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路明非醒来的时候，正是下午。宿舍里静悄悄的，只有挂在墙上的钟“嗒”、“嗒”、“嗒”的走着，那是秒针跳动的声音，每跳一下，路明非便清醒一分。他摸起放在床边的手机，点亮屏幕，屏幕上是一个古铜色的轮盘，指针指在1/2的位置上，血槽剩余两格，底部是个骷髅的标记。他伸出拇指转了下轮盘，屏幕解锁，时间是16:45分。他按下锁屏键，把手机扔到一边。好安静啊！自从芬格尔毕业后宿舍里就一直是这么个情况，他一个人呆在这里，每天早早的起床，洗漱完毕后带上书本直奔食堂，点上几个包子或者油条，再来一杯豆浆，酒足饭饱之后去上课。晚上回宿舍要么打星际要么玩手机，偶尔对门的苏茜会过来借点东西，有时还顺便带点她们没吃完的小点心。可是星际早晚会有玩腻的一天，手机早晚会有看厌的一天，这样的生活从第一个月的无聊，过着过着就变成了第四个月的……更加无聊。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快放寒假了，可在那之前还有一件让他头疼的事情——期末自评，说白了就是写篇论文交上去。他是一个月之前得知这个消息的，但是还有两天就放假了，他连张写论文的纸都没有找到。他也曾找过别人帮忙，不过……楚子航以“论文代表的是每个人的观点，我不可能完全了解你的观点，所以很抱歉我帮不了你”一口拒绝；诺诺，他还真厚不下这张脸皮，**丝对女神说：“你帮我写篇论文吧”，女神会是什么反应？至于恺撒——还是算了吧，路明非脑中刚出现他的名字就被否决了，老大确实很牛逼，但单就理论知识来说，他估计还没自己知道的多；唯一靠谱的是零，什么事都只需要一顿正宗的中餐就可以搞定，可是路明非已经好几个星期没见到他了，据新闻部的小道消息称，她提前请了假回俄罗斯探亲去了。他不明白为什么零也可以回去探亲，按照路明非的想法，像零这种平时一句话都不说，行动起来却和猛虎一样的冰山女王对家庭应该是没有什么情感的。路明非感到床头有轻微的震动，他拿起手机，是诺玛发来的短信：“尊敬的路明非学员：您好！很高兴在快到学期末能够给您发来短信，首先请允许我在这新春佳节来临之际代表校长和全体老师给予您诚挚的祝福，祝您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阖家团圆。您的导师古德里安教授托我转告您，距离您上交论文的时间只剩两天了，目前他还没有收到您的论文，当然您也不是全校唯一一个没有上交论文的。尽管如此，他还是希望您能够尽快完成论文并且上交，他说如果有困难，可以去图书馆求助，那是个安静的地方，您不会受到任何打扰。再次预祝您新春快乐。您诚挚的诺玛路明非对着手机屏幕愣了一会，不知道如何是好。原来电脑也知道中国的春节？原来古德里安教授也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会写论文？那我还要不要去找人帮忙？他有点犹豫。算了算了，路明非甩掉这个想法，我不能总是找别人帮忙吧……他想起自己以前的生活，在高中文学社最后一场聚会是诺诺推开门，带着刀一样的锋利逼得所有人不敢上前；北京尼伯龙根是她打电话给自己，告诉自己要活下去；三峡水底还是她，她脱下自己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他记得那时自己隔着潜水钟的玻璃看着她，她一袭暗红色的长发随水四散，她说话的声音是那么好听，潜水衣下的身材那么好看，可是胸口被锋利的龙尾刺穿，猩红色的血液飘在水中……美的像是预言书中的末日。但那个时候……他心爱的女孩就要死了。还有楚子航。大学的第一个暑假，是他及时出现，带着自己离开现场；也是他开着Panamera拉风的停在陈雯雯面前，以自己的身份邀请她共进晚餐；北京的尼伯龙根里还是他，把自己丢在开往外界的火车上，孤身一人走向狂舞的芬里厄……可是这辈子不会总有人像这样帮你对不对？一直帮你搜罗消息的芬格尔毕业了，罩着你的狮心会会长也要毕业了，你暗恋的师姐就要嫁人了，嫁的还是那个无比风骚的学生会老大！太好了，多完美，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未来，自己的归宿，可自己呢？除了在中国的那个“家”和已经十几年都没有见到的父母……还有什么？他忽然有点累了，想躺在床上好好睡一觉。