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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03(上)

孟津又号盟津,即当年武王伐纣,八百诸侯不期而会之处,实是黄河上有名的渡口。

蒙武率余部觅船渡过河水,行至一处石堆乱布的滩上,边行边暗觉奇怪,好似这石堆并非胡乱布置,而是颇有营阵之法,一面前行,一面留心察看,隐约听得乱石堆中飘出悠扬的瑟声,沉郁悲凉。

蒙武因一路上连遭四散阻路,心知“江东五散”还有一散尚未露面,不免带了警惕之心,挥手止住行军,驻足聆听。

那瑟声以宫调起,平淡宁和,犹如一位古稀智者隐居山野,时而观书林下,飞诵琅琅;时而垂纶溪前,流水潺潺;又时而于市井鼓刀屠牛;又时而在茅店酿酒卖饮;一幅山水田园之图在蒙武的胸中舒展开来,一缕惬意怡然流入蒙武心里。

继而缓缓上扬,音律渐高,转刻羽调。瑟声短促急迫,宛若一名暴君莅位,残忍凶顽,致百姓于水火,视人命同草菅,穷兵黩武,连年征战,曲中颇怀惊恐之意。

之后又引为商调,忧思感伤,黯如仁者落泪,幽若智者低语,家破人亡,流离天下,似连隐逸者都为之动容,然于这商调中已时时突露徵音。流徵征怒,仿佛地火潜行,暗流涌动,一场暴风骤雨,即将铺天盖地来袭。

随后则全转入徵调,沉雄悲壮,急如飘风疾雨,亢若鹏举隼逝,金戈铁马之声、盟军誓师之声、援枹而鼓之声、短兵相接之声,交响并作,便好像八百诸侯不期而会孟津,武王誓师于牧野,商军倒戈乎阵前一样。

末了进为角调,悦扬欢快,已是武王得胜,入主朝歌,万民拥戴,而尾声清迈悠远,似乎这位聪明老者扶周翦商,功成名就,退居海滨,重归宁淡,而余韵仍缭绕不歇,与那乱石堆中的烟气一样,经久不散,令人回味无穷。

蒙武本就是精通音律之人,听了此曲,极知其中刻羽引商,杂以流徵一段,大背寻常乐理,而这鼓瑟之人竟能轻描淡写衔接而上,非但天衣无缝,简直是妙趣天成,如清风、似流水,习习汩汩而无断绝,显然是此道高手,绝非一般俗家可比,心中思慕之情油然大盛,竟待乐曲终了,仍惘然自失。

那鼓瑟之人忽地一划弦,蒙武陡然惊觉,便听一个清朗的声音招呼道:“弦音忽异,必是有俗客窃听。”

蒙武忙抱拳道:“方外之人蒙武,搅扰先生雅兴了。”

那人闻言不语,良久,只叹得一声道:“时耶?命耶?”

蒙武不解,又遥请道:“适才在下有幸,得聆先生妙曲一阕,动人心神,不才敢问可是绝响天下已久的古曲《太公吟》否?”

那人听得,便仿若得遇知音一般,即一改适才矜高之态,谦道:“何谈妙曲?左庶长得之,正是《太公吟》古曲。学生偶经孟津,识得此地乃当初武王伐纣,八百诸侯不期而会之所,又思太公功业,故感而操之,实不当大雅之听。”

蒙武莞尔道:“先生过谦了。昔日太公垂钓磻溪,辅佐文王、武王开周八百年基业,功显当代,名垂千古,虽伯益、伊尹,不如也。这《太公吟》古曲更属《阳春》、《白雪》,其音弥高,其和弥寡,且中段羽商迭换,变徵斗作,是以颇号难奏,浸渐失传,不意今日在下何幸,竟于先生处闻得。先生妙技,心诚钦佩,未审允否现身一见?”言毕,过了一会儿,见右前方烟气徐徐消散,显露出一座石堆来,顶上则屈一膝倨坐一名士人,瑟横膝上,纶巾皂袍,只是面目看不太清。

这人抱瑟而起,负于背上,一纵而下,大步如飞,几个起落,便已到了蒙武面前,瞧这身手竟似颇负武功。

蒙武这才看清这人形容,见他不过而立上下,身长八尺,白面微须,却飘然有出尘之概,不免心下暗叹,忙问道:“尚未请教先生尊号?”

