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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孝庄与多尔衮的一次斗争

这则材料是专为本书第二十三回中提到的孝庄和多尔衮的斗争做一个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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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章权力的均衡消失了,庄妃急速返回盛京

由于当时交通不便,讯息不灵和吴三桂有意对通往辽东消息的封锁,李自成东渡黄河、占据太原的惊天之举,于(1644年)三月二十九日才传到盛京(沈阳),传到清河汤泉的时间,已是三月二十日午前巳刻了。

······(此处有省略)

庄妃欣喜惬意的心绪,是这春天带来的,也是桌案上那一摞书稿给予的。年节后,她尊早皇太极生前的谕旨和当前形势发展的需要,以皇上福临(顺治)的名义,下令内院迅速翻译注释辽、金、元三代残存的朝政实录。两个月来,内院学士已将辽、金两代的实录翻译注释完毕,于十天前送来审定。她扔开其他一切事物,把自己关在这个小屋里,日以继夜地看了十天,有的地方看了两遍,至昨天深夜,总算看完了。她看后总的印象是:译的通达,注的详细,尽管有的地方浅白冗繁一些,但对一向不重视读书的诸王贝勒、八旗将领来说,也许正适其人。书嘛,只要人们看得明白,能得到教益,就算可以了。她决定不误时机地立即刊印,发给诸王贝勒、八旗将领阅读,对于“入主中原”也是个心头上、道理上的准备。她顺手关上窗子,打开墨研,拿起笔来,代皇上福临拟写刊印辽、金实录满文译本的诏令:

“······其事虽往,可以诏令;其人虽亡,足以镜世。辽、金虽未混一,但利钝得失,均可借观。善我者吾师,不善我者亦为师,取其善者为法,鉴其恶者为戒,歧路可免,蠢事可减也。诏令诸王贝勒。八旗将领详阅参取,以匡征伐,以完其功······”

庄妃正在飞笔就诏之际,苏麻喇姑走进门来,把一份笺表放在庄妃的面前,急切地说道:

“兵部主事飞马送来笺表,说闯贼已渡过了黄河······”

苏麻喇姑声音不大,但在庄妃耳边却炸若雷霆。庄妃心头一惊,手中的笔失落在纸上,一团墨汁涂盖了刚刚写好的一段诏文。她象是不曾发觉一样,呆立岸边,然后低声自语道:

“难道那场风暴起了?”

苏麻喇姑轻轻捡起失落在纸上的墨笔,放在青石笔架上,有些不解地看着庄妃。

庄妃一把抓起笺表,飞快地浏览了一遍,大声说道:

“对!那场风暴起了,明朝这棵大树会连根拔掉的!时机,‘入主中原’的时间来了!”她打开笺表,又仔细看了一遍,字是多尔衮亲笔写的,内容十分简短:

“臣摄政王多尔衮,稽首顿首上言:据谭泰自锦州奏闻,闯贼已于上月东渡黄河,占领太原,似有进犯北京之势。吴三桂已奉诏将飞驰北京,但宁远明军未见动静。

臣无任瞻天仰圣,仅奉笺表以闻。”

庄妃心头突然诧异起来:多尔衮为什么不申明自己的态度呢?难道还有比这更为紧迫的事情吗?她压着心头的疑虑询问苏麻喇姑:

“兵部主事现在哪里?”

“在门房候旨,勒克徳浑陪着他。”

“召见。”

苏麻喇姑开门招手,兵部主事在勒克徳浑(勒克德浑1619-1652年,代善第三子和硕颖亲王萨哈璘的第二子,是清王室努尔哈赤家族的第四代的陪同下,走进了庄妃的房间,急忙跪倒请安。庄妃见此人三十多岁,似曾见过,但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

“你在兵部任职吗?”

“回孝庄皇太后的话。小人是兵部主事。”

“闯贼真的东渡黄河,占了太原城吗?”

“回孝庄皇太后的话。谭泰将军是这样禀报的。”

“你们兵部是怎样看法?”

“回孝庄皇太后的话。睿亲王认为,乳晋流寇,可能是闯贼的一支兵马。占据太原,可能是中原乱民为闯贼张目的谣言。”

“睿亲王的根据是什么?”

“回孝庄皇太后的话。内院大学士刚林和归顺明臣洪遇霖上个月才从陕西贼营回来,他们认为:闯贼占领关中,立足未稳,陕甘形势,****未定,闯贼当务之急是经营关中,断不敢全师东渡。睿亲王认为,中原形势如何变化,三个月后,也许能够看出一个眉目。”

兵部主事的回答,流利而自信,似乎在替多尔衮回答,使庄妃心里有些不悦。

“睿亲王的判断,你是怎么知道的?”

“回孝庄皇太后的话。臣以上禀奏,均系睿亲王亲口所讲。小人不敢妄添一句,妄加一语。”

兵部主事傲慢而机敏的神态,特别是那闪动着狡黠的眼睛,突然使庄妃想起去年八月她和苏麻喇姑夜闯睿亲王府时在正厅外来回张罗的那个人,心里豁然亮了:

“你是睿亲王府的长史?”

兵部主事愣住了。

“你叫阿努思?”

阿努思的神态有些惶急,急忙叩头回答:

“孝庄皇太后明鉴。臣叫阿努思,三个月前进入兵部的······”

庄妃收回脸上肃穆之气,婉然一笑,不无赞赏地说:

“阿努思啊,你很聪明,也很机敏。睿亲王这样的判断,大约是不会错的。我或许有信要带给睿亲王。勒克徳浑,兵部主事一路辛苦,送他到泰园安歇。”

阿努思叩头谢恩,在勒克徳浑陪同下走了出去。庄妃神色严峻,推开窗扉,望着阿努思走出安园,若有所思地说:

“多尔衮啊,多尔衮调教出来的人,都很会说话啊!”

