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朔跳下马车提起碍事的裙摆,向着伊洛跑去,在离他仅一米远的地方停住了,看到冰儿微笑着将伊洛搀过来,只轻轻说了一句:“我们回家吧!”
话说那日馨沂和伊洛坐马车一路狂奔,怕被追上而不敢停留,一只日夜兼程跑了整整3天,本就虚弱的伊洛经不住这样的颠簸途中昏倒了几次,他们正奇怪怎么没有人追来之时,梅落镇的官员和冥道会的人便已经分别接到了主子的飞鸽传书,大体意思是让他们暗中保护两人,并且在他们生活遇到困难的时候以不会被他们识破的方式帮助他们,所以当两人才一到梅落镇,那里早就已经有人暗中跟随了。
到了馨沂事先租住的一处清净的小院,两人整理了下简单的行李暂且住了下来,馨沂一打开包袱,除了两件换洗的衣物,其余的全部居然都是金银首饰,见伊洛诧异,馨沂得意的一笑说:“既然要私奔,当然要带足盘缠啊,不然会饿死的。”
刚到梅落镇的几个月两人都不大敢出门,生怕被发现,过了一段时间见没什么动静,这才敢出来打探消息,听从夏国来的几个商人说目前夏国和矢国的通商往来很顺利,赚了不少钱,至于伊洛已经不在矢国的消息居然没有人知道。伊洛不禁很是惊讶,就算天朔不和夏国翻脸,但至少也会找父王要人啊,可是看现在的情况是,夏国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离开天朔的事情,还以为自己在朔月宫呢,难道是天朔将此事隐瞒了?可这不像她的作风啊!
又过了几个月,发现确实风平浪静,夏国和矢国的关系很平静,丝毫没有任何要起波澜的征兆,虽仍然心怀不安,却也放下了不少心,正当两人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可以过安稳的生活的时候,问题来了,他们的钱用光了。
原来,虽说馨沂出来的时候带了大量的金银首饰和财物,可毕竟是从小在王府长大的郡主,而伊洛更是处在深宫之中从不出门,两个都是不懂得如何计划着花钱的主,他们租住的小院本就不便宜,加之平时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再多的钱没有进只有出,怎么可能花不完,这下可好,才半年多的时间,两人身上的钱就全部被花完了。
这下馨沂急了,没了钱可怎么办?这两天小院的屋主三天两头来催房租,说再不付钱就要两人搬出去,知道这会儿两人才知道原来外面的生活并不像他们想想得那么自由自在,正当两人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贵人的出现给他们解了围,此人正是一家画廊的老板,他首先找到了馨沂,先拐着弯的说自己画廊正在缺一名模特,可惜这里的山野村姑实在是上不了台面,接着又开始说坐模特的好处和工资,并且说所有模特的真实名字都是保密的,绝对不会给模特带来名誉上的麻烦,花了几天的时间慢慢消除了馨沂的顾虑,便开始又说她可以来试试,这样每个月都可以有一两银子,生活就没问题了。
开始的时候馨沂很不乐意,一来是不愿意从事这种在她看来很低贱的职业,二来这一两银子也太少了吧,从前自己随便一块手绢也不止一两银子,无奈看看空空的钱袋,现实是她现在连一两银子也没有了。
待馨沂终于百般不情愿的到画廊去工作了几天,这个贵人又装作不经意的向伊洛提起自己有个朋友,是做珠宝生意的,平时总要黏贴一些包装盒什么的,如果有人愿意的话,还可以将活带回家来做,计件支付报酬,一千个包装盒一两银子。果然,伊洛提出他愿意做,伊洛心想,如若自己也能有收入的话,馨沂就不会太辛苦了,他哪里想到,这一切,均是冥道会暗地里的安排。
他们从当初的院子搬了出来,重新租了一间比较便宜的小屋栖身,生活的难题虽然暂时解决了,可是这样整日辛苦劳作的生活实在是之前从未想过的,一次涝灾,镇子里的经济下滑了很多,他们的生活也日渐艰难起来。但也奇怪,每当他们遇到大的困难时总会‘意外’的遇到贵人帮助,日子久了,伊洛也不禁开始怀疑起来,天朔真的没有找到他们吗?