那人却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柄羽扇,轻摇笑道:“尊号不敢,学生道号‘亢龙’。”

蒙武忙施礼道:“原来是亢龙先生。”

亢龙先生却不回礼,反而问道:“左庶长可知这乱石堆的来历么?”

蒙武诧道:“在下不知,还请先生赐教。”

亢龙先生举扇虚指一周,道:“此地便是当年伐商纣时,八百诸侯会盟、安营的所在,即联军之故垒,因其阵象勾陈,故当地人又称之为‘勾陈垒’。于今按行,犹可见当日姜太公行兵布阵之法,真乃天下奇才也!”

蒙武经此一提醒,始恍然大悟道:“难怪在下一入其中,便隐隐觉得这乱石堆似暗合阵法,原来如此,若非先生指点,在下愚钝,实不能理会得。”

亢龙先生捻须笑道:“左庶长今有性命之忧,可知否?”

蒙武讶问:“先生何出此言?”

亢龙先生微笑道:“左庶长随令尊、王龁、张唐三将军与魏公子周旋累月,大战河外,尚未识魏公子用兵之法乎?”

蒙武与他交谈之间,已知他颇是个胸藏甲兵、腹隐韬略的高士,心极佩服,听得这话,更虚心求教道:“魏公子善晓军机,用兵如神,在下岂有不知?然先生言在下有性命之忧,却是为何?”

亢龙先生却嗤了一笑,道:“魏公子能用兵是有的,但要说他用兵如神,却也称不上。”挥扇示意蒙武据石坐下,自己也坐在石上,曲宫等尉率则席地围坐,静听他道:“左庶长今到孟津,其后可是要取道去洛阳?”

蒙武点头应道:“洛阳城高池深、兵精粮多,王畿之地,足为守御,我等正要前往洛阳,站住脚跟,再图恢复。”

亢龙先生却笑道:“左庶长这么想,难道那魏公子便是笨伯,虑不及此么?《孙子》曰:‘善将者,形人而我无形。……形兵之极,至于无形;则深间弗能窥也,智者弗能谋也。’今秦军之形尽在魏公子掌握之中,而五****之形,则左庶长未必能知,又焉能不败?焉得没有性命之忧?”

蒙武、曲宫等秦军将尉纷纷颔首,大然其言。

亢龙先生又道:“左庶长此去洛阳,在学生看来,魏公子早已于彼布下天罗地网,只待左庶长等前去送死。”

蒙武听罢,吃了一惊,竟有不寒而栗之感,忙请问道:“那以先生之意,我秦军当如何,方能脱此劫难?切盼先生教我。”

亢龙先生听了,一时却但笑而不答,俄顷,方徐徐道:“此时关东联军正盛,左庶长要与魏公子在沙场上反败为胜,尚非时机,况关中将有内事,学生恐左庶长之忧,将不在魏公子,而在冀阙之下也。”

蒙武叹道:“商君之法,胜军有赏,败军有罚,在下回去国中,也难免有廷尉论罪。”

亢龙先生却否道:“非也,这不是学生所说的内忧。”

蒙武茫然问道:“那先生指的是?”

亢龙先生摇扇笑道:“左庶长此时不必问,待进了函谷关,自然知晓,且学生料定此番令尊、王龁、张唐三位将军非但没有罪罚,反会加官晋爵,转祸为福。”

蒙武更是不解,心底忖道:“兵败之余,还能加官晋爵,这在秦国何曾有过?但观这位先生甚为高明,似有先知之事。”

亢龙先生见他一时沉吟,便笑道:“左庶长亦勿忧,学生这里有三策,依计而行,可助左庶长退却诸侯之师,且引秦军安返关中,不知左庶长岂有意乎?”言罢,但笑而视。

蒙武闻言,则“呀”了一声,霍地起身,一揖到地,感激言道:“若得如此,蒙武先代三军将士谢过先生的大恩大德了!只不知先生的三策计将安出?”

亢龙先生按扇示意蒙武坐下,捻须一笑,谦道:“左庶长不必如此,学生自当勉竭驽钝,效此微劳。”边说着边以扇柄画地示意道:“这第一策便是弃洛阳。”

蒙武惊道:“弃洛阳?”

亢龙先生斩截道:“不错!若秦军据守于洛阳城中,魏公子率五国军合而困之,且围城打援,绝其外救,不出三月,则秦军当如何?”