手机不合时宜的震动起来，他瞥了一眼，屏幕上是一张脱线的脸，那张脸还戴了一个米奇的睡帽，睡帽的缝隙中还露出几缕乱糟糟的头发，是古德里安教授。路明非没有管他，任由它震个不停，直到屏幕暗下去，手机上显示“一条未接来电，来自古德里安”时他才起身，穿好衣服，带着纸和笔向图书馆走去。纳尼，这是什么情况？”路明非刚到图书馆就傻眼了。图书馆中人潮涌动，耳边一片嘈杂，学生们为了某一本书排着长队站在书架前，运气好一点的学生找到了座位，也不管原来有没有人，一屁股就坐了上去，然后就开始在带来的笔记本或者平板上敲敲打打，记录些什么。没抢到座位的学生只能站在一旁，偶尔把头凑过去，看看他们在电脑上写出的东西。而有的干脆拿到了书就往门口的借书处走，反正也没座位，不如带回自己的宿舍看。借书处也被围得水泄不通，路明非通过人群中的缝隙看去，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孩正有条不紊的处理这学生们借来的书。她接过他们的银行卡，麻利的插入POS机，刷完后把卡递还到他们手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的慌乱，她脑后淡金色的长发束成高高的马尾，冷漠明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是女王审视他们的子民。零？这又是……什么情况？路明非已经搞不清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是说图书馆很安静，在这里绝对不会受到打扰的么？你妹现在这里人潮涌动啊混蛋！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诺玛会在给他的短信里加上“当然您也不是全校唯一一个没有上交论文的”这句话了，这是不争的事实啊。还有，零不是回去探亲去了么？她现在不是应该和自己的家人站在莫斯科一望无际的亚寒带针叶林里遥望茫茫大地么？她不是应该和家人围坐在火炉前喝着咖啡聊着天么？你妹啊她现在在图书馆的借书处帮别人划卡啊混蛋！这你妹不是坑爹么？他已经无力吐槽了，两年来他在这个学校三观已经被颠覆了无数次，也不在乎这一次。哎等等，既然零在这里……路明非看看看手中的纸和笔，豪迈的把它们扔进了垃圾桶。他用手扒开人群，困难的前进，一边走还一边陪着笑脸：“哎不好意思。”“哎借过借过。”“哎哥们麻烦让个道。”被他挤过的地方一片抱怨，抱怨声跟着他的脚步挤进了借书处，路明非定了定神，把头伸进大理石的前台。“零？”他试探着叫了她一声。零没有反应，继续划着卡，重复着自己的动作。路明非显然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小了，他鼓起勇气，准备再喊一次。路明非愣住了。他分明听见零刚刚说了什么，可是零都没看他，在嘈杂的人群中自己怎么可能听见那么小的声音，那个声音小的和蚊子哼哼一样。“你来了。”他又听到了这三个字，她的语气理所当然，似乎早知道自己会来。他看向零，她依然在划着卡，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路明非一眼。路明非感觉周围的人忽然都消失了，眼前出现了长长的铁轨，他一步一步的踏在冰封的枕木上，他抬头向前看去，前方是一片白雪，铁轨漫长的看不到尽头，仿佛走完它要费尽一生的光阴。他擦去额头上细细的汗珠，回头看看背上的女孩，她正靠在他的肩膀上，安然的睡着了。他把她往上托了托，继续踩着冰封的枕木向前走。“路明非，路明非！”旁边有人喊他的名字。路明非一惊，猛然回过神来，眼前依旧是人声嘈杂的图书馆和坐在借书处的女孩。刚刚叫他名字的是恺撒，他现在正猛力摇晃着路明非的肩膀。“干嘛干嘛？”他挣开恺撒的手。“你刚刚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恺撒说道，但是他发现路明非没有理他，仍然朝着一个方向发呆，“你在看什么？”他有点不高兴，因为像他这样的人很讨厌自己跟别人说话的时候被无视。他顺着路明非的目光看去，借书处娇小的女孩正接过学生们的卡，一张张的刷入，把终端数据上传到学院的电脑中。“噢？”恺撒饶有兴趣的说道，“原来是在看美女啊。”于是他决定原谅路明非，因为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看看美女，尤其是像零这样的美女当然是理所应当的。