日子还是一天天地过,只是当馨沂在画廊里穿着人家准备的绫罗绸缎之时,总会心里发酸,自己原来也是天天穿这样衣服啊,哪像现在,粗布素衣俨然一个村姑的打扮,想着想着,不禁怀念起原来锦衣玉食的生活。如果说生活的巨大反差她还能想得通的话,那么与伊洛的关系就让她很是不解了,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本来两人这么跑出来,应该就是算私奔了,可是每当自己想和他亲近的时候,馨沂总感觉到伊洛在有意无意的回避自己,虽然他对自己仍然是那么温柔,但总觉得少了一丝情人间的亲密,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伊洛因为眼睛不便,因此只能在家里工作,并且速度也不及其他人快,但老板似乎也不催他,每个月都按时把钱送来,伊洛抬起手来揉了揉自己酸痛的双臂,都快动不了了,数了数黏贴的数量,大约快够700只了,看来这个月可以按时交货了,闭上眼睛靠到椅背上让自己酸痛的身体稍微休息一下,一阵清风从微敞的窗户吹进来,隐约间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声传入耳畔,伊洛猛然睁开眼睛,阿宝?
过了一会儿却又听不到动静,伊洛微微垂下头,自己是怎么了,居然会想起天朔手上总喜欢戴着的那串银铃。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水是冷的,于是无奈地放下,不禁想起原来天朔总喜欢在自己发呆听风声的时候坐在身边一个人自说自话,而桌上的茶总是被她用暖炉温着。
或许人的相处总需要一个距离的衡量,这一年多的时间不时的回想一下天朔呆在自己身边的时候,突然发现了太多当初忽略掉的细节,自己治疗期间她的照顾,说过的喜好她都记得,还有两次遇到危险时她的慌张与愤怒,渐渐让伊洛也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忽略她了,尤其每当想起最后那一次自己将她推倒就让他内疚不已,也不知道伤得到底如何了。
这一日馨沂回来的很晚,一进屋就说自己累的不行了,伊洛做到床边轻轻为她揉捏着双肩说道:“太累的话就休息几天吧。”
“我也想休息啊,可是前两天你病把我们这个月的生活费都用掉了,我要是不抓紧时间赚回来的话,我们过几天就要没米下锅了。”馨沂抱怨的说着翻了个身正对伊洛,见爱人还是很疼惜自己的,不禁心里又温暖起来,缓缓拉下他的手说道:“好了,不用给我按摩了,你自己也累坏了吧。”
伊洛微笑着摇摇头,“不碍事的。”
馨沂想了想,“伊洛,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嗯?什么事儿你说就是了。”端过一杯水递给馨沂,伊洛在她身旁坐下。
心下斟酌了一下措辞,馨沂有些不确定的开口:“伊洛,不如咱们回夏国吧。”
馨沂这一句话吓了伊洛一跳,急忙否定了她的想法,“不行,我们现在回去的话会给夏国惹来很大麻烦的,毕竟我是这么不经矢国同意就跑了出来,况且,就算我们回去了,宫里也没人敢留我们。”
“伊洛你听我说,我都想过了,我们偷偷的回去,我只找我姐姐拿点钱,然后让姐姐帮我们重新安排一个隐秘的住所,再找两个丫环来,这样我们就不用再继续过这样的日子了,况且都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矢国有什么动静,这事应该是过去了,那个玄阳公主不是也没来找你么?说不定她也就一时新奇,你跑了她也就算了。”馨沂坐了起来,认真的给伊洛解释自己的打算。
伊洛听了直摇头,“不,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我了解阿宝的个性,她没来寻找只可能是有了更坏的打算。我知道现在的日子委屈你了,但是馨沂,听我一句话,我们绝对不可以回去。”
一听这话馨沂急了,甩开伊洛的手说道:“难道你打算就这样过一辈子么?你就想在这个鬼地方一直苦下去?”
见馨沂生气了,伊洛有些无奈的解释,“馨沂,你别生气,只要我们努力的赚钱,生活会慢慢好起来的,况且我们现在不是生活的很好么?比宫里的那些明争暗斗单纯多了。”
“这样的生活算好?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住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吃得又是什么!你居然还想就这样过一辈子,我才不要!我想回夏国,回家里去。”馨沂气呼呼的说完,干脆扭头跑回自己房间去了,任凭伊洛怎么劝也不出来。
自从与馨沂有了争执,两人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面对眼前的境况,伊洛唯有沉默,是自己委屈了馨沂,她想念王府的生活也怪不得她,一转眼,自从自己离开朔月宫已经有一年零五个月了,想必当初5岁的小天雪现在也该7岁了吧,而天朔呢?伊洛突然发现自己只知道当初的天朔大约9岁,却连她具体的年龄都不知道,兴许过了这个春天,她就该满12岁了吧,伊洛这么想着也算是自我安慰了。
这个月的工作提前做完了,伊洛心情很好,摸索着走到门外在门槛上坐下,仰起头感受着午后阳光的温暖,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正靠着门框浅寐之间,突然听得远处传来一阵马车的声音。奇怪,现在他和馨沂住的地方很偏僻,除非是赶集天或者有什么节庆婚嫁,否则一般很少有马车经过的,还没等他避回屋去,一个熟悉的声音顿时将他惊在原地!