“难道这军情是假的?”苏麻喇姑低声问了一句。

“不!军情是真的。可阿努思所讲的多尔衮的判断可能是假的。多尔衮啊,他也许在考察我的智力吧······”

“他已经是摄政王了,这又何必呢?”

“是啊,这又何必呢?······多尔衮浑身都是心眼,我们也得多一点心眼啊!”

苏麻喇姑微微点头。和多尔衮打交道,多想一些不吃亏啊!

庄妃在屋里徘徊,思索着,喃喃自语着:

“当风暴卷起的时候,草原上、旷野里飞沙走石,树倒枝折,林中里发出‘呜呜’的涛声,梅花鹿惊了,傻狍子呆了,痴熊猛虎在仓皇在奔窜。这个时候,精明而勇敢的猎手,会凭借震撼大地的风力,得到虎骨、熊胆、鹿茸、麝香。而愚蠢而胆怯的猎手,惧怕这骤起的风暴,他躲藏起来,待到风暴消失,大地平静之后,他能够得到的只有折断翅膀的山雀,和撞死在树根上的山羊。唉,在多尔衮眼里,我不过是个捡取山雀山羊的角色罢了······”

这时,婉儿(科尔沁外藩亲王吴克善之女)悄悄走了进来。她是请庄妃膳房用饭的,见庄妃神情沉闷的样子,便站在门口没有做声,疑虑地看着庄妃在走动。她得到苏麻喇姑的暗示后,走到庄妃身边,轻声说道:

“请孝庄皇太后膳房进餐。”

庄妃停住脚步,看着眼前两个目光焦虑的侍女,摇了摇头,象是要摆脱心中的乱丝,故作轻松地说道:

“我这个右眼皮总是跳个不停,真是右眼条灾啊!”

婉儿愣住了。

苏麻喇姑急忙从桌案上撕下一点纸片,笑着递给庄妃:

“把纸片贴在眼皮上,压一压就好了。”

庄妃接过纸片,贴在眼皮上,对婉儿说道:

“是灾是祸,压压看吧!还愣着干什么,召宁完我到这里来!”

婉儿还没走出房门,宁完我带着一个壮年猎手匆匆地走了进来。壮年猎手纳头跪倒,大声说道:

“皇太后,我有急事禀奏啊!”

庄妃愣住了:

“你?······”

“我,塔胆呀!”说着,取下了头上的黑头巾,向庄妃叩头请安。

“塔胆,你,你怎么这样装束?”

“禀奏皇太后,朝里出了变故,孝端皇太后(皇太极大福晋,姓博尔济吉特氏,名哲哲,庄妃亲姑姑)命臣悄悄赶来禀报:正蓝旗几个主要将领和内院学士罗硕,被摄政王多尔衮下令拘捕了······”

庄妃头脑“嗡”的一响,颓然坐在椅子上,一个念头涌上心头:多尔衮下手了。一层冷汗沁遍全身。

婉儿惊恐地脸色苍白,两腿也变软了,失神地依附在苏麻喇姑的身上,眼泪一下子滚了出来。她觉得心里长劲生力的希望,刹那间消失了。

苏麻喇姑扶着婉儿,心也剧烈地跳动。她毕竟在庄妃身边呆久了,胆量比婉儿大得多。

宁完我在接待塔胆时,已知事态的严重,象一块不飘不散的乌云压在心头:庄妃“入主中原”的打算,也许会因此而落空。时邪?命邪?

塔胆见庄妃神色凝重,便守住话头,等待着庄妃的谕旨。

沉默啊沉默!沉默中,时间象是停滞了。沉默中,安园象是凝固了。沉默中,庄妃稳定了纷乱的思绪,承受了突然的打击,咬住心中的怨恨,一股英烈之气勃然而生。几个月来隐去的严峻英姿和逼人豪气又回到她的神情之中:目光挟锋了,脸色带冷了,语气带刚了,举止带风了。她举手挥开书案上的书稿诏文,坚定有力地对塔胆说道:

“讲吧,都讲出来!越详细越好!”

塔胆开始了禀奏:

“这次变故,是月亮地里掌灯笼,明显透了。多尔衮罢留步贝勒的职权后,肃亲王(豪格,皇太极长子)心里横着半截砖头,撑得难受。三月三日那天,他和豫亲王多铎(努尔哈赤第十五子)商量外出放鹰散心,给郑亲王(济尔哈朗,努尔哈赤弟弟舒尔哈齐之子)打了个招呼,就出城去了铁背山。在铁背山玩了三天,什么也没猎到,却给多尔衮知道了,便以摄政王的身份,定他俩私自带兵出城之罪。罚肃亲王一千银两,十匹战马,十副鞍鞯,罚豫亲王两千银两,二十匹战马,二十匹鞍鞯。这事也就结了。谁知,在昨儿崇政殿早朝中,正蓝旗固山额真(官名,旗的军政长官)何洛会,当众检举肃亲王在三月七日晚上,与俄莫克图、杨善、伊成格,还有内院学士罗硕一块饮酒设谋,想要叛乱。多尔衮当即下令抓捕了俄莫克图、杨善、伊成格、罗硕四个人,肃亲王当场就气昏了······”

