处躲着想生下你来，结果你妈在棚子里发动了，你爸就从钢架子上栽下来了……你姐10岁，学习可好了，她跟着我……跟着我……”
凌远缓缓地从方奶奶身边经过，回过头，方奶奶听见声音，转向他问道：“大夫，大夫？我孙女绣绣……”
凌远：“对不起，我不是今天当班的大夫。”
方奶奶失望地慢慢转回头。
墙上的表已经指到了8点40。
方奶奶在一角枯坐，博爱医院的张副院长和华主任在另外一边楼道口等着。
电梯门打开，金副院长走过来，张副院长赶紧迎过去，拉住金副院长道：“老金，这次咱们两家医院一定得站在一个立场来看待问题，你听我说——”拖着金副院长压低声音开始细述。
这边张副院长在拜托金副院长，那边华主任赶紧跟刘茂然电话沟通。
刘茂然接着电话，神色震惊暴怒不可置信：“什么？你们把那个病人转到第一医院来了，手术已经在进行？！你是白痴吗？有一万种好的解决方法，你们却……这种事情怎么能……做不了韦天舒的主怕他横竖捅出去？！”他有些崩溃爆发地吼道，“你这头蠢猪，蠢猪！我怎么会答应跟你合作？！”
终于，韦天舒抬起头，嘘了口气，看李睿，李睿点头。
韦天舒：“成，放引流管，关腹。”
李睿侧头看监护仪器，这时候金副院长走进来，问：“病人怎么样？”
李睿：“目前稳定。能不能过来，还得看之后肝肾功能。但是她的子宫已经切除，以后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金副院长皱了皱眉，朝李睿道：“待会儿病人送出去，小睿、天舒，你们先别出去跟病人家属交代，咱们和博爱的华主任、张副院长在手术室休息间聊几句……”
李睿突然转头，目光锐利：“统一口径？”
手术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看过来。
金副院长先是吃惊，随即脸沉下来：“李睿你累糊涂了？说什么呢？”
李睿低头，安置引流管，之后抬头，平静地道：“不是么？因为我们两家医院各自有员工在这个病例上进行违规操作，违反卫生部禁止代孕尤其是多胎种植的规定，造成现在代孕人永久伤残的结果。”
金副院长震惊地望着他，说不出话，韦天舒也颇为惊讶，刚要开口。
李睿已经走下手术台，边往外走，边把口罩帽子扯下，扬长而去。
手术室内的人纷纷目光交流之后，一阵死样沉静，只有仪器的声音，韦天舒和博爱的管床医生清理腹腔、缝合的声音，手术室护士交递仪器的声音。
金副院长如石化般呆站，终于愤然开口：“一个副院长助理，狂到哪里去了？！”
他说罢也转身出门。
凌远坐在平安床边。
平安坐在床上，拆一个礼物盒子，拆开包装纸，打开盒子，里面是个音乐盒，上面是只在舞台上旋转的小象，旋转的时候，音乐响起，是动画片《小飞象》的主题歌，小象的大耳朵一扇一扇的。
凌远问：“这是程明叔叔送你的？”
平安看着小飞象，点了点头，没有特别的欢呼，只是瞧着，听着音乐，小飞象转了很多圈，他侧过头，看着凌远，问：“凌医生，我妈妈她……她死了，是吗？”
凌远的眉头跳了一下，平静地点头。
平安双手抓着那个音乐盒，继续听音乐，又过了一会儿，他低着头道：“现在妈妈不用辛苦了，对吧？”
凌远没有回答。
平安问：“那妈妈会看着我么？”
凌远：“我不知道。其实我也经常想，我死去的那个妈妈，她会不会看得见我在做什么？我希望她能看见。”
平安：“我觉得她都能看见。”他突然抬头瞧着凌远：“凌医生，听说今天晚上会有烟花，我从来没看过烟花，妈妈不让，可是，我想去看看。”
凌远：“好，你现在好好睡觉，等12点的时候，我会过来，带你去看烟花。”
金副院长正往休息间走，却见凌远也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
华主任和张副院长、刘茂然都在，华主任和张副院长站起来，刘茂然有些尴尬，神色阴沉。
张副院长：“凌院长也来了是最好，咱们啊商量一下。”
凌远：“张副院长，您等这么久，我理应先招待您，不过我现在有急事，必须先跟金副院长问清楚，非常抱歉。老金，你处理完手头的事，到我办公室找我。”
他说罢就往外走，金副院长先是惊讶，随即神色紧张尴尬了片刻，跟其他几人抱歉，慢慢地走了出去。
华主任和张副院长的目光都集中在刘茂然身上，几乎是同时开口。
华主任：“这事儿，你现在也别光骂我了。还是得拿个准主意，然后再去找凌院长商量。”
张副院长：“刘教授，您是第一医院的这个。”他竖起个大拇指，“我相信，凌院长这么惜才的人，怎么也会尽力周旋好。”小心打量刘茂然，道：“听说他脾气不好，这个关口上，咱们就都忍忍……哎，这大过节的……”
这时，来参加院庆节目的许楠也正在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