“伊洛殿下!”伴随着一声带着鼻音的娇呼,一袭黄衣的女子便扑到了伊洛跟前,“殿下,可见到你了,冰儿好想你啊!”
“冰……冰儿!”伊洛一时惊得愣在原地,突然想到,当初为了不连累冰儿,是故意让她不知情将她留在朔月宫的,那么她应该是和天朔在一起才对,她出现了,那么……
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马车上跳下来的宣诺一掀锦帘,将天朔从马车上抱了下来,天朔还是一身耀眼的金色,只不过看起来比当初沉稳了许多,原本可爱的刘海也被挽了起来,一串五光十色的额饰映衬在她明媚动人的脸上,更加突出了她眉心的一朵粉樱,那是当初被伊洛所推造就的疤痕,因为伤口太深,痊愈后一直有个印子消不掉,天朔只好根据它的形状纹成了一朵盛开的小小樱花。
看着自己等待了一年零五个月的人,天朔的内心远没有外表那么平静,一步步走到伊洛跟前定定地看着他,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想给他一耳光还是抱他。
一旁的冰儿看看伊洛又看看天朔,急忙出面拉了拉伊洛,“殿下,我们还是先进屋说话吧,这大路上说话不方便。”
刚进屋坐下,只听得曼青便进来向天朔汇报:“启禀殿下,馨沂已经带了回来,就在外面由宣诺看着,要不要带进来。”
伊洛这才想起来还有个馨沂,就算天朔不杀自己,但馨沂她一定不会放过的,于是急忙站起来在天朔面前跪下,“阿宝,是我对不起你,不关馨沂的事,你不要为难她。”
一听他这话,连冰儿也急了,拜托,这时候他还说这种话,不是存心逼着天朔杀了他吗?冰儿急忙跪到伊洛身边说道:“主子,你走了的这一段日子玄阳殿下很想念你,每天晚上都是在你的房间过的夜,其实殿下早就知道你在这里了,每次你有难也是殿下派人帮助的你,快给殿下解释一下,我们一起回去吧。”
自从伊洛走后,冰儿一直都和蓝月一样负责天朔的起居,成了她的贴身丫环,因着近了,这才慢慢看出她的内心忧愁,看着她既要忙于政务,随时和自己的哥哥们周旋于生死之间,还要忍受来自宫廷各方的压力,独自承担伊洛逃跑所造成的麻烦,冰儿突然觉得天朔其实很可怜,除了身边这几个下人和一个大王子,她几乎没有什么朋友,每天都要随时防备别人的暗算,沉重的国务和学习压力将她压得哪里还能有一个12岁女孩该有的欢乐,有时候连冰儿也在想,其实要是主子和她在一起也是很好的,至少主子的单纯和与世无争的性格可以给她带来片刻的宁静和欢乐。
想到这儿,冰儿急忙制止了伊洛下面想要为馨沂求情的话,“主子,快别说了,和殿下回去吧,璃洛园一直为你空着呢。”
从一进门,天朔的目光就未曾离开过伊洛分毫,看着他的表情变化,不禁悲从中来,他还是那么在意那个馨沂,他唯一关心的就是自己会不会杀了她。
轻轻推开冰儿,天朔在伊洛面前蹲下,仔细端详着他越发清瘦的脸说道:“伊洛,跟我回家吧。”
伊洛沉默着,许久才抬起头,“阿宝,是我对不起你,但是事已至此,我已经回不去了,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就放过我和馨沂吧,从此我们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
天朔渐渐咬紧牙关,慢慢平息自己的愤怒,伸手抚上他细致的脸庞,天朔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伊洛,你在这个时候还请求我放过馨沂,你是不是太过分了呢?你知道吗?若非不想你伤心,馨沂早在我手中死过百次了。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夏国的皇宫,当时你坐在湖边,那一瞬间让我有了一个错觉,我以为我遇上了水之精灵,或许那时还不算爱的话,那么我想当我知道你被母后关押,命在旦夕之时,我便可以确定我爱上了你,因为那一刻我甚至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交换你的安全,我在乎你、爱你,我想把一切我所能拥有的美好都给你,即使知道你并不爱我,但只要每天和你生活在一起,看着你坐在榕树下我便满心欢喜。我以为我的爱至少会换回你一点点的感动,可是……你还是走了。所以我给你一年的自由,我愿意等待,让你用自己的心和身体感受你已经不属于过去,所以我静静的等待你的回首,等待你真正属于我的那一刻,可现在,你还是在求我放你和她离开,你……让我怎么办?”温热的泪缓缓滴了下来,一滴滴落在地上,落在伊洛冰凉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