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没有甩掉!”风柳绵回望,然后惊呼。
他们已经在冷风里跑了一炷香之久。不知是后头的追兵有意逼迫,还是姓晋的不会骑马,在每个岔路都往人稀处走,于是越走越荒僻。风柳绵虽则抱怨,但一抬头就感觉迎面而过的风太砭人,连说话都怕吃进冷风,便忍不住紧紧窝在他背后,汲取些许温暖。她冻得浑身乱颤,前头策马的人倒是大汗淋漓。倏尔,滚烫的液滴滴落在她环他腰的手上,风柳绵抽手一看,失声大叫:“你你你流血啦!”
风里传来模模糊糊的话音,轻得被风一卷就没了影踪:“没事儿皮外伤……”话音刚落,胯下的马突然跪伏下去,在积雪上生生勒出一道雪痕,雪沫飞扬。那马本是驮马,经不住疾跑,又加之乘骑两人,此刻竟伏在地上口吐白沫。两人被那股冲力甩到半丈之外,要不是晋姓仁兄垫着,风柳绵觉得自己会折断颈子。
她手脚并用地从雪地里爬起来,拍拍衣上的雪沫,呵着冻僵了的手举头四望——这是片空阔的码头,想是东市之南的龙首渠。市舶司的匾额还挂在不远处的府衙上底下,两盏灯笼毫无生气地悬在檐角,像极了恶兽逼人的眼。左手边百步就是桅杆林立,船艏穿插,在夜里看来诡谲非常。
龙首渠入冬有浮冰,走水路的都将货卸在帝都南面的阳城了,这儿倒成了僻静地,适合杀人越货,干灭口的勾当……风柳绵抖索了阵,一拍自己的脑袋,把这些不吉利的都拍出去:金吾卫再嚣张,也不至于手刃无辜百姓啊。再说,本人今早认了爹,也算是根正苗红的大贵族后代呢,腰杆要多硬有多硬。
她心里嘀咕着,却还是心虚地瞥了眼身边的人:“你做下什么惹到他们了啊?”
少年不说话,兀自握了剑起身,修长的四指一一放开再一一握住,极为戒备的姿态。
果然,马蹄声近,不过几呼吸间便驰出街角,腾起一波雪雾。五马并行,大有“吾辈并辔而行,何愁南面百城”的气度,气势汹汹地压来,压得风柳绵心更虚。心一虚,冷汗就噼里啪啦直冒,胡乱计划着装晕。
晋冉却神色不改,猛地拉开剑陈于身前,也是“英雄长锋所指,天下莫不宾服”的气度。于是她脑子里想起说书的,惊堂木响,便咿咿呀呀地说起演义来,台前还有红红绿绿的偶人在眼前飞来飞去地对打。
好不容易扯回飞远的神,她当即识时务地退开几步,胡乱指着刚才还同乘一骑的仁兄:“各位小爷啊,我和他不是一伙儿的,我也只是路过……”
谁知这一句打碎了对峙中势可摧城的沉默,连那五人勒马缓慢包抄的布阵也被打乱了。六人十二道目光齐刷刷向她刺去,把她刺得连骷髅都不剩下,只得硬着头皮无辜而扭捏地笑起来,以示本性之纯良。
却在这时不期然地对上晋冉的眼光。
他很快扭过头去了。可风柳绵心下却大叫一声“不好”,然后又是一句“完了完了”。刚才一直被他拉着跑,没在意他长什么样,这时惊慌中一瞥,才登时觉得:若是现在背弃人家,说不定半夜就鬼敲门了——他左边额上一道还淌着血的大口子,看上去恶鬼一样,甚是吓人。
风柳绵良心不安地走回他身边:“——但连我这路过的都看不下去了。各位小爷何不坐下来好好说话,非要逼人太甚呢?”
马背上的人再度冷笑,拖着低沉缓慢的音调道:“好俏丽的丫头,可惜废话太多!”
一旁有人帮腔:“死丫头真是不长眼。即便是给我们老大暖床,日后回北离也能封得世妇,怎么都比跟着这个穷困潦倒的小子来得强。若是伺候得小爷舒爽,说不定还能飞上枝头做凤凰呢……”说罢,一干人都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暧mei不已。
北离殷氏……风柳绵惊得要跳,心想大地方就是大地方,随便一抓就是一打大人物。又看到人家着火的眼,便赶紧熟络地躲到晋冉背后。少年的身量还没有长全,只比她高了些许,细得像根杆,不过这杆子肯定是铁做的,风吹不倒,看上去抗击打能力良好。风柳绵在同龄人中算得上身材颀长,踮起脚尖正好可以从他肩头探出双眼睛:“你哪儿惹到这么大尊佛啊?诸侯王世子……真有你的!”
诸侯世子入帝都修学,这是帝朝千余年来的铁律。虽说是修习,但实则是为质,只是这人质当得舒服了点。毕竟日后是要主政一方的诸侯,莫说在帝都里横行无人敢惹,就是公卿世家也要让之三分。为此,期门宫还专门批了“国”字部给世子们修习兵家武学——期门宫二十部,是按三纲八目排的。“国”字部尊贵无比,“治”字部荣华占尽。
而现在这批贵主儿似乎真恼上了,不干掉这蓝布青衫不罢休呢。
身前的人还嫌不够乱,轻轻别过头去冷哼,不屑的意思表足了十一分。
于是下一秒场面就开始失控。风柳绵不知被谁推搡到一边;世子们下马抽出了腰间名刀;晋冉反握了长剑,似乎不想伤到他们,只是用剑脊抽起人来不留余地,想来积怨已久……风柳绵一个人站在圈子外干着急,一会儿怕晋冉吃亏,一会儿又怕他失手误伤了贵主,一跳一跳地观战,倒也把身子暖了回来。无意中望见北离世子正抱着剑沉默地站在一旁望着自己,就吓得赶紧绕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去。
混乱中,她突然瞥到有人抱着一大团乱七八糟的东西过来,就猜他们要使阴招。一边不齿,一边定睛细看,却是张普普通通的渔网。风柳绵立马知道这是派什么用场的,大叫起来:“姓晋的姓晋的,他们用网绊你!小心呐!”
可怜晋冉一分心,不及他们脚下使绊,就被人飞腿绊倒。于是三下五除二间被绑成了个线团,乱得风柳绵看了都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