“何洛会检举他们的罪状有哪些?”庄妃追问了一句。

“何洛会真******混蛋!他说肃亲王罪状有四条:第一是,三月七日晚上喝酒时,肃亲王曾骂谭泰、图赖率两黄旗依附多尔衮是忘恩负义。认定肃亲王这话是有意分裂朝廷。第二条是,俄莫克图与杨善曾说多尔衮‘素喜病,岂能终摄政之事’。认定是诅咒多尔衮活不长。第三条是,罗硕当时说:‘多尔衮罢六部贝勒之职,意在篡夺皇位。’伊成格骂多尔衮是‘狼子野心’,认定是诽谤摄政王。第四条是,肃亲王当时摔了酒杯,骂多尔衮是‘病夫狂人’,说要‘扼颈而杀之’。何洛会的话刚停,多尔衮就一脚踢翻了椅子······”

“他们都招供了吗?”

“当时只有肃亲王和罗硕在崇政殿。罗硕拒不承认,肃亲王气的打了何洛会一个耳光,骂了一声‘狗娘养的’,就昏了过去。刑部正在审讯他们四个人。”

“几位和硕亲王都是什么态度?”

“大贝勒(代善)净闭着眼睛装打盹,谁知道他心里是这么想的?郑亲王虽然没有指责肃亲王,但他一口咬定俄莫克图他们是‘嗦王作乱’,这不是给肃亲王上烂药吗?英亲王阿济格眼珠子都变绿了,恨不得一口吞掉肃亲王。豫亲王多铎倒不错,他说肃亲王是酒后失言,倒有袒护的意思······”

“朝臣们都有哪些议论?”

“这就别提了,都******墙倒众人推。半年前,大伙都把肃亲王当老子,今个儿,都变成了多尔衮的孝子。孝端皇太后叫我飞马前来,请孝庄皇太后拿个主意。”

庄妃听了,心里象灌铅一样的沉重,崇政殿里的情形浮现在他(她)的心头:何洛会能说会道的嘴巴,多尔衮青筋暴起的腮帮,朝臣们谄媚争宠、扭曲变形的嘴脸和亲王们不同的神态,使他清楚的看到,又是一场令人心惊肉跳的大灾难。她苦苦一笑,舒了一口长气,大声说道:

“为塔胆设宴,用这里最好的酒!宁先生,你配塔胆畅饮几杯吧!”

宁完我知道庄妃要仔细思索对策了,便与塔胆叩头作谢,悄悄离去。

······(此处有省略)

此时,庄妃正在双手抱头躺在内室的床榻上,用枕巾掩着额头,闭着眼睛思索着。这个女人有个习惯,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集中精力,隔绝外界的一切干扰。她的头发散了,衣裳皱了,床榻乱了。这也许是科尔沁草原留给她的,至今未改的粗犷习性吧!果然,她的思索,无拘无束地驰骋在她习惯的天地里,发挥着全部才智,捕捉着迎面袭来的雷电风雹:

“福临登上皇位的奥秘在哪里啊?在几种力量相持相尅中。如马背上的鞍鞯,在两边相同力量的牵制中;如船上的风帆,在数根绳索的制约中。天下的一切事物,何尝不是在均衡之中存在呢?均衡,权力的均衡,是历代雄才大略的帝王苦苦维系的。可现在,宁远一仗,济尔哈朗跌了(宁远战败后,济尔哈朗辞去了摄政王的职务),权力倒向多尔衮一边,六部变化了,政治上的均衡消失了。若果正蓝旗再为多尔衮掌握,军事上的均衡也将随之消失。这是断乎不可的!如何才能保住肃亲王,维系这力量上的均衡呢?······

半个时辰过去了。窗外的苏麻喇姑焦虑不安地等待着。她虽然不知庄妃此刻在想些什么,但她明白,这个女人正在为保住儿子的皇位绞尽脑汁。她真担心庄妃那根思索的神经,承受不了这长时间的折磨,若果象琴弦一样嘎然断绝,那一切都不可设想了。她真想走进屋内,打断这长久的思索,让庄妃得到片刻的安歇。但她知道,这个倔强的主子,是不会因此而分身乱心的。这个为了儿子的母亲啊!

······(此处有省略)

庄妃在无人打扰的宁静里,更加深入地思索着:

“多尔衮真会选择时机啊!在闯贼渡河而东、占据太原的时候,雷霆霹雳般的向豪格下了手。这是借‘入主中原’之机的硬性要挟,以除掉政治上的劲敌,用心可谓毒啊!豪格的生命与‘入主中原’的大业相比,是微不足道的。但失去豪格这支力量之后,这‘入主中原’之‘主’,又是谁呢?不就是多尔衮吗?如何既能保住豪格,又能不失时机地向中原进军呢?······”

一个时辰过去了。宁完我陪着塔胆走出膳房,看见苏麻喇姑和婉儿默默地守护在窗下,知道庄妃仍在思索对策,心里十分焦急。他担心这个女人会跌入豪格事件而忽视中原形势的变化;他担心这个女人为对方多尔衮而忽视策略上的机变;他更担心这个女人会受感情左右而使几个月筹划的“入主中原”的大计落空。他暗下决心,若果这个女人决计失误,他将拼死谏阻,以报清河汤泉知遇之恩。他心里暗暗地说:庄妃啊,可不能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庄妃没有糊涂。她反复琢磨着眼前的形式、对策和自己力量的所在。她想到城府深沉的范文程,想到多谋机变的索尼,想到勒克徳浑、宁完我和两红旗的潜在联系,想到科尔沁日益增多的兵马······她决定用大胆、果敢的行动,联合一切力量,抵制多尔衮的权力扩张,造成一个新的权力均衡。在反复地思索之后,她抓住了至关重要的关键环节:

