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五，天气晦暗，细雨如丝，有风不大，微冷。
长安谷，灵犀峰。
方圆数千米的长方形神台，通体漆黑非木非石看不出材质，上面雕刻着繁复驳杂的金色花纹，高度足足有百米，上面光滑如镜，四周各有十数级台阶延伸至地面。
台的一角有棵至多十米高的树，说是树又不是树，树体如翡翠般晶莹通透，枝干之间似乎有液体流动，树上却并无叶子，只有数颗鸽子蛋大小的青皮果子孤零零地坠在枝头，显得光秃秃的，有些诡异。
这台名为明镜台，这树名为菩提树。取自诗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却偏生与这诗句相反，意为不受教条约束，当初建造这里的人也算是个豪放不羁的妙人。
魁梧的中年弟子单掌击打一人粗细的木头桩子，木桩重重撞击在五米高的青铜大钟上，发出沉闷厚重的声音，响彻整个长安谷群峰，莫名的透出几缕苍凉来。
须臾，在各处山峰潜修的白家第四百一十四、一十五代内外门的弟子纷纷飞向这六觉殿。这种时候他们可不敢缺席，也没有缺席的理由。当然，这个他们，不包括第四百一十三代的弟子。
实际上，长安谷是有第四百一十三代弟子的，不过早就没有内门弟子，连外门弟子也就那么十几个，都是些活了千年的老怪物，除了两界开战已经没什么能惊动他们的了。
别说年轻的弟子们不知道他们，就连白丹一也很难见上他们一面，外界就更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这，就是底蕴，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暴露的长安白家的底蕴。
一改以往的慵懒散漫，白丹一负手站在明镜台上，就好像一根笔直的标杆，白发高束，衣袂飞扬，周身气势凌厉非常，连雨丝也无法近他的身，只能在他周身一米处徘徊。
白若梨混在人群中，不算靠前，也不算靠后的位置。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任由雨水打在身上淋湿衣裳，似乎根本提不起一丝悲喜。
白丹一淡漠的声音响起，“二百四十八年前，妖界作乱，我白家以一己之力阻挡妖界，苦苦支撑十九天，终于等到各方援军赶到。最终杀退妖界大军时，我白家第四百一十三代内门弟子全部陨落。我，白丹一，继任白家第四百一十四任家主，跪于神庙立誓，此生定不负长安。”
顿了一下，他又说，“第四百一十五代内门弟子白若梅，莫名失踪，如今又陨落身死，无处可寻其尸身。我，愧对先祖，今日起于灵犀峰断崖后面壁思过，此后百年之内绝不踏出断崖一步。”
“尊主，万万不可！”白丹月惊叫，直接双膝跪地，“求尊主收回承命！”
“求尊主收回承命！”呼呼啦啦跪了一大堆，数千人同跪，不可谓不壮观。
白若梨跪在人群中，遥望白丹一，恍如隔世，竟陡然生出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觉来。
白丹一挥手，冷然道，“起来吧，我意已决，诸位不必再劝。此后，长安谷由白家第四百一十五任家主当家。”
众人起身，不由得面面相觑。
“二哥，何时来的第四百一十五任家主？”白若梨碰了碰身边的白若水，疑惑写在脸上，小声问道。
白若水亦是摇头，“我也不知。按理说，应是我们这兄弟几个，可我却是不知道尊主找上了谁。当然，左右不过是老三或者老六。白家祖训，女子不得当家，你是不可能的。大哥那样，我又这样，至于老四就更不用说。说到底，我们几个都是不行的。”
白若梨点头，“二哥倒是看的透彻。”
“哪里是透彻，我这叫有自知之明！”白若水白她一言。
白若梨却是不再言语，她始终觉得，这一代人最聪敏睿智的该是二哥白若水，多年之后依旧相信如此。
两人交头接耳，白丹一的目光无声落在两人身上，不锋利反而温和如春风。以白丹一的修为自然知道两人谈话的内容，心下倒是十分欣慰，轻轻点了点头。
“白若寒出列，白若竹出列。”白丹一的声音依旧很淡，却透出股威严来。
两人依言走出，虽十分不解，却不得不为。
白丹一继续说道，“你们这一代人，论天赋修为，首推白若梨；论刻苦钻研，当数白若寒；说到明于世故，应是白若水。你二人不算出色，至多中庸。但白若云成熟稳重，白若竹雷厉风行，相得益彰，倒也实属难得。今，我白丹一以白家第四百一十四任家主之名义，传任于白若云。自即日起，白若云为我白家第四百一十五任家主。另，命白若竹为护卫队长老，直接掌管护谷卫队。日后，希望你二人能够守望相助，共同守护长安，守护天下。”
护谷卫队，长安白家最神秘的存在，一只完全由半仙组成的队伍，直接听命且仅听命于家主。据说，除了家主，没人知道他们是谁，行动时皆带面具，彼此都是不熟悉的。
白丹一让两人一在明一在暗，分管谷中事务，不光是因为两人年轻或者都有才能，更是因为高处不胜寒。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白若云和白若竹愣了许久，才伏地拜道，“定不负尊主所托！”
白丹一没有让他们起来，反而说，“我老了，已经三百岁了。我这一生，没见过父母，没人取名字，没有妻子，没有儿女，朋友很少，兄弟姐妹也所剩无几，如今连小辈也照看不住，不过是虚度光阴罢了。”
他的声音很轻，透着股疲惫。
其他人或许会生出英雄迟暮之感，但白若梨只觉得肃然起敬。
白若水轻声道，“成就越大责任越大，我倒宁愿庸碌一生。”
白若梨点头，不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