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做了坏事被抓包的小孩,花生啪嗒啪嗒掉着眼泪,低头坐在华生的窗前,细声细气的忏悔:“六哥哥,你好点了吗?”
华生暗沉着面孔,默不作声的点点头。
花生抽打了几下鼻子,又问:“那……我们可以吃晚饭了吗?”
华生乌涔涔的眸子转过去,看着头顶的帐子,依旧不言语。花生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呐呐添了一句:“宁秋水回宫去了,大嫂说了他一通,怕是短期不会来的。”
华生侧身朝里,看不见表情。
高燃着的明烛里,六神无主的少年,红着鼻尖委屈的看向床上白衣少年,欲语还休。他也不想这个样子的啦,罪魁祸首又不是他,为什么大家都要这么看他呢?
第一时间听到华生出事的消息时,他不知从哪里的来的力气,硬生生的劈手将宁秋水打偏到一边去,拉开门窜出来,挤过宁生抱着华生温凉的身子,吓得半天不敢问一句怎么了。
大嫂和二嫂也从屋子里出来,看了他一身的衣裳凌乱,又看了看宁秋水的衣不蔽体,自发的填补了二人消失在屋里时那段空白的镜头,鄙夷的不屑的嫌恶的等等诸如此类的眼神与动作,被她二人发挥的淋漓尽致。这也就罢了,反正他只在乎华生怎么样,至于别人如何与他无关。
可是……可是大嫂也不能太过分啊,要骂宁秋水就痛快的骂好了,干嘛指着宁秋水说祸国殃民啊?要论长相的话,祸国殃民一词用在他身上还比较合适吧,难道这样的举动就是传说中的指桑骂槐之术吗?
一声不吭的连带不敢反驳的听完大长公主洋洋洒洒不下于十分钟演讲报告似的批评教育,花生顿时有一种跟着华生一块儿晕过去算了的冲动。
可惜天不从人愿,大嫂歇息了,还有二嫂等着粉墨登场呢。要不是他反应及时,说了句快给华生医治,估计到头来华生没事,他倒是先抹脖子自杀,还大众一个说法了。
宁秋水也自知理亏,没来得及兑现承诺穿个女装,就黑着脸带领大内高手们翩然离去了,分明是把烂摊子丢到了他手里。
纠结的熬过半个时辰,眼巴巴看着华生醒来,结果他倒跟他玩起冷战来了。玩就玩吧,好歹大家吃些饭啊什么的聊以裹腹,也为冷战的长期斗争做好思想准备,这不言不语不声不响不吃馒头不喝汤的六哥哥,你到底要闹哪样啊?
濒临抓狂边缘的某只小兽,挥舞着爪子在白衣少年身后嚣张的捶打着,可惜一处没落在少年身上,只不过墙上的影子看起来比较暴力而已。
华生清冷的眸子盯着墙上一下一下捶打的动作,不怒反笑,这小东西不知道检讨自己所错为何处,反把他当成出气筒了,今儿要是不给他长点规矩,以后这样红杏出墙的事他岂不是防不胜防?