“塔胆可用啊!只有塔胆,才能把抵制多尔衮的各种力量沟通起来。塔胆,皇太极信任的亲兵,姑姑(孝端)看着长大的,他具有代表清宁宫权力的身份;塔胆,他与肃亲王豪格是表兄弟,具有维系正蓝旗将校的条件;塔胆、索尼、图尔格(清满洲镶白旗人,钮祜禄氏,开国大臣额亦都第八子)有刎颈之交,具有掌管两黄旗的声望。一次新的权力均衡,也许就在塔胆的身上。天公不薄,让塔胆来到了清河汤泉。这也许是上苍有意地安排吧······”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七岁的福临忍耐不住了。他走出房门,站在台阶上,望着庄妃住处寂无声息的门窗和窗下焦虑不安的苏麻喇姑和婉儿,眼泪流了出来。母亲的焦思,牵动着儿子的心;焦思的母亲,牵动着儿子的魂,他快步冲下台阶,向母亲的房门走去。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清宁宫的执事太监,带着五名内宫护卫匆匆走进安园。他们看见皇上走下台阶,急忙跪倒禀奏:

“肃亲王被摄政王多尔衮拘捕下狱,孝端皇太后心焦如焚······”

······(此处有省略)

人们都站在院子里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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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在福临临时居住的正房里,庄妃分别与宁完我、勒克徳浑、塔胆进行了长时间的密探。具体内容,只有苏麻喇姑知道。但这个侍女总是守口如瓶的!

第二天清晨,塔胆悄悄地返回了盛京。婉儿带着五名护卫亲兵向科尔沁奔去······

第三天午前卯刻,庄妃和皇上福临起驾返回盛京。勒克徳浑带着一百名侍卫护驾,宁完我骑着高头大马走在福临的身后。······

二十五章盛京的哑剧、悲剧和闹剧

三月二十四日五刻正点,庄妃和福临在一百名护卫铁骑蜂拥下,由小东关走进盛京的内治门,沿着南北大街,绕过抚近门,经过户部、礼部、工部衙门,来到大清门前。跪拜迎驾的诸王贝勒、文武朝臣在刹那间都惊呆了。

被废黜宗室、变为庶民的勒克徳浑,竟然以福临的贴身亲兵身份,统帅着宫廷护卫士卒。这不是有违于宗室的祖制吗?

被皇太极贬为奴隶的宁完我,居然以谋士是装束,骑着庄妃的坐骑“乌麒麟”紧跟在庄妃和皇上身后。这不是公然为其平反雪冤吗?

更使朝臣们惊骇的是,在庄妃和皇上走近大清门时,带头欢呼“皇上万岁”的,竟然是一向忍气吞声、惟命是从的两红旗将领杜雷、叶臣等,连白发苍苍的大贝勒代善,也含着眼泪,跟着杜雷、叶臣等喊了起来。两红旗将领居然敢大喊大叫了。

最使朝臣们惊心而又摸不透的是,沉默了几个月的镶黄旗护军统领塔胆,突然以护卫皇宫的姿态,亲自率领两黄旗年轻的将校,出现在大清门内,似乎在监视着每一个迎驾的诸王贝勒。使迎驾的气氛陡然变得肃穆森严了。

朝臣们都以惊愕的心绪,望着庄妃和皇上大步走进大清门,连郑亲王济尔哈朗、豫亲王多铎、英亲王阿济格,也都有些心神不宁了:庄妃,这个沉静而可谓的女人!

在这些突然出现的、异样的急变面前,多尔衮表现出了出奇的冷静。他按照朝仪规定,向庄妃和福临跪拜、请安、奏禀、礼送,一直送到凤凰楼的台阶下。但他的心底,却翻滚着狂涛急浪:新的较量开始了!

说来也怪,精明果敢的多尔衮,自去年八月与庄妃第一次较量失败之后,他对这个女人,真的有些发怵了。庄妃象一团猜析不透的云彩,时时压在他的心头,推不掉,散不开,而且在不断地变换着颜色,有时猩红,有时碧蓝,有时轻柔透亮如纱,有时气象峥嵘如墨。他既仰慕那彩虹的多姿,又畏惧那冰雹的寒冷:庄妃,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女人!

事实明摆着,多尔衮看得清楚,庄妃踏进盛京的第一步,就以大胆的袭击占据了上风。勒克徳浑和宁完我的意外出现,是庄妃付给两红旗的筹码,而且运用成功了。巧妙地是,勒克徳浑和宁完我,现在并没有正式的官职,他们仍然是庶民和奴隶——庄妃的庶民和奴隶,祖制和朝制都是制服不了这个女人的。这真是卡在嗓子眼里的两根鱼刺,既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庄妃,这个精明厉害的女人!

