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各怀心事地回到风府。一走到大门前,就觉得家里头有点不太对头。具体怎么不对头也说不出来,总之是有点凉飕飕的。这种东西,道上的人一般称之为“杀意”,是有形无质的“场”。对于这种“场”,风未央敏锐得好比猛禽,而风柳绵就是呆呆的家禽,恐怕剑到眉间才会晓得。而如今,连风柳绵都赖在门口不肯走了,脑子里浮现出阿妈写的那篇关于杀气是场还是波的论文……
她扶着黄全的手下了马车,反手扯住了他的袖子:“全哥哥,家里头怎么了?”
黄全受宠若惊:“没什么小小姐,不用担心,没有人敢打风府的主意。”
一旁的风未央眉头一拧,提着裙裾跳下马车,飞也似地冲上了风府最高的房顶。风柳绵急了,在地上迈着小腿可劲地追:“小小姑等等我等等我!”
待她好不容易爬上风清绝书斋的屋顶时,风未央突然微微一笑,掌心相击:“胜负已分!”而后优哉游哉地跳了下去,留下她一人半趴在屋檐下欲哭无泪。周围除了穿堂而过的风声,明明什么都没有啊。只余下不远处的世家府邸点起的红灯笼,像是渴睡人的眼,透过堂前梅花老瘦的枝桠,说不出的逼仄。
偏偏在她把心眼放下,撩着裙裾打算从上头爬下来的时候,骇人的枭响打碎了一地寂静。那个声音她记得,是风熠枪上的貔貅纹。精钢的枪尖刺出的时候,气流涌过貔貅的口腔,就是这个要吓破人胆的响声。她顺着声响抬头望去,两个人影几乎同时提纵,枪与刀瞬刹擦身,背景是黯淡的月。
风熠和觉炎都是稳稳地落地,不一样的是,狼锋刀悬停在风熠的后颈一寸,而长枪滚到了风柳绵的脚边。少年们的气息还有些凌乱,风柳绵则是吓傻了,一时间无人说话。
最先回过神的却是吓傻了的那个。风柳绵摆摆手:“大家不要打不要打,有话好好讲、好好讲……”
风熠狠狠瞪了眼站在不远处的妹妹,一甩袖子,道了句“又是这样”,走上前想用脚勾起地上的长枪。可惜枪太重,一时没勾起来,又加之枪刚好在风柳绵脚边,于是他一下子涨红了脸,变得像炸了毛的猫。她偏偏刚好在这时魂灵入定,明白了他们这是在比武,憋着小脸用力地鼓起掌来:“好!好!”也不知道是在“好”些什么,看起来更像是在街头看人卖艺。
结果自然是被风熠修理得很惨。若不是觉炎在场,估计要当场血溅书斋。
正当三个人吵吵嚷嚷之时,家主大人进了月门,抬手就是一人一个栗子。他不走石蔓地,偏偏走一条被人踏出来的黄泥道,这大概也是他能走得无声、甚至不被觉炎他们发现的缘故吧。不过,他的白衣上却是纤尘不染,还晕着上等的酒香。
“正月初一也要斗武,倒是有心——结果如何啊?”他眼神掠过气呼呼的风熠,分明是带着些许揶揄说这话的。
风熠又炸了毛,提着长枪上前一步,直视着他带笑的眼睛:“叔父,你教给觉炎哥的究竟是什么武功?我、我自负膂力,可是一遇上狼锋刀,我的长枪就如同刺进了水里,根本使不上力!这是为什么?叔父待我与觉炎哥不同吗?”
风清绝转过身去倚了梅树:“真是养了头白眼狼。我待你们兄弟皆是一般无二,如今却扣了我这么顶大帽子——你可看过你哥哥的步法?”
风觉炎脸一红。风熠不自觉地看他一眼,低声抱怨:“娘们跳舞似的。”
这次风清绝却没有骂娘,只说“这便是了”,还命风熠自己去查刺杀术的起源。“至于为什么他能卸去你的千钧之力,”他回头看了眼懵懵懂懂的小侄儿,眼角的笑意愈发促狭起来,“那便是火候的问题了。虽说再烈的枪也刺不断水,不过若你能毁去水源……”
“阿爹你说什么呢!”这回轮到风柳绵炸毛了,上去擂他几拳,“怎么那么阴毒,那么大的杀气!”
他微微一怔,然后抚了抚下巴,甚是难办地看着女儿:“兵家兴凶德嘛……”见她还有要发难的意思,便故意把脸一沉,“你也认祖归宗了,是时候拿出点将血的样子,来,今天晚上练箭去。”
她立马推开他躲到觉炎身后,后者同步开启保护机制:“叔父,你看天色也晚了,再说又是正月初一……”
风清绝一把抄起女儿倒扛到肩上:“若是你妹妹今天能射到靶子上,我就准许你们过几日出城游玩,应酬什么的我也帮你们一并推掉。”说着就往校场走。
“这……”觉炎还是踌躇的神色,风熠却是早窜出去跟在风清绝身后了,脸色不要太恭顺,“三妹我先与你讲这射箭的要领你听好了……”
待风柳绵满含困意、浑浑噩噩地提起角弓,三个大男人一拥而上,毛手毛脚地指点起来:手擎得不够高、背挺得不够直、用心不专一、连风铃都不好好听……
风柳绵抓紧时机放下角弓,插科打诨:“做什么要听那铃铛?”
“有风自会影响箭道,你听得铃响,就要按风向、强弱改变引弓的角度、射出的力道。”
“哦,怪不得家中檐角都系着铃铛,我还道是为何!不过要从铃声里听出风的属性再转而改变引弓的方式,这要练多久啊?”
风清绝不答,只是抬高了她的手臂,“若是哪刻没有铃响,特别是在有风的天气里,你可要当心。”
几个人又在校场逗留了许久,不过后来都是少年缠着风清绝教授武艺,风柳绵倒没怎么吃苦。但风清绝总是存了心思要女儿学射,她逃不过又困得慌,就牵着他的衣角阁泪汪汪:“夜深还要习武……母亲从来没有这样的训导。是父亲不爱怜女儿吗?”
太师大人刹那软化:“你是我身上掉的肉,哪有不爱怜的道理?”正巧风未央身着睡衣转过月门,想责问家人为何夜深还在捣腾,听到此语立马石化,“你身上掉的肉……母精父血?”一时脑子有些绕,于是捧着脑袋又回去了。
总之,当夜的家主什么好处都没捞上,不但做了半天小辈们的陪练,而且小女儿直到最后都连最轻的角弓也拉不开。再加上被死缠烂打答应了去城外放风,还被几个小的抢走了荷包,堂堂太师大败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