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叶璞站在办公室里,点上了一支烟,靠着椅背,隔窗而望,远处灯火点点。
桌子上一盏台灯,明亮的灯光下,一叠厚厚的文件,还没有看完,文件上的一支笔,拉长了的伶仃的影子,像是他。
烟蒂在他的手指上一点点燃尽,最后灼痛了他,他才回过神来,顺手把它摁灭在烟灰缸里。
再一次坐在了椅子里,却一把推开了那些文件,有些心烦意乱。爸爸的手术后的化疗疗程已经结束了,现在在家里静养,惠姨时刻陪伴左右。自从他进入公司以来,爸爸对他委以重任,已经决定让他大刀阔斧去做事。他深谙在这种复杂的人际关系中做事处处受人掣肘,尤其他这种空降的人,之前并没有任何根基,这一次却突然对着那些仗着与叶家有些关系却浑水摸鱼的人出手,公司里已经各种责难非议声骤起。
昨天,叶珺跑到公司财务部门去支钱,财务主管不敢擅作主张,直接报告到他这里来。叶珺气势汹汹冲到他的办公室里和他理论,最后得不到半点便宜,摔门而去。
他相信走廊上已经竖起了无数的耳朵,他们兄弟之间关于金钱上的争吵,会为人们之间的谈资增加多少佐料。
不过晚饭的时候,叶珺照例没有回家。爸爸当着惠姨的面赞他做的好。惠姨的脸上一派坦然,只不过转移了话题,关心备至的问他:“叶璞,在国外这么多年,可有女朋友了?”
他只是笑说:“没有!”
惠姨笑语吟吟:“叶璞,不能只忙着工作,不考虑终身大事啊!这几天,你爸爸和我说,要我为你介绍女朋友呢!喔,对了,你还记得盈蓝吗?你们以前挺熟的样子,她也在公司里做事,不过一直被派在外地,明天就回来了,说要过来看我。叶璞,明天早点下班回来吃晚餐吧!”
他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
惠姨却是乘热打铁:“就这样定下了,明天不要找借口推辞!”
叶之明只是摇了摇头,一顿晚餐就在平静中结束。
有时候还是不得不敷衍的,叶璞阖上了文件夹,拿了衣服准备离开。
走廊清脆的高跟鞋节奏的敲击着地面,叶璞习惯性的看了一下腕表,晚上七点半钟了,会是谁?他已经很早就让身边的人下班了。
玻璃门上传来了轻轻的剥啄声,他穿上西装外套,说道:“请进。”
门被推开,那里站了一位美丽女子。叶璞抬眼望去,虽然八年未见,他却认得出正是许盈蓝。一身黑色大衣,腰间挽着腰带,高而尖的皮靴,更显她亭亭玉立。一头微卷的头发披在身后,莹白的肤色,唇上却是极浓烈的红色。
“嗨,叶璞,”她微微眯起眼睛,似在打量叶璞,“好久不见!”接着伸出手去。
叶璞轻轻握了她的手,说道:“好久不见,盈蓝!”
许盈蓝笑了笑,故意舒口气道:“还好,还好,你没有板起脸来,说不认识我!”
叶璞亦是展颜,他大概能体会许盈蓝心里的顾虑,当初事情发生后,他是那样的恨她,恨她任性妄为。可是走出了那段低潮期后,才发现其实这一场生命的迷局,前因后果,到底是怎样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说到底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意外争吵,结果却是那样惨痛的生命代价。连她自己都不好过吧,那么年轻,却要背负着这样沉重地心灵的负担。隔着八年的时光长河,叶璞发现面对着许盈蓝,遗憾和自责还要多一些。
他问道:“刚刚回来?”他在叶氏这么多天,也看过许盈蓝的档案,知道她是公司的高管,不过是负责另一个城市的叶氏的房地产分公司。
“上午就回来了,一直在家里陪阿姨说话,她一直和我提起你——不过晚饭早已做好了,阿姨亲手做的,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我只好自告奋勇替丁叔来接你了!”她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
“对不起,我忘了时间,怎么没有打电话?”叶璞歉然,“是惠姨叫你来的?”
许盈蓝笑笑说道:“其实是我想看看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到底在忙些什么?”
“那我们走吧!”叶璞随手关了灯,拉上了房门,“钥匙给我,我来开车吧!”
许盈蓝犹在坚持:“还是我来吧,你工作了一天,这个时候最应该好好休息!”
叶璞笑笑不语,由她而去。
许盈蓝坐在驾驶座上,微微转过头,只看见斑驳光影中叶璞的侧脸,如墨的发线,刀削一样的轮廓,似真似幻。
刚才来的时候,她一直心怀忐忑,不知道见到叶璞他会是怎样的态度。她一直记得八年前,那个炎热的午后,那样触目惊心的惨状,李翔倒在车轮下,而叶璞像是被抽走了灵魂。那个被痛苦击倒的家庭对她没有任何怨怼,她却连忏悔的的对象都找不到,只好小心翼翼的跟在叶璞的后面,可是那时候他说:“许盈蓝,不要让我看见你的脸!”他说到做到,一直离开家时都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
八年前的叶璞是这样的,阳光洒脱,气势飞扬,爱憎分明,有一种睥睨一切的酷劲儿,那是令她沉迷的特质。可是现在他是谦谦君子,彬彬有礼,温润如玉。从她站在门口遥望他,直到他坐进车子,他始终礼貌的微笑,但却让人感觉不到温暖,像隔着一只透明的玻璃罩子,清晰却冰冷。
“在想什么?”许盈蓝打破了沉默。
“不过是一些公事。”叶璞回答。
“还习惯吗?”许盈蓝问。
“还可以吧!一切还是要慢慢来!”
“你进公司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回来已经看到公司里是另一番新景象。叶叔叔对你赞不绝口呢,阿姨也说你做事有魄力!”许盈蓝又说道。
“硬骨头都还在后面呢,现在说这些还言之过早。”叶璞回答。
“有需要我帮忙的吗?”许盈蓝说道。
“有了,我会请教你。”叶璞笑答。
“叶璞,”许盈蓝迟疑道,“叶珺去找过你吗?”
“你听说了!”叶璞不动声色。
“嗯,阿姨说的,她很抱歉,给你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叶珺就是被宠坏了,有些交友不慎,他本性不坏的。”
“我了解。”他言简意赅。
许盈蓝觑着他的脸色,没有再说下去。
半个小时后,他们到了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