事情明摆着,镶黄旗护军统领塔胆又活跃起来了,若果不是庄妃的暗中指使,他不会这样大胆的。两黄旗年轻将校如此推崇塔胆,足以证明,这两旗的兵马,仍然掌握在庄妃手里。于是,多尔衮对自己几个月来的努力怀疑了。他怀疑谭泰在两黄旗的威信,怀疑索尼、图赖对自己的忠诚,怀疑两黄旗的年轻将校。皇太极在这两旗中的影响太深了,太大了,不彻底涮掉皇太极提拔的这些家伙,自己总是不放心的。

事情明摆着,庄妃是为了拯救豪格的生命匆匆赶回盛京的,多尔衮高兴地看到,与庄妃这场新的较量,将在这个事件上展开。豪格已不象半年前皇长子那样神气了,正蓝旗已是群龙无首,两黄旗不再是铁板一块,刑部已不再是郑亲王济尔哈朗的衙门。多尔衮决定佯作不知,以“哑”代答,用无声的沉默,诱使庄妃进入“豪格事件”之中,然后一举制服这个横在鹿角盘龙椅前的女人。

多尔衮从大清门回到府邸之后,立即晓谕刑部承政,放慢对豪格集团的判决,特别对豪格本人,立即放松看管,准其家人看望,准其与群臣接触,准其与清宁宫的人员来往。他要把庄妃牵进这个案件中来,动摇她居高临下的皇太后地位,后边的文章就好做了。当然,豪格与其接触者的任何举动,都在多尔衮的严密掌握之中。

但是,从三月二十五日到四月一日的六天时间里,庄妃也“哑”了。以“哑”对“哑”,多尔衮迷惘、失望、疑惑、慌乱了。

三月二十五日,庄妃对“豪格事件”没有询问,“哑”得没有任何表示。她在清宁宫的神堂里,陪着孝端皇太后、皇贵妃、皇淑妃,观赏福临精彩的玩鸟的表演,听“雪衣画眉”(1663年12月二日,福临在清河堡集市上买的。)神奇的叫声。多尔衮茫然了:这个女人真是沉得住气啊!

就在这一天,内院几个学士,却把一份联名签署的奏折送到多尔衮面前。这份奏折,是范文程暗示几个年轻的满族学士写的,他们认为:闯贼东渡黄河,占据太原,是进击北京的前奏,为大清提供了“入主中原”的大好时机。他们猛烈抨击兵部主事阿努思到处散布观望误国的言词,请求摄政王挥师西进,问鼎中原。多尔衮看了十分生气,抨击阿努思,不就是抨击自己吗?他看了奏折上的签名,都是开国五大臣费英东、额亦都、扈尔汉、何和里、安费扬古的轻浮子孙,便骂了一句“娃娃们懂什么!”,把奏折推到一边去了······

三月二十六日,庄妃对“豪格事件”“哑”得连人影也看不到了。清晨起来,她便与孝端皇太后、皇贵妃、皇淑妃,带着福临和博穆博果尔(皇太极之子,此时才3岁,母亲贵妃博尔济吉特·娜木钟)去了昭陵,为皇太极的亡灵焚香祭拜去了,天色已暗,才姗姗回宫。

就在这一天,两红旗主要将领杜雷、叶臣等,却十分奇怪的向多尔衮送上了一份旗务呈文,请摄政王对当前的中原形势作出明确的判断。呈文中说:若果眼下没有的大的征战,他们将率领两红旗兵马去叶赫山区进行春季围猎。这份呈文,是宁完我拟定的,虽然语气极其恭顺委婉,但字里行间,隐藏着不易察觉的陷阱:若果多尔衮批准这个围猎呈文,那就暴露了多尔衮对中原形势估计上的错误。这个失误,要比济尔哈朗的宁远兵败严重得多。也许由于多尔衮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庄妃身上,没有认真审阅这份呈文,便大笔一挥,同意了这个为了走前,并把呈文推给了两红旗······

三月二十七日,庄妃对“豪格事件”更是“哑”得绝情。当豪格的福晋阿尔寨闯进清宁宫,向庄妃哭泣求救时,庄妃竟然一声不吭,皱着眉头离开了。

就在这一天,以塔胆、鳌拜为首的两黄旗将校,却在小北关的校场上举行骑射比赛,而且请两红旗的将领观看。这不是明显的“黄红结盟”吗?多尔衮惊觉了,“哑”不住了:

他召来兵部承政(清官名,即后来的尚书)询问。兵部是事先毫无所知。

他召来索尼询问。索尼的回答十分圆滑:象这样旗务内部的小事,我也是刚刚知道啊。

他召来图赖询问。图赖的回答是耿直的:将校门半年没有打仗,手闲得发痒,比比箭法骑术,也没有什么不好。再说,中原形势剧变,说不定明天就会攻打北京呢!

多尔衮恍然大悟:内院学士的奏折,辆红旗的呈文,两黄旗的比武,都是围绕着“入主中原”这个中心来的。他立即意识到,庄妃在“哑”无声息中,通过范文程、塔胆、宁完我、勒克徳浑,已经巧妙的掌握了内院和两红旗、两黄旗。他突然想起两个月前范文程偷偷奔往清河汤泉看望庄妃一事,心里不禁动了杀机:这一切也许范老头子设谋的,此人断不可久留。醒悟后的痛苦才是最大的痛苦。多尔衮突然觉得,皇权竟有这样的魔力,在短短的几天或者一个暗示中,竟能如此攫取人心,左右形势。一种更激烈的,更紧迫的帝王之欲膨胀起来:一旦自己居于皇位,不是也可以使朝臣仰自己的鼻息而转动吗?他看出来了,庄妃在“哑”不做声中,悄悄把较量的战场转移到对中原形式的估计上来了。他佩服这个女人用心的深沉,因为对中原形势的错误估计,势必导致“入主中原”时机的丧生,不论出于何种原因,都会失去朝臣的信任,济尔哈朗不就是因此而跌台的吗?他又厌恶这个女人的轻妄,中原形势是由崇祯皇帝和李自成决定的,你是他们的皇太后吗?

