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协或者投降
不是三月的旗帜
左边或者右边
不是我想念你的位置
只有一朵叫唯一的花
才是心灵的坐标
1
在一个官方机构组织的杂志主编研讨会上，罗敷见到了纪真真的前同事市场总监卓由美，现在她已经升职为杂志主编了，会务组正好把她们安排在了一个房间。
对于纪真真，旧工作像旧情人一样，经历了分手的阵痛，她现在逐渐康复。
对于罗敷，一个害得自己的朋友丢了工作的女人，她很难平静面对。她永远佩服那些明明心里恨得牙痒痒却还笑脸相迎的人，她缺少这样的能力，也做不到杨幻儿那般快意恩仇。记得有一次，杨幻儿在酒吧见到了对纪真真嬉皮笑脸自称和郑均打过赌的人，她二话没说就把手中的一杯啤酒全部泼到了那个家伙身上，吓得对方一句话也不敢说了。纪真真一向对杨幻儿颇有微词，那一次的她也不得不佩服起了杨幻儿：“虽然对你为人处世的方式我很不赞同，但我以后绝不会嘲笑你并尊重你的选择，请原谅我过去对你做出的一些无聊的评价。”杨幻儿拿了罗敷手中的啤酒去和纪真真一饮而尽，又抱了抱纪真真：“我就是对男人有要求，对女人只有爱，有什么办法呢！”
罗敷知道此时自己不能学杨幻儿，只能笑着和卓由美打招呼，她们来日必定还会在更多的场合相见，携手在一起假装美女主编行走江湖，甚至是成为合作伙伴。如果让卓由美传出去《佳丽》的主编罗敷小肚鸡肠视同行为仇敌，那才叫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研讨会的地点选择在华清池，白天开会，一帮人唾沫横飞地说国际形势国内形势，接下来是媒体发展现状，传统媒体的自身优势和面临的挑战等，看上去每个人的发言都媲美专家水平，其实就是一个借着研讨吃临潼石榴赏华清池风景的会议，这些人大概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故而表面上气势十足，私下里却没有一个人拿这个会当什么真。要说这个研讨会一定有点儿当真的事情，那就是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明争暗斗，女人们一定得披挂得好点儿。《当代女性》杂志的主编穿了一套褶皱抽纱的波西米亚风格的看不清是裤子还是裙子的东西，尤其是那个《女性周末》的主编，穿一件金色的哥特式斗篷上衣，走到哪里都晃人的眼睛。
事先知道了要爬骊山，罗敷穿了休闲夹克、牛仔裤和登山鞋，除了两件T恤、一身换洗的内衣和一套纯棉睡衣，并没有带什么其他衣服。而两天的会议卓由美却整整带了五套衣服，其中有一件小晚装，晚上在宾馆的花园凉亭清谈用，四套日常装，分别为两个上午和两个下午而准备。得到的太不容易，便会格外在意这个位置给她带来的一切，这份荣耀任何时候她都要让其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
卓由美在会议上和每一个与会的男同行都打得火热，她要吸引所有目光，她才是西安杂志界女主编的第一女主角。有些人对当第一主角耿耿于怀，有些人可能更乐于当个逍遥游分子。所以，无法知道《当代女性》和《女性周末》的主编是不是在和她争风头比美。
华清池的水全仰仗了杨贵妃的名气。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杨贵妃，现在化身为一尊汉白玉石雕像温顺地站在这不知道是否曾经沾染过贵妃香气的温泉水边。对于西安人来说，不管这水是温的还是寒的，这贵妃是真的还是假的，这都是西安城的历史记忆，他们不能没有华清池，就像不能没有大雁塔钟楼兵马俑一样。
在任何一个群体中，每个人都不能太孤单，得尽快让自己找到一个陪衬，于是大家都与房间的同住对象结成了对子。卓由美穿着高跟鞋跑来跑去，让罗敷帮她在杨贵妃雕像身边照相，罗敷帮她照了几张，就走开去看新近发掘出来的贵妃真正泡过澡的汤池。
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这个春寒赐浴华清池的汤池委实可以归为简陋。杨贵妃的生活或许一直并没有后人想象的奢华，她的错误，只是她生在了一个错误的时间，寿王和唐玄宗，杨贵妃到底爱谁多一点儿？这个问题无从考证，但这世上最爱她的男人，一定是白居易。为了写出《长恨歌》，自杨贵妃出生的地方起，白居易几乎将杨贵妃生平经历过的绝大多数地方都重新游历了一遍，一定是在追寻探访的行程中，他深深地爱上了那个五十年前就化作香魂一缕的女子，在马嵬驿贵妃墓前，白居易痛哭失声不能自抑。《长恨歌》里那个魂魄与唐玄宗再会的女人，她再会的男人根本不是唐玄宗而是白居易。
