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捉奸
不是一个人，居然是一行人。
赫连昭的脸，在忽明忽暗的灯火照映下显得阴晴不定。他的身侧，婉如挑着灯笼，笑得一脸志得意满。
明艳唇角勾着笑，满含兴味地站在一旁，银霜却脸有忧色，有些担心地看着我。
我心底冷笑，好一出戏！
那么，谁又是这幕后的策划，谁又在引导这场戏的走向？
忽地放开我，赫连铭不慌不忙地冲赫连昭走了过去，“四哥太忙，我就没有打扰。怎么，连城的事办完了吗？”
赫连昭轻哼一声：“即便我再忙，也不至于让六弟你来替我照顾我的侍妾吧！”
话虽对着赫连铭说的，可是他的眼睛却直直地盯着我，目光锐利。
我心中既恼且怒。
你这般看我是什么意思呢？怀疑我？质问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如果你连这出定好的戏都看不出，那我也无话可说！
这般想着，我毫不畏惧地回视过去，心中一片坦荡。
他没有想到我居然不畏惧地看着他，有些吃惊，不过眼中的诧异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成淡漠清冷的他。
赫连铭突然转身，面向我，伸出一指直指向我，“四哥，一个女人而已，不会和我那么认真吧！”
蓦得，我似乎整个人都僵住了，已经没有了呼吸，定定地看向赫连昭，死死地盯住他的薄唇。
等待他的开口，又那么害怕他的开口。
时间久得，仿佛已经过了好多好多年，久得我要僵化成一尊石像。
他的眼眸那么深邃，可是我却看不到一丁点儿的把握。
突然，他勾起唇角，笑了起来，“那是自然，一个女人而已！”
那笑容，顷刻间在我眼中刺目起来，天翻地覆！
手，紧紧地握成了拳，我拼力咬住牙齿，假装听不到心碎的声音，听不到他们的哄笑。脑中一片空白，放眼看去，闪烁的灯火居然耀眼到遮住所有的不堪，我什么都看不到。
看不到她们的嘲笑，看不到赫连铭的狂笑，看不到……赫连昭的冷心绝情！
一步一步，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挪动已经僵硬的双腿走下了小亭，又是怎样一步一步走到了赫连昭的面前屈膝行礼。
“王爷……”声音飘忽，那是我的声音吗？“王爷公务繁忙，云兮就不扰王爷清修了！”我一字一句说完，绕过他，往房间的方向走去。
“站住！”一声低喝，我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我允许你退下了吗？”赫连昭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只是此刻对我来说，每一个字都是一种折磨。
我站直了身子，没有转身，“王爷还有何吩咐？”
他浑厚的声音传来：“过来！”
没有回头，我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上眼睛，然后用力张开。
转过身，我大步走向他伸出的手臂，在他身旁站定。
大手一揽，他将我捞入怀中，紧紧固定在他身侧。
显然，他的动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明艳的脸当场沉了下来，婉如挑着灯笼侧对着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是那唇角的笑意明显僵了。
我扫了一眼赫连铭，他原本玩味的笑已经隐去，眼神变得阴沉起来。
“本王好久没有和你下棋了，今晚，陪本王弈上一局，如何？”他笑笑地说。
有些惊异地抬起头，我看向他，一脸的笑意盈盈，和刚才判若两人。我，有些恍惚了。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呢？给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只是，无论如何，这甜枣我也消受不起了。