多尔衮对中原形势的估计,是由两个主要因素决定的。一是通过刚林、洪遇霖对李自成的了解:一个月前,刚林和洪遇霖出师闯营回来,都十分肯定地认为,闯王在一年内尚需经营陕甘,不可能进攻北京。这是从闯营实地考察而得出的结论,多尔衮相信了。一个通过祖大寿(吴三桂舅舅)、谭泰对吴三桂的了解:崇祯还没有下令“撤卫内徙”,吴三桂至今仍驻军宁远,说明崇祯尚有力量对付闯贼。他根本没有想到,刚林和洪遇霖看到的只是刚刚攻克的榆林城,会见他俩的只是李过(闯王侄儿),距离西安还有千八(书上如此印刷,应该是一千八百里)远呢!他更没有想到,吴三桂的心已经向闯王靠拢了(吴三桂曾降闯王,被授侯爵),对祖大寿已经封锁了一切消息。加之当时通讯落后,信息不灵,所以,在李自成已经进入北京的十天之后,多尔衮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真是聪明人也有失误的时候。

多尔衮决定向庄妃反击了:

三月二十八日,刑部对俄莫克图、杨善、伊成格、罗硕祚了判决,以“附王为乱”之罪斩处弃市。并向皇上附去了何洛会检举豪格谋反的罪状和俄莫克图等人的供词,呈请皇上批准。

庄妃对这一反击根本没有理睬。她“哑”得清静,在苏麻喇姑陪同下,闲悠悠地去了三官庙的暖房里,庄妃在那株神奇的绿ju花前,竟与驼背的老花匠谈论了两个时辰,还喝了老花匠献上的清茶。多尔衮被激怒了,他决定向庄妃摊出最后的底牌。

三月二十九日,多尔衮以摄政王的名义,上表皇上,奏请斩处“罪过多端,不可悉数”、“阴谋为乱”的豪格。并声称“若徇私匿罪,朝廷将乱无法矣”,就在这份奏表送进清宁宫的那天晚上,谭泰从锦州飞马送来的紧急塘报(军事急报,官方文告),摆在了多尔衮的面前:

“······军情突变。传闻:闯贼已于(1644年)三月十八日陷北京,崇祯自缢身亡。吴三桂尽撤宁远之师,布阵于山海关一线,性急可疑。并有闯贼派兵进驻关门之说······”

多尔衮跌坐在卧室里,头脑“嗡”的一声乱了,并阵阵疼痛起来,豆大的汗珠滴答在手里的塘报上。他的福晋阿尔桑急忙上前关照,被他打了一个耳光,骂了出去。他忍着头痛的折磨,又把塘报看了一遍,心境一下子凄凉了:若果这个传闻属实,自己的结局也许比济尔哈朗更惨。政敌太多了,庄妃、代善、济尔哈朗、豪格······都会一哄而起。那些被自己涮掉的六部官员,也会翻身向自己扑来。他的心不禁颤栗了。他希望这个传闻是谣传,希望吴三桂不会投到闯王的旗下。

多尔衮毕竟是一个机敏果敢、善谋善断的大清摄政王。他知道,能挽回这个失误的是行动,而不是空想;是利用时间,而不是消极等待;是争取主动,而不是回避后退。他一面派出飞骑,直奔锦州,命令谭泰迅速占据宁远;一面传谕兵部,迅速派出飞骑,传令八旗各营与蒙古各部,“凡男丁七十岁以下,十岁以上者,均带马从征,三日之内,在指定地点,聚集待命。”他要从庄妃手里夺过“入主中原”的大旗,在朝臣中树立自己的形象,以抵消对中原形势判断的失误。

三月三十日清晨,当兵部派出的飞骑,拿着令牌就要出发时,科尔沁藩王吴克善率领的蒙古各部的兵马,已聚集于广宁地区。吴克善和蒙古各部贝勒,已经聚集于崇祯殿外,等待着多尔衮的早朝。同时,清宁宫传出消息说:因为多尔衮奏请处斩豪格,皇上福临涕泣哀痛,已从昨夜绝食拒浆了。朝野震动,朝臣惊恐,舆论哗然,多尔衮出于人言议论的中心······

四月一日,清廷得到李自成占领北京,崇祯皇帝在煤山(今景山。因堆放煤堆,故俗称煤山)自缢身亡,吴三桂在山海关接受闯王犒军的切实情报,多尔衮完全被动了,在以“哑”对“哑”的争斗中,庄妃完全掌握了主动。多尔衮看得清楚,只要这个女人把心一横,把口一张,自己就会从摄政王的位置跌下来的。在形式的逼迫下,多尔衮以面奏国事为由,走进清宁宫,请求会见孝庄皇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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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一日午后巳刻,在中宫外的神堂里,庄妃单独会见了多尔衮。这次会见是重要的,不仅决定着豪格的命运,也决定着大清的前途。这次会见是秘密的,除了苏麻喇姑进入神堂两次捧壶斟茶外,没有任何人参加。这次会见中的争论是激烈的,据苏麻喇姑后来透露:她第一次进入神堂时,看到多尔衮脸色铁青,两腮的肌肉拧在一起,青筋突暴象两条茧虫。庄妃面色冰冷,怒目相对。当她听到庄妃说出“肃亲王反的是你多尔衮,不是皇上,更不是大清”时,她手里的茶壶险些落地。她第二次进入神堂添茶,多尔衮正在暴怒,把茶杯摔在青砖地上。庄妃也豁然站起,声音不高但十分坚定地说:“若果你真的不愿率师入关,别人也可以试试!”多尔衮在这句话面前沉默了······两个时辰以后,这次会见,却成了大清“入主中原”的真正起点。

