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猎的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双腿被一种无形却强大的趋势力猛推着,当陆西城终于跑回了遇见林音的分岔路,所有的路人都诧异地望向碎发湿漉漉的他,人来人往的街上却没有他祈望见到的身影。双手无力地支撑在膝上,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呼吸汽车尾气,陆西城沮丧地直起身,微微仰起他一贯骄傲的头颅向前方望去……
是左边?还是右边?
陆西城闭起眼睛,“再一次错过了么?”
绝不!那张熟悉得笑靥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仿佛一剂猛烈地强心针,陆西城望向通往城南仓库的那条右边的路,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林——音——”
耳畔的声音哑透了,那是独属于陆西城的低哑。她的脑子里反复回想和星巴克的一幕,忽听身后熟悉的呼唤,林音怔忡地转过身,震惊地看见陆西城满头细汗地迎面追来,
“西城?”
林音失神凝望他越来越近的英俊脸庞,渗了细细密密的汗珠,长卷的睫毛湿漉漉地在阳光中熠熠闪烁。当陆西城喘着气来到惊异万分的林音面前,没等她看清那张气喘吁吁的俊颜,他突然绽开双臂,重重地将林音揽进怀里!
小绵羊轰然倒地。
“果然是这条路!”陆西城气促地喘息着,口吻中带了点儿侥幸与愉悦,“我以为,就这么……把你追丢了……”
“你……追过来的。”脖颈间的鼻息滚烫滚烫,林音仍未从惊讶中缓过神,“你是追过来的……”
“是的,追了好远,一直在追。”
这时,路边传来穿着雅勤校服的学生低呼,两人环视一圈,不知何时并不热闹的街道上竟然聚集了这么多人。
陆西城箍住林音的胳膊,扶起小绵羊,“我有话对你说,坐上来。”
“我也有话说……可是……你会骑电瓶车?”回忆着温御对自己说的话,林音茫乱地见他熟练地跨上电瓶车。
陆西城笑了笑,拽住她的胳膊拉到后面,“三年前,我就告诉过你,我十五岁就是摩托车俱乐部的第一名——现在,抓好我!”
林音两只手轻轻地抓住他的衣服,鼻间是熟悉的鸢尾香气,这么近的距离,很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背剧烈地抖了一下,心里在反复犹豫着是不是要抱着他……
陆西城侧头瞅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眼神却异常炽热,那是一种得意洋洋的挑衅:敢不敢?
仿佛吞了一大口芥末,林音的脸腾得连眼白都红了,她赌气似地一把紧紧抱住陆西城的腰,故作镇定地扯着嗓门大声说:“车夫,开车!”
陆西城从未有过的爽朗一笑,“少在我面前得了便宜又卖乖……”
林音咧嘴一笑,嘴角却不由自主地下滑,眼里忽然酸涩无比,原来他,才是自己一直以来的依靠。
一阵凉风拂面而来,带着淡淡的樱花香,小绵羊吃力地载着他们往柯灵城东方驶了去,慢吞吞地,仿佛这个迟来春天。
东城的霓虹灯不如西城那么斑斓,空气不如西城那么新鲜,天空不如西城那么清澈,月亮似乎也不如西城那么明亮……可,就是不想离开。
很久以前,陆西城就有那么一个期望:很想到江的另一边看看。如今漫步在古旧东城的街道上,猛然发觉,他目不转睛看的,仅仅是身边的这个东城女孩。
微黄的街心花园路灯下,陆西城将小绵羊斜靠在树下,林音脸上的笑意渐渐消逝,低声轻喃:“我知道你在背地里帮了我,工商局的事,合成照片的事,让网店重新开张的事……”
陆西城神色一黯:“仅仅是因为我帮了你,才决定见我?”
林音抬眸:“仅仅是因为弥补订婚的事,才决定帮我?”
两个人互相凝视着对方的眼睛,谁都没有回答。良久,林音轻叹一口气,垂首准备转身。
“林音,和叶黎珊订婚……是家人的嘱托,”陆西城突然握住林音的手腕,猛地将她拉回到自己怀中,“这是我爸拜托我的唯一的事,也是我能够为陆家做的唯一的事,我不奢望你能够原谅我……
林音失神地望着陆西城虔诚的表情,月光将他笼罩得仿佛整个人都被轻薄透明的丝纱包裹了起来似的。
而自己却淡淡的阴影笼罩,变得不那么纯粹,凝望着一直紧抓住自己不放的修长有力的手,她突然想起,因为“那件事”,自己根本没有资格怨恨陆西城,没有资格怨恨任何人。
也许这一切的责难都是上天在让她赎罪而已……
“但是,林音,不管未来怎样,我始终会在你的身边守护你。”绕着街心花园的围墙一圈又一圈,谁都不想提起回家的话题,两个人肩并肩慢慢地在夜色下散步,看着月亮一点一点地爬高了。
走到小胡同口,一个修理自行车的中年男人坐在摊位的小凳上,林音认出那是他是家楼上的邻居。这时候迎面走来一群打扮非主流的女孩,陆西城推着小绵羊和林音停住脚步,看见男人与女孩们擦身而过的时候,男人苍老的唇角剧烈一动,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那群女生嬉闹着视若无人地走远了。
“即便成长在天鹅湖里,也摆脱不了自己曾是鸭蛋的事实。”林音怔怔地观望这一幕之后淡笑着撇过头,对陆西城说,“刚才那群女生其中有一个是我家的邻居,就是那个中年男子的女儿,她从不对别人说自己有一个摆自行车摊位的父亲。”
陆西城不在意地点点头,“这种事屡见不……”
“陆西城,”林音打断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再凝视他,“我也是这样的人。”
他困惑地蹙眉,大片灰蒙蒙的破旧筒子楼被月光笼罩得影影幢幢,林音仰望着陆西城的眼睛,似乎透过了他明亮深邃的眼睛仰望到了月亮的光华,“陆西城,我去东苑的真正原因是,我的父亲并没有死。”
“什么?”陆西城猛地停下脚步。
“我的爸爸,他坐牢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紧握着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加大了力道,陆西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隐瞒了父亲坐牢的事实,混进了紫苑,现在事情败露了,所以被雅勤遣送回了东苑。”林音轻描淡写地笑着,仿佛在说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因为当时的我怕被别人说闲话,所以我告诉别人,我的父亲去世了。”
——林音的眼睛大大地睁着,原本黑亮的瞳孔此刻就像两扇空洞的窗户,但是她的嘴角却流露出不以为意的微笑。
“和妈妈相依为命,所以我要赚钱,负担自己,当然,还有我的虚荣……”
陆西城怜惜地抹掉她脸颊上的泪痕,很难想象这个女孩究竟在承受什么,这个消息让陆西城一时难以接受地头晕目眩,竟连问也不敢多问,他甚至在怀疑……她不像在说谎吧?