垂下眼眸，我依旧温顺地应道：“是！”
“可是王爷，您答应今晚去妾身那里品茶的！”明艳有些焦灼的撒娇。
赫连昭微微一笑，“茶喝得太多，本王怕睡不好，改日吧！”
不只是她们，连我也不明白赫连昭为什么会突然重新宠幸我。今天这一出捉奸大戏，不管是谁主导的，结果，却绝对出乎他的意料。
不但没有让赫连昭将我打入冷宫，反而让我意外获宠，只不过，我还能再放任自己的心吗？
“六弟，你若想再吹吹夜风，便多留一会儿吧！四哥我就不奉陪了！”赫连昭大声说道，揽着我转身便走。
我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随着他的步伐前进，百思不得其解。
回到房中，我依然没有想明白。这一系列的转变让人实在反应不过来，赫连昭，真的是个难以捉摸的人。
“我的云兮，想什么呢？”他突然伸出手抬起我的下巴。
轻抽一口冷气，下颌上传来的刺痛感让我皱起了眉。
他连忙松开手，仔细地察看了一下，浓浓的眉皱了起来，脸色很不好看。
转过身，他走向我的梳妆台，我疑惑地看着他，有些不明就里。
只见他拿着我上次用过的药膏又走了回来，很轻柔地为我敷上，慢慢地揉开。
“王爷……”我哑声，心里一团迷雾。
“睡一觉，明天就好了！”他收起药膏，在我额头印上一吻。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如此温柔，我好怕就此沉浸在这种温柔里，万劫不复！
“王爷……”我再次开口，却被他用手遮住嘴唇。
他深深地看着我，“本王相信你，现在，别说了，睡觉！”
喉头一哽，所有的话都堵在嗓子眼里，千言万语说不出口。躺下身子，我偎在他的怀里，心里一阵温暖。
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只有身畔犹有余温的痕迹告诉我，昨夜那不是梦。
重新躺下去，我将脸贴上枕头，感受他留下来的气息，心里出奇的宁静。这么多天以来，我第一次睡了一个踏踏实实的觉。
只不过，这会儿是怎么也睡不着了，却也不想很快起来，便躺着想了很多事。
昨天晚上那一幕幕在眼前走马灯地过了一遍，自己仍然百般困惑，赫连昭前后截然不同的表现实在让我猜不透。
为什么他要那般说，既然说了，为什么又要这样做？
说下棋，棋盘都没有端起来过，却是为我抹上了药膏，说要宠幸我，却只是静静抱着我睡了一宿，他……一个难以琢磨的男人！
但是，通过昨晚的事情，却有一点让我心惊不已！
他的一句话可以让我死去，一个伸手却可以让我重新活过来。什么时候，他在我的生命里有了这么大的影响力？什么时候，他居然已经重要到这种地步？
我一遍遍地问自己，对这个发现感到惧怕。
如果，如果我也爱上他，是不是也会变得如娘一般，终其一生为了他而活，是不是终其一生都要守在这个重楼里？
想到这个结果，我就克制不住地浑身打颤。
那是我最害怕的结果，如果只能一生埋没在这个庭院里，坐待芳华逝去，那比杀了我还痛苦。
柳云兮，你不能爱上他，不要因为他给的一点点温柔就忘了你的渴望，你难道不想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吗？
我厉声质问自己，许久，觉得自己似乎心情平静了很多，才放下心来，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
“吱呀！”门一响，闪进一个人影。
小月端着水盆，一如平常一般伺候我梳洗。
我冷眼看她忙忙碌碌，看她依旧笑着走过来说，“夫人，您醒了？”
“你居然还敢再出现在我的面前？！”我靠着床畔一动未动，冷冷看着她。
她愣了一愣，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嘤嘤地哭了起来。
只是，此刻她的眼泪却打动不了我的心了，我只是看着她唱作俱佳，在心中冷笑，到此时此刻还要做戏吗？