也许这次会谈的结果太重要了,而会谈的结果又是那样的神秘,没有留下文字上的记载。后来的墨士骚客,为了解释这两股敌对力量的神奇结合,为了解释多尔衮在内外事情上的突然改变,便抓住庄妃单独会见多尔衮这个事实,演绎了一段清宫艳事:庄妃的美丽,寡居和三十岁如火的年华,多尔衮的青春,力壮又喜爱女色的秉性,旁边又没有第三者,两人在一块还有个好吗?于是,他们就在中宫外神堂里的大炕上颠龙倒凤起来。大清当时面临的一切难题,就在这颠龙倒凤中解决了。多尔衮在情场上占了便宜,庄妃在政事上取得胜利。他们哪里知道,在这次生死拼搏的会见中,满洲贵族的最高利益,使庄妃和多尔衮都作出了痛苦的让步。庄妃的让步是,牺牲了四个同盟者的生命。多尔衮痛苦的让步是,放掉笼中的豪格,收敛奔向鹿角椅的脚步。力量的均衡产生了新的妥协。这个妥协,使大清的马车又向前移动了。

哑剧收场了,悲剧和闹剧同时在盛京演出了。

四月四日,德胜门外的刑场上,豪格的心腹俄莫克图、杨善、伊成格、罗硕,以“附王为乱”之罪,将被推上断头台,处斩弃市。

同时,在崇政殿里,一场闹剧的火索点燃了。朝冠朝服。铁甲金胄的诸王贝勒、内院学士、八旗将领,都在注视着跪在大殿正中的范文程。他向摄政王多尔衮请安之后,慢慢地、郑重其事地举起他的《呈摄政王多尔衮书》,清了清嗓音,准备禀奏。多尔衮和他的亲信们都知道,这份“入主中原”的奏策,是经过庄妃看了的,范文程此刻,不过是庄妃的舌头罢了。他们都企图从中找出破绽,乘机搞掉这个拜倒在庄妃脚下的谋臣,象今日处斩俄莫克图等人那样,使庄妃成为一个失去翅膀的秃鹰。多尔衮坐在高背靠椅上,目光阴森地注视着跪在面前的范文程。

范文程神态肃穆,音节顿挫,在奏策的开头,对努尔哈赤、皇太极、多尔衮作了几句套话的歌颂,便信心十足地进入了正题:

“······窃惟成丕业以垂休万祀者此时,失机会而贻悔将来者亦此时。盖明之劲敌,惟在我国,而流寇复蹂躏中原,我国虽与明争天下,实与流寇角也。为今日计,我当任贤抚众,使近悦远来。昔者弃遵化,屠永平,两经深入而返,彼地官民,必以为我无大志,纵来归附,未必抚恤,因怀携贰,是当申严纪律,秋毫勿犯。复宣谕昔日守内地之由,及今进取中原之意,官仍其职,民仍其业,录其贤能,恤其无告,大河以北将传檄而定也。······又拔其德誉素著者,置之班行。俾各朝夕纳献,以资辅翼。······魏我摄政王察之。”

范文程声音刚停,不及叩头站起,阿济格嬉皮笑脸地喊道:

“范老先生,你这玩意儿太文了,老子根本听不懂。你叫摄政王‘察之’,那孝庄皇太后‘察’了没有?”说完,发出几声大笑。

代善咋舌,济尔哈朗摇头,塔胆、鳌拜怒目环睁,索尼、洪承畴没有反应,多尔衮的心腹们都放肆地笑了起来。范文程气得脸色发青,他根本没有想到会遭到这样的嘲弄。这时,多尔衮厉声斥责说:

“英亲王,你忘了这是什么地方!若再放肆,必将严惩!”

内院大学士刚林急忙奏道:

“英亲王快人快语,放肆无礼,当受斥责。但是,天高听卑,孝庄皇太后咋不来听听范大人的宏论?她在干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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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妃正在永福宫的炕塌边,给她的儿子福临讲述今天的悲剧。她神情忧郁,话语沉重,象是在自责自遣,又象是在求得儿子的谅解:

悲剧啊,是自己点头答应的。不这样做,不能消除多尔衮的私愤;不这样做,不能树立多尔衮的权威,大清需要他率领兵马入主中原啊!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也需要自己忠诚的臣子现出生命。造成这个悲剧的,正是自己这个无用的女人。

悲剧啊,多尔衮分明是一条中山狼,自己却要为他编织一套耀眼的外衣;明知他在谋算着窃取皇权,自己却要把他安置在鹿角宝座旁;明知他是不会久居人下的枭雄,自己却要把全部兵马交给他。这是聪明?还是愚蠢?也许自己是人世间最蠢的女人······

·辰刻钟声响起,在一队士卒的看押下,俄莫克图、杨善、伊成格、罗硕被五花大绑地押上断头台·····(此处有省略)

在永福宫的庄妃,听到辰刻的钟声,停住了话语,神情更加伤感黯然了。她要苏麻喇姑从神堂里取来祭香,亲手点燃香火,在香火前斟了四杯清茶,然后默默地坐在桌案前,虔诚地看着缭绕的烟缕飘向窗外,飘向天空······

······(此处有省略)

在崇政殿里,阿济格把这台闹剧推向了高潮。他扯着嗓子对死去的俄莫克图、杨善、伊成格、罗硕进行叫骂,引起了代善、塔胆、鳌拜和杜雷等人的不满,纷纷向阿济格提出质问:难道今天的会议hi议论俄莫克图他们的罪状吗?刚林立即扭转了话题,向跪在大殿正中的范文程提出了质问:

“范老先生,请问,你在奏策中讲:‘昔者弃遵化,屠永平,两经深入而返,彼地军民必以为我无大志’等。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清楚:古往今来未有嗜杀而得天下者。当年弃遵化、屠永平那样的事,不能再干了!”