唐玄宗掩面不救她，看着她在他眼前白绫丧命，她死的时候，如何能不恨他？
如果一定要说当作家的好处，那就是作家可以随时用文字意淫自己想意淫的任何人。对于作家而言，以万字计算的色情描写不算什么有本事，只有把意淫玩得炉火纯青才是一个作家的最高境界，而在这列队伍里，白居易算得上是大牌明星。
在中国的历史上，那么多的城市曾经作为都城，只有西安集天地钟灵毓秀之气出现了一个女皇帝，历史上那么多的女人被一众无事生非的男人骂为红颜祸水，只有武则天很少有男人敢说她的什么是非，可见掌握权力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当一个男人掌握权力的时候，其他男人和女人匍匐在他脚下，当一个女人掌握权力的时候，其他男人和女人也会匍匐在她脚下。
正如卓由美通过和上司睡觉换来的权力，作用力在纪真真的身上产生了，于是纪真真只能选择离开。卓由美还在那儿照相，她还真有点儿杨贵妃的体态。如果她不化太浓的妆，不用太刺激的香水，穿的鞋子戴的首饰品质稍微讲究一些，她其实算得上美女。
罗敷遇到白天散发诱惑性动物味道香水、满身堆满廉价首饰的女人就会犯低血糖的毛病，卓由美倒是兴致大好，她的相机内存用完了，又借了罗敷的相机去拍。
也许真是女人看女人和男人看女人永远不一样，有一类俗艳的女人，男人好像就是非常喜欢。在吃完了下午饭登骊山的时候，穿着高跟鞋的卓由美身上的香水味也淡了一些，她凑近罗敷说：“你说烦不烦啊，就这两天的时间，也会碰到有男人说喜欢我。”
“嗯，西安城里的男人都不长眼啊，那么多从18岁到48岁的寂寞的女人，他们不好好追求，偏偏要喜欢我们的卓小姐。”罗敷假意奉承，卓由美高兴得哈哈大笑。这些喜欢她的男人，她老板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嘛，来日方长慢慢备用。
卓由美穿着高跟鞋爬山自然费力，没到张学良捉蒋介石的兵谏亭她就走不动了，很快惹得几个与会男人挤到身边搀扶她，她万分得意地放慢了爬山的速度。
罗敷爬上了骊山的山顶，望着西边的西安城，整个天空都是五颜六色的云彩，朦胧中的城市被镶上了金边，完美得一如海市蜃楼。这个她此生注定要最爱的城市，她所有生命里要发生的事情一定是已经在这个城市演绎完毕了，她的魂魄散落在了这个城市，如果有一天她要离开这里，肯定只能带着一个凡胎肉身离开。
晚上躺在床上，卓由美忽然问罗敷：“你们之前的主编杨幻儿，是不是和秦之俊好啊？”罗敷已经打算装睡了，可是想想也不太妥当，就说：“我那时刚毕业，你也知道，一个新人不可能知道杂志社的核心事件。再说了，谣言止于智者，关键还是看听的人怎么想了。”
罗敷觉察到卓由美松了一口气，她不会出卖杨幻儿，自然也不会出卖她卓由美了。
卓由美不会明白这个世上有纪真真这样对感情和画面有洁癖的人，也有罗敷这样从来不愿意伤害任何一个女人的女人。
“罗敷，你真好，以后我们一定要互相帮助啊，说起来我们虽然都是做主编的，可是也是为人家打工，如果以后你知道有更好的机会，一定要帮我推荐推荐。”
“好啊，好啊。不过我有点儿困了，睡觉吧。”
但是卓由美显然不想睡觉，她提议一起来玩个小游戏，这是最近颇为流行的猜默契度游戏。由一方先提议一个词儿出来，对方猜出谜底，猜的步骤越少默契度越高。
“美女。”
罗敷回答：“杨贵妃！”
“啊，你真聪明，咱们的默契度可真高！”卓由美惊喜不已。
罗敷心想，你的水平我已经从纪真真那儿了解了不少，今天刚见过杨贵妃，我估计你也只能是说她了。接下来是罗敷出题，罗敷也说了一个：“美女。”
“赵飞燕。”
“不对。唐朝的，做过女道士，会写诗，喜欢一个男诗人。”罗敷一步步地提示。
“武则天。”
武则天倒真是做过女道士，写过“看朱成碧思纷纷”，喜欢过男诗人也极有可能，但把这些作为媚娘女士的特点也太勉强了！“温庭筠！”罗敷又说了一个关键词。
“太平公主吗？”
电视剧《大明宫词》中确实有太平公主喜欢男诗人的情节，卓由美大概看过这段。“不对。‘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的那个！”罗敷有点儿泄气了。
“我放弃，我放弃！你说的这个美女太难了，说个四大美女我猜还差不多嘛，哪像我出的题那么简单，不公平啊不公平。”
确实不公平，罗敷和她猜默契度真是在折磨罗敷。卓由美现在缺的不是工作和男人，而是怎么样利用现在得来不易的工作平台好好提升自己。不然，她就应该好好地去练瑜伽，谁能担保她的明天不会和哪个上司又在办公室做高难度动作。