装作无意识的咳嗽一声,满意地看着墙上捶打的动作停止住,华生纹丝不动的开口道:“七弟,我觉得有些饿了。”
“忍着。”久未脱线的某人,冲口说了一句话,华生欲要转过来的身子一顿,花生这才回过味来,赶紧添了小心,笑道,“我是说我能忍着,但六哥哥不能忍。您稍等,我现在就给您端饭去。”
乐颠乐颠的从厨房里盛了饭来,花生麻利的端到华生面前,轻轻推着他的肩膀叫道:“六哥哥,你起来吃饭吧。”
华生撑着身子坐起来,看一眼陪着小心的花生,又看了一眼饭菜,薄唇紧紧抿着,丝毫不像要吃饭的样子。
他这么一来,花生心里头又没了底,不是说要吃饭的嘛,怎么饭来了却变成这副表情了?脑海里犹自疑惑,华生清了清嗓子,淡然说道:“我没有力气端碗。”
“啊?哦。”终于听出言外之意的花生,赶紧的捧过碗来,拿起勺子,道,“六哥哥既然不方便,让花生伺候你吃吧。”
华生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到底让花生提溜了一下午的心落回原处,一口一口的喂着,间或凑近他身边小声问着饭菜合不合口,汤是否烫了凉了。
里在外面接受大家安排过来听墙角的宁生也跟着松口气,摸了摸手臂上泛起的鸡皮疙瘩,转身回去通风报信。
余光里看见一抹青色的身影,消失在厢房拐角处,宁生好奇,亮出功夫悄声追过去,近了才看出来,原来是华生的贴身侍卫尉迟。耳廓里隐约还透着红润,宁生坏坏的在心里想着,这小子平日里阴森冷漠,想不到竟也干出听墙角的事来。
像是知道了天大的秘密,宁生含笑满足的赶去前院,一五一十的把听到的事情说给了迫切需要八卦滋润的大长公主与宝婵郡主,却隐瞒了尉迟侍卫一事。
伺候着华生华生吃完饭,花生正要把碗筷收拾下去,手腕却被华生出其不意的拉住,点头示意他坐下来。
花生听话的坐在床沿,手指被华生交握在胸前,一根一根把玩着,清凌凌的声音里丝毫不含商量的余地:“从明儿起,七弟跟我换身份玩吧。”
“换……换什么身份?”
华生握住花生的手慢慢收紧,低低说道:“七弟因为身体不好,大哥大嫂看管的严,半年来也没让你出去过,想必对外面的世界也好奇得很吧?我的易容功夫七弟是见识过的,如果我把七弟化装成我的样子,再把我化妆成七弟的样子,七弟岂不是就可以出去玩了吗?”
花生听得心里痒痒,嘴上却还在推辞:“不要了吧,要是被大嫂知道了,我们两个的日子又不好过了。”
华生嘴角轻扬:“我既然敢说出这话来,必然想到了应对的法子。再者,你多出去玩玩,以后再有谁上门来找你,我也好帮你回绝,省的七弟为难。”
“那……那…..”花生一时语塞,他知道华生说的找上门的是谁,也多少明白华生是有些报复的心思在里头,但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头,只好低着头说,“好是好,六哥哥,你也别为了那些有的没的生气,你知道的,我心里……只有你而已。”
华生嘴角扬的更高,像这般不加遮掩的表白他听得虽多,然而终是比不上这一句来的猛烈。拽过花生的手在嘴边细细啃咬,华生温柔的嗓音低低在二人身边萦绕:“我知道,所以才想让你过得更好。”
福生喝着茶冷眼看对面坐在椅子上还翻来翻去的霜生,忍不住开口:“身上长虱子了?怎么一大早的跑来,什么话也不说?”
“我难受!”撒泼耍赖的半天的霜生不耐烦的坐好,手指在茶几上磕个不停,“福生,你跟我说句实话,华生的身子还能撑多久?”
“从上一次诊脉的记录来看,如果我们不动手脚的话,还有两年的活头。”
“那么,小七呢?”
“你什么意思?”福生慢吞吞的把手里的茶杯搁下,抽出帕子擦擦手,说道,“小七的身体好得很,不过是一时片刻调养的功夫,命还长着呢。”
霜生不屑的嗤笑一声:“少来这套,你当老子这个相师是吃白饭长大的啊?小七不是咱们这个世界的,我不信你诊脉的诊不出来。”
“我诊脉又不是算命,如何诊的出来?”福生仍是平淡。
霜生冷笑声更重:“要是换做太医院的一般太医,说出这话我还能相信。福生,你不会自个儿忘了自个儿的师傅是谁了吧?鼎鼎有名的鬼手神医青冥教出的徒弟,岂会不知小七的脉象与常人有别?他与华生虽然大腿内侧同印着莲花,但是他的脉搏比起华生的脉搏,你不觉得时快时慢诡异非常吗?”
“谁多嘴跟你说的这些?”福生看似不在意的一句话,却隐隐含着不悦,他自问霜生还没到那看脉象知分晓的地步,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是太医院的人泄露了华生与花生的诊案记录。
霜生才不怕他生不生气,自顾自往下说:“你我都清楚,他们二人是必死其一的,可是这其一究竟是谁,不一定是天说了算了。我既然师出司天监,移星换月的本事没有,但改变明哥的本事倒是略知一二。而你,身为太医院最年轻的医正,救人的本事了得,伤人的本事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不如我们联手来个偷天换日如何?”