蒙武听了这话,实不敢设想此凶险之状,大骇道:“若如此,我秦军将无噍类矣!岂不将复演赵长平之事乎?且我等亦将成为千古罪人,尚有何面目再见关中父老?”心下不由对魏公子更增畏惧,原来他去赵还魏,召集合纵,竟还有这一等惊天动地的图谋,如果令他得逞,则关东五国六世见陵之恨,可一朝而雪矣!思之愈发不寒而栗。

亢龙先生捻须沉吟,又道:“这便是左庶长必弃洛阳的缘故所在。左庶长在洛阳会合了令尊与王、张二将军后,即弃洛阳,直走崤塞。”

蒙武则犹疑道:“崤塞山路险峻,极难通行,兵法所谓覆地也,先生为何又要我军行彼险路?”

亢龙先生笑道:“‘途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不通于九变之利,虽知地形,不能得地之利矣!’崤塞对于秦军是险路,于五****又何尝不是呢?崤山草木丛杂,可以伏兵,魏公子必视为险地,而不敢轻追,即有春申君这样的贪利冒进之辈,左庶长亦勿须忧虑,学生游历崤山时,尝向秦先缪公借下十万胜兵在彼,足可退楚追兵。”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枚锦囊,放在扇上,递于蒙武。

蒙武深感惑然,接过锦囊,正要拆看时,却被亢龙先生阻道:“左庶长此时勿动,待至崤山北陵,遇困急时方可拆看,自有神验。这便是学生所献的第二策。”

蒙武虽不知他何意,但见他如此笃定,也不好细问,便将锦囊收于甲内,听他道:“至于这最后一策,则甚为紧要。待秦军入函谷关后,即刻闭关谨守,任诸侯之师如何挑衅,也慎勿出战,不出一月,则关东合纵之兵必退却矣。”

蒙武奇道:“那五国军乘胜之余,追亡逐北,锋头正劲,先生怎知其不会叩关而攻,反着急退去呢?”

亢龙先生摇扇大笑:“这不劳左庶长多问,届时自有人有方令诸侯之师退兵,但却不是军中之人。”

蒙武自言自语琢磨:“不是军中之人……”

亢龙先生却笑而不揭示道:“不错!若论此人是谁,倒是与姜太公恐怕有些粘连。”

蒙武更是纳罕,心想:“这姜太公乃八百年前的古人,如何会与姜太公有关系?”实在无法索解,只得作罢,起身对亢龙先生施礼道:“先生献策助我,在下铭感不尽。然我观先生才具,吞天吐日,有神鬼难测之机,虽孙膑、乐毅亦不如也,先生何不随我一道西行入秦,我必向秦王保举先生,拜将封侯之日,方不负先生平生所学。”

亢龙先生不答,亦执扇而起,笑道:“日前学生也有一位同门师兄,因在春申君门下颇为得意,也曾力邀我投效于彼,然学生曾自卜此身却与西陲有缘,只是而今时机未到罢了。”

蒙武探问:“先生所谓时机未到是指……”

亢龙先生一笑说道:“天机不可泄露,十年后左庶长当与学生再会于咸阳!”

蒙武听了,颇感惊讶,还待再问时,亢龙先生已收了羽扇,大笑扬长而去,身法之快,步履之健,几让人恍惚疑为鬼魅,转瞬即已不见。

蒙武放眼望去,但见暝烟四合,怪石乱立,却哪里还有亢龙先生的影子,曲宫等尉率也各咋舌,杂然称奇。

蒙武则心下暗叹道:“此人确是兵家奇才!”

当下蒙武便按亢龙先生指示,率军先去洛阳,果与蒙傲、王龁、张唐败军相遇于道中。两方互诉别来情形:原来蒙傲率大军由荥口渡河,早为信陵君探知,故在广武涧中了楚、魏之军的埋伏,大败而亡,从嵩山出轘辕关才与王、张二军会合,商议之下,正要来洛阳据守,才与蒙武碰面。

蒙武自也将燕、赵之师识破“树上开花”之计,自己败走轵道一事简要说了,且将孟津邂逅亢龙先生以及亢龙先生所献三策也都尽述。

张唐却道:“须知魏公子、春申君门下奇人异士极多,且你之前也在山中逢了四个,又焉知这亢龙先生不是关东所遣的反间之人,见擒你不得,故反其道,以诱我军入绝地呢?”