“哎哎，”恺撒用手肘顶了顶他，问道：“你不是说你对冰山女王没有兴趣么？”“我哪有说过？”路明非下意识的回嘴。“哦~~~”恺撒用赞赏的眼神看着他，一副“终于被我发现了吧”的表情。“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路明非反应过来，急忙解释。“不用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恺撒阻止了他，“大家都是男人么，我懂的。”“唉……”路明非现在是百口莫辩了，只好挑开话题：“对了老大你来这里干什么？”“还能干什么？”恺撒指着站在排在书架和借书处前的队伍，说道：“借两本书回去写论文啊！”“原来老大你也没写……”“那当然！”恺撒眉毛一扬，神采飞扬：“这件事不放到学期末怎么对得起自己这学期的生活？”路明非扶额，心想老大你真牛（和谐）逼，这玩意也能成为你骄傲的资本啊……“我先回去了，”恺撒扬着手里的书，说道：“借到了书，也就不打扰你和零了。”说完便大步流星的朝着图书馆的门口走去，消失在人群中。我（和谐）靠！路明非在心里狠狠的吐槽，看来学生会里容不下芬格尔的存在啊，就算是曾经存在也不行，现在连会长都变成这样了，可想而知他的手下会有多么的不靠谱多么的八卦……“喂，站在借书处最前面的那个家伙是谁啊？就是刚刚和恺撒说话的那个？”人群中有人发问。“他你都不知道？路明非啊！就是我们学院唯一的‘S’级学员。”他旁边的人回答。“噢我想起来了，是不是那个第一天入学就在自由一日爆了恺撒和楚子航两个人的那个学员？”“对对对就是他啊。”“我还以为是什么样的人物，怎么看起来一副衰到不行的样子？”“嘘声音小点，你也不怕被他听见。”“哦对哦对……”他们谈话的声音很小，再加上人群的嘈杂，路明非本应该听不到才对，可是他却听的清清楚楚，一个字不漏。是啊，他就是衰，活了快20年，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现在在哪；杀了几只大龙，还不是靠自己的能力；喜欢的妞要么不喜欢自己，要么已经有了男朋友；虽然信用卡上有十万美元的信用额度，但是现在自己连还欠款的钱都没有……这还算是正常的人生么？他忽然有一种虚脱感，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再也不醒来。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摸出手机，是一条短信：“如果你想要写论文需要的书，我可以给你，不过不是现在，傍晚在宿舍等我。”路明非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因为发件人那一栏赫然标明了“零”。他看向零，零依旧是麻利的刷着卡，头也不抬。怎么回事？他有点懵。“回去吧。”零忽然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哦……”路明非挠了挠头，虽然没明白是什么情况，不过既然零这么说了，就不会有错。他又一次挤开人群，被他挤过的地方又是一片抱怨，但这一次路明非完全没有反应，只是木然的朝着门口走去。等他拉开门，站在电梯间里，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出了图书馆，而现在电梯间里一片寂静，透明的隔音门几乎让他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电梯运行时挤压空气，发出呼啸的风声，仿佛让人置身空旷的雪原。他回头看去，图书馆中依然人头攒动，看上去拥挤但也热闹，只有他站在外面看着这一切，好像与整个世界隔绝。也就是那一次，他知道了原来学院的图书馆也可以有那么多人，也可以那么吵闹。很多年后路明非再次回到这里，这里的书架依然整整齐齐的立着，架子上的书一本不少，一切好像和当初一样，可是书架前再也没有了长长的队列，门口的借书处也只剩下了一把年久失修的红木椅，椅子上红木已经剥落，斑驳不堪，当年那个眉目清冷的女孩，也已不知去向何方。呼啸的风声越来越大，随着“叮”的一声戛然而止，电梯门打开，路明非再一次回头看了看借书处的女孩，女孩正好抬起头，四目相交，接触后又赶紧分开。女孩低下头，继续刷着卡，男孩犹豫了一下，跨进电梯，按下按钮，关上了厚重的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