“哼,你真是疯了。”福生再怎么好脾气,当下也不禁变了脸色,拂袖而起,“三哥,我们莲府兄弟众多,虽然我不是与三个玩的最好,然后这些年冷眼旁观,也多少知道三哥的意思。你这么处心积虑的对付花生,不过是为了博得那个人的青睐。可是,做兄弟的跟你说一句实话,死心吧,那个人的目光永远不会落在你身上的。远的不说,花生出嫁那些年,三哥可曾见过那个人对别人动心过用情过?满朝文武下了那么多口舌劝他纳妃,最后还不是落得个贬职流放的下场?三哥是聪明人,怎么会在这事上犯了糊涂?”
哗!
桌上的茶盏被摔个粉碎,霜生寒着面孔站起来,直视着福生,气到了极处:“不要再说了。是,我是对那个人别有心思,但这并不是我要对付花生的理由。人人都知道我们莲家出了红白莲,可并不知道红白莲必死其一的传说,我们都想着活下来的是红莲,可有谁在意过白莲的感受?他们那些人,只管着红莲一出兴天下,何曾想过我们莲家的兄弟失去手足的滋味?花生本来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死了自会回到他的世界去,可华生是我们的亲兄弟,他不能死,死了就再不能复生了,你明白吗?”
“我怎么会不明白?”福生皱紧了眉,“花生脉象虽有异,但是他的体内种着情蛊,我听说子蛊种在了虢国皇帝虢明胭的身上,他花生若是死了,虢明胭必然不能存活。到那时三国鼎立的局面就会被打破,宁国和虞夏若要趁此吞灭虢国,一场战争是在所难免的了。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着天下百姓生灵涂炭吗?
“统一天下原本就是要付出代价的,如果少许人的血肉换来的万千人的安宁,又有何不可?你不忍心看着百姓无辜枉死,难道就忍心看着华生去死吗?明明我们有机会救他的。”
“三哥,你……”福生被他的咄咄逼人给堵塞住,半晌无语,轻叹口气道,“不论为公为私,我们擅自改了他人的命格就是不对。不如,就放任他们去吧,该活着的自然会活着,不该活着的……我们也留不住。”
“那是你的想法!”霜生愤懑的摔着袖子,边走边道,“这件事情我会有我的办法,如果你不同意,就请你作壁上观吧。”
看着那抹决绝的身影消失在眼眶里,福生顿觉疲惫,找了张椅子坐下来,轻揉着额角,侧眼看到架子上放置的几个玻璃瓶子,发了一阵子呆,终究是叫过小厮,写了一行字让送去龙图阁纪大学士那里。
尉迟得了吩咐返回莲家老宅,找回了许久不用的轮椅,推进华生的屋里。对面,换好装的花生正捧着镜子大呼不可思议:“六哥哥,真的是一模一样嗳,你瞧瞧这眉毛这下巴,天哪,我要是想你了,就照照镜子看自己就够了。”
呵!
刚刚装扮完的华生忍不住笑开,回身半搂着花生,一同看向镜子说道:“嗯,这是个好主意,要是我不在你身边,你常常这么看着也好。”
花生吐了吐舌头,扭头看向华生,扑哧笑出来:“六哥哥,怎么你打扮成我的样子这么不伦不类啊?个子也比我高了一些呢。”
华生淡然的挑眉,他的气韵本就与花生不同,或许是自幼常坐轮椅的结果,他自腿好之后也不愿多走多动,性情安静。不若花生,院里院外的跑来跑去,幸而樱桃年纪还小,不能时刻跟着他折腾,否则这个院子指不定要被他倒腾成什么样子。
现下,两人换了身份,花生扮演的华生眉宇间多了几分活泼,而他扮演的花生,通身上下则多了几分沉稳,别说花生觉得怪了,就连他自己都深感不自在。
然而这是走向他设计好的归途的第一步,若是这一步失败了,往后的计划自然也就半途而废了。
含笑抱住花生的身子,华生低下头凑在他耳边轻声道:“换好了装,接下来,七弟就该学习我的言行举止了。”
“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