“夫人，小月……小月是没法子啊！”她一边哭着一边说，“小月知道您一定会恨我，可是六王爷不是小月能得罪得起的，他不让小月出声，小月只能在一旁……小月也很着急，可是……可是小月的弟弟在六王爷府上当差，我怕……”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我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红肿的眼睛，乖巧的脸蛋，只是，她的话中又有几分可信呢！
我不说话，她也不敢再多说，径自不停地哭。
许久，我叹了口气道：“别哭了，有些事儿，自个儿心里明白就好，若是戳破了，大家脸上都挂不住。扶我起来吧，再不洗漱，就该直接用午膳了！”
见我不再责怪她，小丫头很快破涕为笑，抹了两把脸道：“夫人，今天早膳是您最爱吃的冰糖银耳莲子羹。”
“嗯。”我随便点点头，便要起身。
突然听到门外一阵叠沓的脚步声传来，接着，门就被推开了。
“哟，妹妹昨夜这‘棋’下得可够晚的，现在还没起呢！”明艳的声音醋意十足，带着三分嘲讽七分怒气走了进来。
婉如居然也和她站到了同一战线，“一定是妹妹有什么绝妙的棋艺，才能拴住王爷，让王爷念念不忘不是？”
我弯起唇角有些好笑，怎么，自恃身份的婉如居然也会和她不屑一顾的明艳同仇敌忾了吗？我是不是该感慨自己太有面子了？
不过，让我惊讶的是银霜居然也在，她……也和她们一样想吗？
“姐姐，看来云兮妹妹也是累了，我们等用过午膳再来看她吧！”银霜开口拦住她们。
婉如哼了一声，推开银霜道：“是啊，除了王爷，还要伺候六王爷，她可真是能人，怎么能不累呢！”
这句话说得太没水准，她原是想羞辱我人尽可夫，却不料连带将王爷也骂了进去。
果然，此言一出，明艳和银霜都有些变了脸色。
我微微一笑道：“姐姐过奖了，妹妹我还羡慕姐姐的清闲呢，真想像姐姐一样好生休养几天。”
“嗤！”明艳用帕子掩住嘴唇，忍不住笑了出来，又觉得不妥，赶紧假装咳嗽。
银霜虽然面色平静，可眼角明明在可疑地抽动。
这下婉如的脸上挂不住了，谁都知道她入府以后，除了洞房花烛以后，王爷几乎就没去过她那里，百般羞恼涌了上来，她上前一步扬起手臂。我正要躲开，眼尖地看到门口地上有一个人影——
“啪！”清脆的一声，我不躲不避，生生受了这一掴。
显然，屋里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我会挨了这一巴掌，都傻了眼。
婉如也是愣愣地看着我，手僵在那里，忽然反应过来，收回手强装镇定道：“这是给你一个牙尖嘴利的教训，下次就没有那么便宜了！”
“下次你还想做什么？不如说出来听听……”当外面的声音传了进来时，所有的人脸色都白了，除了——我！
我静静地看着赫连昭一脸平淡地走了进来，只是那双眸子里却有掩饰不了的怒意。
婉如已经失了方寸，哆嗦着道：“王爷，妾身……妾身只是让她知道府里的规矩，并无……并无他意。”
“你的意思是……本王错怪你了？”赫连昭的声音平静无波，看向她的眼神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妾身不敢，王爷恕罪！”婉如慌忙跪在地上，已然有了哭腔。
赫连昭却不理会她，任她跪在那里，踱着步子道：“什么时候，这府中轮到你来做主了？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你只是侍妾，和她们一样的妾。本王最恨你们这些拈酸吃醋的事，要是再让我发现，定不轻饶！”
话到后来，已是厉声。
婉如哭得哀哀戚戚，我却并无一丝同情之意，不是我心狠，只是在这府中，多一份同情心，便是给自己多加了一份危险。
“起来吧！”赫连昭柔和了点，放松口气。
“谢王爷！”婉如爬了起来，只是低着头，不敢看向我们。
这次，她的面子丢大了。她一向自恃身份，今天，却当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面被王爷训斥，她心里一定恨死我了。
我心里冷笑，恨就恨吧！
这些日子来，我算看透了，这院子里的争斗，并不是敌进我退就可以解决的。如果要想不被人所害，你就要先发制人。躲，永远是躲不开的！