蒙武心里虽不认同,口上却也无辞辩白。

王翦却注视舆图半晌,沉默不语,忽道:“父亲,岳父,张将军,以我看这亢龙先生的三策倒颇得用兵之妙,我们不妨一试。”

原来蒙、王二氏通婚,王翦娶蒙傲之女、蒙武之姊——蒙文为夫人,王龁之女、王翦之妹王嫱亦嫁蒙武为正室,双方有翁婿之谊,故王翦称蒙傲为岳父。

王龁、张唐二人经此河外一役,对王翦的智谋已很是刮目相看,而蒙傲此役虽未与王翦同行,但于近年来行军,也极赏识王翦的才干,故三将听得他称说“不妨一试”,倒都去了一半疑虑。

蒙傲点头道:“既是翦儿这般说,我们便依计而行罢。至于成败利钝,且听天由命罢。”

五将计议已定,便就地重整人马,编为前、中、后三军,王氏为先锋,张唐居中,蒙氏断后,振旆绕离洛阳,沿洛水斜趣崤塞。

那亢龙先生所料果然不差,此时魏公子已将五国军集结在洛阳城周,专等秦军败兵一到,便四面围城,将其困杀于洛阳城中,此计十分狠毒,便比于当年之白起也不遑多让。此番若非亢龙先生献计,秦军恐也难逃覆灭之灾,甚而中国历史都有可能因之而改写。

闲话少叙,却说信陵君闻讯秦军败兵并未如愿撤入洛阳城中,而是竟弃洛阳,直走崤塞,竟怔忡半晌不语,直待张平、廉颇等人连唤数声,方才回过神来,以袖拭目道:“看来秦人气数未尽,军中定有能人相助。”

将渠问道:“那我们追是不追?”

信陵君沉吟道:“崤塞险峻,山多草木,秦军撤向彼处,必伏兵以伺,我们若贸然去追,只恐中其埋伏。”

春申君却笑道:“贤弟太高看蒙傲、王龁了,当年王龁走之于前,今日蒙傲亡之于后,此二人皆你我手下败将,何足道哉?况此时又值倾覆,败军之际、危难之间,仓皇鼠窜,急不择路,又哪里会想到在崤山设伏阻我?”

信陵君正要再说,春申君已截断他道:“贤弟勿须多虑,若是担心秦军有诈,愚兄愿担其险,率军追之,定教秦人片甲不返,再不敢正眼窥视我五国诸侯!”

廉颇劝道:“贤君侯,归师勿遏,穷寇勿迫,此兵法也。以廉某看,这遭不如就此作罢。”

春申君大笑道:“廉将军老矣,何怯也?蒙傲、王龁连吃败绩,窜于荒山,保命不暇,我等不乘此良机,一鼓作气,予以绝灭,将何以上对先王,下临父老?歇意已决,廉将军等但宽坐洛阳城中,看我破敌之后,再与诸君相会,椎牛飨士,痛饮庆功!”说着一扬马鞭,转身离去。

张平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对信陵君叹道:“黄令尹急于建功树威,此一去,如有不测,我们向楚王也不好交代,且于君面上亦不好看。”

信陵君道:“无忌的面子倒是小事,只是春申兄与你我同袍御侮之人,我等却不可坐视。”于是部署军马,随后继进,以为楚军策应,却不令春申君知晓。

秦军撤至渑池县界,蒙、王、张三将得报,说春申君果大驾楚军,前来追击,甚是急迫。三将不禁惊服亢龙先生预料,即令秦军速开赴崤山。

这崤山雄踞渑池之西,河流其北,分为东、西二崤,又号“千崤”,高山绝谷,峻坂迂回,人马行走硖中,车不得方轨,马不得并骑,险要之甚,故又号“盘崤”。

山有二陵,即南、北两道,三将便依亢龙先生指示,径由北陵疾行。山径委深,峰阜交荫。王龁不由大是感叹:“幸得崤函之地尚在我们手中,否则若我是魏公子,必预伏一枝兵马在此,我们便是插翅也难飞出去了。”

蒙傲也喟道:“不错,王将军这话倒令傲想起一件故事。”

张唐测他心意,问道:“可是当年先秦穆公‘崤谷封尸’之事么?”

