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辽阔的大海,船只踪迹全无,只有一只小舟,在风浪里颠簸起伏,忽而被抛到浪尖,忽而又跌落谷底,惊险万分,动人心魄。
舟上一人,却神态轻松,悠然自得。他手持的不过一柄普通木楫,可风浪再大,木楫轻点,小舟便如箭离弦,疾驰而去,似乎穿梭浪峰浪底之间,于他也*。
此刻若有人见他如此神态,定会无比惊讶,因为此人的确面目寻常,身形更是显得文弱,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竟能这般轻松写意地嬉海浪,赛轻风。
只是他眼中的神采叫人无法忽略他的平凡。那一双眼睛,比大海还要深幽,比蓝天还要澄清,当他注目你时,会令人不由自主生出一股温暖,以及无法说请的敬意,就仿佛他天生有种令人亲近的气质,但又有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无意间便令人生出崇敬。
普通的面目,不凡的气质,高绝的武功,风浪里行进的小舟上卓然挺立的人影,正是前往迷离岛的白念宋。
那一天早晨,他与刚回到府中的尤里努斯王子告别后,便按计划只身出发,驾着这叶小舟,带着早已记熟的师父一尘大师交予的地图,开始了他的迷离岛之旅。
这一路之上,最震撼他的仍旧是那海市蜃楼奇景。但他的震撼,与别人又多了一丝不同。因为海市蜃楼展示的画面和场景,令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唤起了他久远的记忆。
那是在他极幼小之时,当时还未下山游历,有一次看见师父独自对着一幅图画发呆。画中场景十分优美和宏伟,那宫殿,山峦,人物,风景依稀与这海市蜃楼相似,而给他最深印象的,还是那个十分美貌,十二分气势的女子。
她那美丽剔透的容貌,凤目中逼人的贵气,凌驾绝顶的气势,和唇边一缕温柔的笑意,组合成奇特而又动人的风采。
“这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女子。”这是他的第一感觉,而师父当时凝视画中女子的奇异眼神,越发令得他肯定这是个特别的女人。
多年后的今天,当他经历过失去兰天弃之后的失落孤独,再看到眼前海市蜃楼中那同样面容的女子,他才深深明白师父当时眼神中的情感,“师父一定很爱这女子,他说,他在少林寺剃度时,取名一尘,就为放不下心头那一点牵念。我今日方知他的牵念,并不是他常对我说的天下安乐,而是那画中他心头的女子。也许,自己前去迷离岛要见的,师父嘱咐的那个香囊的主人,便是这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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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瞻坦心中虽然忐忑,脚步却丝毫没有迟疑,他跟在宫女身后,桃花眼微微转动,心中动着心思:南宫孤召见我,必是与治病有关,我这三脚猫医术自是不可能医治他,只盼能脱个十天半个月,会有奇迹出现。否则,一旦露出马脚只怕我命休矣。对了,刚来岛上时听到南宫望称呼南宫孤为娘,难不成,二十多年前纵横中原武林的竟是一个女子?
其实也怪不得朱瞻坦心中对南宫孤的性别疑惑,只因当日南宫孤在中原之时鲜少以真面目示人,挑战数位高手时也是宽袍面具,甚至连声音也改变,令人雌雄莫辨。反倒是海外,因为关于迷离岛的传言很多,加上与迷离岛上的人也有些交往,倒是早就在传说南宫孤是个绝色女子。
就在朱瞻坦胡思乱想中,发现自己已经随着宫女来到前殿。殿中巨大的木质宝座上,端坐的正是一个女子。以朱瞻坦识女无数的阅历,看清宝座上女子容貌之时,也不禁呆了一呆。
一袭简单的青袍掩不住她优美婀娜的身姿,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华饰,却让人无法忽视她眉目间的华贵之气,满头银丝,只在脑后松松挽了个髻,不觉苍老,反有种庄重的高贵。面色有些不健康的苍白,她的五官,是他挑不出丝毫瑕疵的精致,略略令他不自在的,是那双凤目中带着点探究意味的锐利。
他从未见过这么奇异的女人,简单中见华贵,柔弱中显威严,虽然只是双手交叠静静坐在那里,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美貌和气势的双重压迫。
不知为何,朱瞻坦忽然将眼前这个女人与来迷离岛时海市蜃楼所见的那个神秘奇特的背影重合在一起,只是眼前之人少了几分不属凡世的孤独寂渺,多了几分威严霸气,以及,纵然白发也妩媚的动人之姿。
朱瞻坦呆呆看着宝座上那个绝色尊贵的女子,一路上的不安早已抛之脑后,心中唯一念头是:这个女人,一定就是迷离岛岛主,南宫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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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孤心中颇有几分无奈,她没有想过,以她的岛主之尊,虽然从未自以为高高在上,也未奴役过岛上子民,但在迷离岛上一向说一不二,说她是迷离岛众人心目中的女神也不为过,可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被子民逼迫的一天。
当岛民风闻,有一个来自中原的神医可以医治她久已缠身的旧疾时,那欢喜之情,以及得知她不愿医治时的激动之色,都是她从未感觉过的巨大。她从不认为她是一个合格的岛主,正如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但她得到的,一直超过她的想象。
她的一生,可以划分为两个阶段:遇见凌铮之前,和遇见凌铮之后。
遇见凌铮之前,她的生命里只有武术,追求武道的极至,不断超越当世的顶尖高手,超越她自己,是她唯一的追求。
遇见凌铮之后,她才明白,这个世界还有一种感情,一种追求叫zuo爱情。而凌铮,便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追求,纵然离开了他,她的心里也从未将他忘却,爱情也从未终止。纵使她也醉心武道,但武道已成为一种寄托,不再是,她的追求,更不是,那曾经唯一的追求。
只是,无论在她生命里的哪个阶段,迷离岛上的民众,她的子民,从来都不是她关注的焦点,得到也只是她的忽略,或者说,放任自由。她给了他们安乐的生活,她认为就足够了,可这种安乐无需她付出多少便可轻易达到。
所以,她从不认为自己爱民如子,甚至她连儿子南宫望也未如何疼爱,她爱的只是她自己,或者说,她更爱的是那个叫凌铮的男人。
所以,当她看见那一双双望着自己无比热切与关心的目光,她忽然觉得无比的亏欠,欠望儿,也欠这些子民。如果在临死之前,只要让那个中原来的神医给自己看看病,便可以满足望儿和众多子民的愿望,自己又何乐而不为呢?
她知道关于神医的消息是南宫望放出去的,可她居然没有感到震怒,也许,在她为数不多的时日中,能做一些让望儿快乐的事情,也是她对他的一点补偿,不管,他是出于何种目的。
只除了,那个只能带给他痛苦的不祥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