“好,痛快!可逆在奏策中主张‘官仍其职’。这‘官’指的是明朝的官吧?”

“我认为,只有优抚明朝宗室、官吏和士人,我们才能在中原站稳脚跟。”

“那‘拔其德誉素著者,置之班行’。是不是指明朝的辅臣,尚书,公卿,王侯呢?”

“若明朝辅臣,尚书,公卿,王侯真心归顺,为什么不可以‘置之班行’,加以使用?”

刚林皮笑肉不笑地反讥说:

“范大人果然是深思远虑,你的良苦用心,我看明白了······”

何洛会立即伸出了触角:

“刚大人看明白了什么?”

“范老先生对太宗皇帝弃遵化、屠永平一事记得很牢,对明朝的大官、小官想得很周到啊!”

范文程头脑“嗡”的一声。他脸色苍白,冷汗涌出,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多尔衮发出阴森森的笑声。代善的毛骨悚然了,济尔哈朗也呆滞发懵了,洪承畴的双腿发起抖来。阿济格呼地站起,指着范文程骂道:

“吃里爬外啊!尽******为汉人着想。‘入主中原’,入个**!官都叫汉人当,老子们干什么?你这不忘老根的汉狗!我······”

庄妃带着福临突然出现在崇政殿门口。阿济格傻眼了,咬住嘴边的话不说了。多尔衮赶紧离座迎上,跪在庄妃和皇上的面前。人们都急忙跪倒迎驾。范文程匍匐在地,老泪象泉水一般涌了出来。

庄妃脸色严峻,看着匍匐在地的范文程,心里一阵发酸:

“他是汉狗吗?不!他是我们大清的功臣!所有辅佐大清开创江山的汉人,都是大清的朋友、兄弟和师长。谁不明白这个理,他不是呆子白痴,就是忘恩负义!”

庄妃眼泪含着泪花,声音里带着哽咽,更加重了这几句话的威力和情感,群臣们一时不知所措。福临急忙上前,伸手搀扶匍匐在地的范文程:

“范老先生,朕知你是好人。朕向你赔礼道歉。”

范文程伸手抱住福临的大腿,叩头出血,哭出声来。泪水和血滴滴在他的奏策上。许多朝臣也为之动容唏嘘了。

庄妃拾起范文程的奏策,大声说道:

“这份奏策,我看过,皇上也看过······”

朝臣们都抬起投来,注视着庄妃。多尔衮知道,这是庄妃的最后摊牌,他集中精力捕捉着庄妃即将说出的每一个字。

“这份笺表,我说它好!好就好在它点名了谁是我们进入中原后的对手。你们听:‘我国虽与明争天下,实与流寇角也。’多么明白啊!如今,崇祯死了,明朝给李自成亡了,我们是从闯贼手里夺江山。所以,明朝留下来的那些辅臣,尚书,公卿,王侯,不再是我们的敌人,应当成为我们的朋友。看不到这个,还抱着以前的老黄历,不就是冒傻气的呆虫吗?

“这份奏笺好!好就好在它讲了真话。你们听:‘昔者弃遵化、屠永平,两经深入而返,彼地官民,必以为我无大志,纵来归顺,未必抚恤,因怀携贰,是当申严纪律,秋毫勿犯’。真是一针见血啊!你掠了金帛女子就走,是王者的景象吗?你屠城杀人,焚烧房舍,还想要中原人拥护你,不是痴心妄想吗?洪老先生(洪承畴),你放大胆子说,中原人喜欢八旗兵的烧杀抢掠吗?······你不敢说,这一点你就不如范老先生。大家听着:这一次入关,一不准杀人,二不准烧庐舍,三不准抢财物。用严明的纪律,和闯贼争士民,争黎庶,争天下!

“这份奏笺好!好就好在还有这十六个字:‘管仍其职,民仍其业,录其贤能,恤其无告。’你们想想,中原那么大,不用明朝的‘官’,你管得过来吗?不安明朝的‘民’,你吃什么?别说长江以南,就是大河以北,我们的二十万兵马,会象一升黄豆撒在草原上,连个影子也会看不到的。你们不用怕,有官给你做,就怕你手下的人都是窝囊废,做不好!所以,这次入关,我们不光要用明朝的‘官’,还要为崇祯皇帝发丧,还要保持明朝诸王归顺后的爵位。要使天下士民黎庶看得明白,能够继承大明江山的,是大清,而不是闯贼!

“这份奏践好!好就好在它是呈给摄政王多尔衮的。摄政王,你对这份奏笺作出决断吧!”

多尔衮明白庄妃称赞这份奏笺的用意:这是大清“入主中原”的根本方略,是不容改变的。他更明白,若果自己不赞成这个方略,奉命大将军的大印,也许真的会让别人执掌的。这个目光深远的女人啊!

于是,多尔衮按着庄妃的调子,发挥了他的聪明才智,开始了出征前的准备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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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资料均摘自春风文艺出版社《庄妃·大战宁远城》,1988年4月第一版1991年9月第三次印刷

颜廷瑞著方隶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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