所以我看到了已到门外的赫连昭，所以我故意不躲开，所以我接了那一掌，所以……我小赢了一把！
赫连昭朝我走了过来，坐下身，伸手抚上我的脸颊，颇为怜惜道：“疼吗？”
眼角瞄到银霜和明艳都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我垂下眼眸道：“已经不疼了！”
“你们都回屋去吧，明天本王要离府几日，最好都给我安安分分的，要是让我知道有谁兴风作浪，看我回来怎么惩治！”他回头冷声喝道。
“是，请王爷放心！”三人齐刷刷道，然后依次退了出去，虽有不甘，却也不敢再多说一句。
我舒了口气，方才抬眼看他。
不想，他却冲我一笑。他不是没对我笑过，只是，没有如今天这般笑得——这么狡猾！对，是狡猾！
他笑道：“我的戏演得不错吧？”
“啊？”我诧异，绝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戏……他，他刚才……演戏？
看我瞠目结舌的样子，他更得意了，“看来，本王的戏演得还是很好的，你居然也看不出来！”
“王爷刚才是……”我咬了咬唇，皱紧眉头。
他勾起我的下巴，盯着我的眸子道：“你那点小伎俩，以为可以逃出本王的法眼吗？既然你愿意受这一巴掌来赌我会不会护你，那本王又怎么能让你失望呢，嗯？”
说着，他在我的唇角轻吻一下，很有兴致地看着我发呆的样子。
此刻，我方才觉得，这府中，原来最可怕的不是那些明争暗斗，最可怕的，就在我的眼前。
他是那么深不可测，可是，偏偏他却是主宰我命运的人。
打了一个寒战，我别开眼，不敢再去看他，轻轻地说：“王爷英明，云兮心悦诚服！”
放开手，他道：“既是偶尔玩玩，也无伤大雅。不过……”
拖长了声音，他突然正色道：“这样的小把戏最好适可而止，本王不喜欢爱玩心机的女人！”
“是，妾身明白了！”我低下头，看着锦被上的绣花道。
“你，低着头，沉默的时候，很像一个人……”他突然感慨道，叹了口气。
我心念一动，脱口道：“谁？”
赫连昭沉默了一下，又道：“一个，故人。”
“哦。”我应了一声，想了想，终是忍不住道：“那这个故人，王爷一定是很惦念的，所以才会看云兮也像她。”
这次，他没有再回答，只是走过来道：“明天本王就要出去几天，临行前，想和你再对上一局。”
默默地摆上棋盘，又默默然落上一子。
他没有再说，我也没有再问，仿佛只是关注这盘棋，关注这棋局。可是我们都知道，谁的心思都不在这棋上，每个人的心里，都有自己不可说的。
静听棋子叩盘的声音，在这个宁静的午后竟祥和得如此不可思议。
“连城这些日子阴雨连绵，大坝决堤，洪涝严重。明日，我要赶赴连城视察灾情，可能要半月左右才会回来。”他突然开口，打破了这一片宁静。
我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却见他依然盯着棋盘，仿佛刚才那些话并不是他说的一般。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些，又怎么会想起来要跟我说这个，也许，他不过是想倾吐一下，无所谓跟谁，只是有些话压抑在心底，终是要释放一下的吧。
于是，我跟着落下一子，柔声道：“王爷雄才大略，一定会载誉归来！”
“你怎么就知本王雄才大略？这马屁拍得可不好！”他嗤笑一声，咄咄逼人地跟上一子。
我不慌不忙回了一击，笑道：“这不是马屁，而是私心！”
“私心？”赫连昭挑眉看了我一眼，笑着说，“哦，说给本王听听，这是什么私心？”
“这是女人的私心。”我微微一笑，“在每个女人的眼中，自己的夫君都是天底下最棒的！这，就是妾身的私心！”
“哈哈哈……好！好一个私心！”赫连昭拍案而起，朗笑道，“虽然知道是马屁，不过本王很喜欢！这棋，就等本王回来再接着下！”
我推开棋盘，下了床，轻轻偎进他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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