2
纪真真一直都对罗敷极为欣赏而对杨幻儿言辞刻薄，她绝不会像罗敷那样幼稚无原则地宽容着杨幻儿的所作所为。在她看来，杨幻儿是个充满心计、利用男人一心向上爬的女人，跟她俩不是一类人。
行走江湖，碰到的不是女人就是男人，而男人这种掌握权力的生物，他们多数只会给予自己有过特殊关系的女人好处！罗敷劝纪真真想开点儿：“男人总是要被女人利用的，与其被我们不熟悉的人利用得到好处，还不如被我们的朋友利用呢，我宁愿你现在马上去傍一个男人，当然，要么有钱，要么有权！”
“你以为傍男人就是说说而已？”纪真真气得大叫。罗敷当然明白，有心理洁癖的纪真真绝不可能利用自己的身体从男人那里换取什么利益。
75A的纪真真，经常自嘲是旺仔小馒头，所以最讨厌罗敷穿那种一点儿也显不出身材的衣服：“你又是为什么要藏着掖着呢？像我一样纯平超薄也就罢了，多少女人中才能长出一个你这样的70D啊？你不利用自己的身体去搞点儿什么对个人有利的事情，简直是暴殄天物。”
“你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教诲都忘记了吧？你不做的，为什么我就得做？除非我主动给予，谁也别想让我受委屈！”罗敷回答她。
纪真真怪模怪样地说：“求神宽恕我们，我们俩可能这辈子都是自食其力的命了！”罗敷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左思离开西安后，罗敷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又出了某些方面的问题，只要是一个人单独走在广场上，她都会特别恐惧。这恐惧还有它奇怪的延伸表现，如果让她面对一个男人，她会觉得手脚无处安放，身体也会不自觉地发抖，最严重的一次是对面的男人呵出的口气被她闻到了，她直接到卫生间去吐了个天翻地覆。
只有和信任的女友们在一起，她的广场恐惧症甚至是社交恐惧症才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纪真真和罗敷等了一会儿，杨幻儿很快也赶到了城堡酒店的自助餐厅。
罗敷早就清楚了自己为什么对杨幻儿有天生的同情，她的爸爸，那个17岁的单薄少年，承受着双亲离世的痛苦远离家乡开始漂泊之路，最后在辗转几千里之后来到华山脚下安下家来。一个17岁少年流浪的悲苦经历，罗妈妈和罗敷的想象加在一起也只能拼凑极少细节。那么，杨幻儿自17岁怀孕打掉孩子离开家后，她就此远离父母亲人，从一个男人身边辗转到另一个男人身边，她的悲苦，又有谁能够看见？她并未损害过其他任何人尤其是女人的利益，在生活安宁之后她也没有坐享其成，她理应得到罗敷的尊重。
杨幻儿对待女朋友的率真和慷慨，也不是任何一个女人都可以做到的。“我挣钱，总归比你们俩一个个字写出来一个个字看出来要容易！”她们三个每次聚会，都是杨幻儿主动并不容置疑地请客。
“你现在是有钱人了，出门开路虎，我开着一个可怜的小标志206，罗敷出门多数时候都是坐公共汽车，打车的次数都很少，谁知道她的钱哪里去了？我们现在做朋友门不当户不对啊，我建议今天吃了这顿饭就散伙分手，所以要狠狠地吃一顿，除了自助的品种，我另外还要一份烤鹅肝，饭后甜点我要一份朗姆酒蛋糕，幻儿你今天别心疼，我们也就吃你这一顿了。”纪真真故作认真地讲了一通。
杨幻儿一把揪住纪真真的手掌心：“除非你把吃了我的都吐出来，否则，只要我们一直在西安，这辈子铁定会混在一起！”纪真真最怕痒，于是她连连告饶。
“别开玩笑了，我先说点儿有意思的。最近很多民办医院像野草一样冒出来，每个医院对外宣传的项目，必有修补处女膜，这些医院普遍生意兴隆客源充足。你们知道吗，南大街的哈韩精品购物中心，商铺的店主一多半都是从良的小姐，她们嫁人前都会去那些医院做手术。听说她们在婚嫁市场很抢手，而且普遍嫁得不错，也不知道现在的男人怎么了，宁可娶个冒牌的处女，也不愿意找一个诚恳向他们坦白自己有过同居史或者是离过婚的女人。要我说呀，真真若以后找男朋友，也得狡猾一点儿，先打探清楚他的喜好，再确定要不要告诉他你的过去；罗敷呢，你这个把自己搞成离婚女人的糊涂蛋，最好将来嫁到美国去，听说那边的男人不在乎女人是否离过婚！”
“拜托！杨大小姐，我宁可自己以非处女的身份和男人交往，也不愿意装丫的处女！！三十岁的人了，我他妈的装处女，有意思吗？”纪真真现在也学会了杨幻儿的很多说话的腔调，反而杨幻儿，经常一会儿台湾腔一会儿京骂一会儿西安骂的转换不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