“我就是这样的人,崇拜金钱,沉湎物欲,卑鄙不堪……陆西城,这都是我的错,对不对?”
她没有哭,然而眼中那一抹倔强而悲愤的神色却仿佛刀子一样刻在陆西城的心头,他心疼地抱住她,轻拍她呼吸不匀的背,“你的错就是把一切都自己承担,好强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致命伤……这些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就算我以前就告诉你,那又怎样呢?这些已经是事实了。”
谁能够体会她在东苑被漠视、被排挤、被暗箭伤人的痛楚与孤独呢?
“你当然能回来。拿到东苑第一名的成绩,我就可以让你会到紫苑。”陆西城抱紧了她,再也无法忍受只能在背后默默看她的日子,左边的落地窗玻璃都快被他看化了。偶尔在窗外看见她抱着一大摞地书籍路过,他连呼吸时也会变得急促到无法忍受,仅仅只希望让她在身边,随时随地能看见她,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喂,你这个家伙,是不是忘记了当初说好的要考同一所大学的约定?”他强颜欢笑地大力捏住她的面颊。
林音抬起头,失魂落魄地摇着头,迷惘的神情和三年前百战不挠的极品野猫判若两人,“没有,事到如今,那种事……已经变得遥不可及了……”
陆西城的手逐渐变为温暖的轻抚,他捧着林音的脸,“我们可以为父母分忧,可我们的人生还是自己在掌握,林音,从现在开始,我们一起努力……”
那天晚上陆西城送林音到了家楼下,在她转身之前吻住了她的额头,从来没有一刻,会像拥抱她时那样安心。
赶回家的一路上,陆西城在脑中生平第一次亲手为自己的未来蓝图勾勒出第一笔,女佣开门之后,他意外地看到叶黎珊和叶夫人坐在灯光暖煦的客厅里和梅宁芝聊天,他礼貌地打了招呼,颇为愉悦地坐在沙发上和客人攀谈起来。
一向阴郁冷静的陆西城,只有在心情相当之好时才会露出如此愉快的一面,叶黎珊失神观察他的神色,“西城,听说保龄球馆今天有家庭比赛,下次的……高尔夫比赛,我们也参加吧?”
正与叶夫人聊高尔夫话题的陆西城愣一下。“家庭比赛”,顾名思义家庭的直系亲属,叶黎珊充其量是自己的未婚妻,况且在回家的路上他已经决定找机会说清楚一切,希望叶黎珊能够放手。
陆西城索性装作没有听清楚地扬了扬眉头,充耳不闻地没有接叶黎珊的话,继续转过头热闹地聊天。当女佣放下茶杯的时候,手一歪,滚烫的红茶四面飞溅,染红了陆西城昂贵的GUCCI银灰色外套。
他淡定地脱掉了外套递给女佣,“下次注意点,你没烫着吧?”
女佣惊慌的表情倏地震住,随后受宠若惊般地连连摇头,“谢谢少爷……”
这时的陆西城脑中仍然是当林音冻得浑身发抖时,自己紧紧拥抱她的画面——想把一切都给她。
陆西城的好心情让客厅里的气氛缓解许多,两个中年女人相视而笑,继续聊高尔夫俱乐部的比赛话题。叶黎珊微笑的唇角却微微地抖动,她目光涣散地望着陆西城,那双深邃的黑眸笑意盎然,却仿佛在故意避开她的眼睛。
两个小时之前叶黎珊接到项北的电话,他说陆西城先行离开了,接着脑海中浮现出白天在星巴克发生的事情……
陆西城去了哪里?
其实,她比谁都清楚,真正能左右陆西城心情的人,只有一个。
这么多年来,自从叶黎珊介入了陆西城的世界,就发现这个世界的阴晴圆缺统统取决于那个喜怒于一色的女孩。
林音。
这一点,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人们说我是坏女孩,以为我身上都是黑暗的东西。”
好莱坞女星安吉丽娜在采访中流下了一滴晶莹的眼泪。
“我对黑暗的东西想得更多,是因为我比谁都热爱生活,我左臂上纹刺着龙,左腕内侧纹刺着H,因为我生命中最爱的两个人名字里都含有H,我想这不过分吧?”
我们把“爱”刻在身上,或者刻在心里,不过分吧?
——用麦当娜的话可以回答:“Allloveislucky,evenwhenitbreaksyourheart。”
所有的爱都是幸运的,即使它伤透了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