蒙傲颔首道:“正是。”

三人在秦为将多年,谁不知春秋时先秦穆公欲图霸中原、令子孙饮马于河,而三置晋君,晋文公即位后,助晋围郑,但秦穆公却为郑国一名老圉正烛之武说退,反留下杞子、逄孙、杨孙三将帮助戍守郑国,但后来三将为反间,引秦军千里袭郑不成,顺道灭了滑国返回时,途径崤山,却遭到了以晋襄公、先轸为首的晋军的伏击,几乎三军覆灭,便连带兵的孟明视、白乙丙、西乞术三将也被晋军俘虏。其后秦穆公、孟明视等发誓报仇,三年后终于得志晋国,将三年前阵亡于崤山的将士遗骸收敛埋葬,并起为数百座骷髅堆,宰牛杀马,大陈祭享,以奠大秦英魂,岁月如梭,于今数百年已过。

蒙傲行经崤山,忆及此事,不由心有所感,叹道:“将来又不知会有谁来为我等收尸,致悼凭吊。”

蒙武、王翦听了,也自怅惘,失神望着崤山道口,良久不语。

蒙傲一挥手道:“走罢!”

于是三军迤逦进入崤山,山道崎岖,三步两跌,七断八续,备极险难,蒙武虽有英慨,当此兵败亡命之际,也难免气短。

约行数十里,过了上天梯、遏云峪、惊神峰、鬼愁窟、落魂涧、绝命崖,便来到当年秦穆公封尸崤谷之地。蒙武放眼望去,但见由秦兵尸骨掩埋而成的坟丘高低起伏,错落林立,此时又值深夜,只觉阴风惨怛,形同鬼市,不禁打了个寒战,翻身下马,来到一处石碑所在,籍着松间月光,以手拂去石碑上的灰尘,见其显露五枚大篆,道:“文王避雨处”,明系后人镌撰。

蒙武盯着石碑上的字,出了会儿神,复又上马,麾军前进。

秦兵赶了一天的路,到得这时,便是铜浇铁铸的人也扛不住,是以行进甚缓,但走了很长时间,仍不见出谷的路径,还在坟丘中穿越。

蒙武心中奇怪,寻思:“难道当年崤山一战,秦军伤亡如斯惨重?竟有这么多的坟丘,延袤甚远?”心里虽疑,马蹄却不缓,仍向前赶。

又走了舍许,仍不见出离坟丘,蒙武大是称异,连道:“奇怪!奇怪!难道今番撞鬼了不成么?”跟着下马,命士卒原地休息待命,自己按剑四下里巡视,忽又看见松树下的石碑,颇为眼熟,快步走近一看,不禁大吃一惊!见那上面不正刻着“文王避雨处”五枚大篆,划槽中的灰尘还有适才自己拭去的痕迹,这让蒙武如何不惊?

正骇然间,蒙傲、王龁、张唐、王翦、桓齮等将尉也都到了,聚集过来,俨然众将也都与蒙武一样纳罕。

蒙武手指石碑上的字迹道:“父亲,岳父,张将军请看,原来我们走了恁久,尽都在兜圈子,现在又回到原地了。”

三将与桓齮无不啧啧称奇,一时都难索解。

王翦则环视坟丘数周,对蒙武道:“内弟,愚兄看这崤谷坟丘很是与众不同,你看,其间又植了很多松柏,倒像是人为所树,似有阵法。”

蒙武经他一提醒,展眼眺去,月光之下,果见草木丛杂,错落坟丘之间,或隔断、或连缀、皆似有意而布,其形竟与孟津“勾陈垒”暗合,而其神却又远远胜之,不由以手加额叫道:“哎呀!我竟将如此重要之事忘却。”当下把亢龙先生所赠锦囊之事备细与众将说了。

王翦道:“既有亢龙先生锦囊,眼下正是困急之时,何不拆开一看?”

蒙武忙从甲内取出锦囊,当众发阅,在月光下,众将一时围上聚观,见锦囊中有一领帛图,其上宛转正画着一种阵法,并标注有出入门径,果与这崤谷封尸大为吻合。

蒙武到此时才明白亢龙先生的话中之意,所谓“尝向先缪公借下十万胜兵在彼”,正是指此,则这崤谷封尸之阵必是亢龙先生当年布下,莫说寻常人畜,便是大军进来,不得其法,也万难出得去,确实可当十万胜兵,要阻挡楚追兵也是轻而易举。

王翦仔细参研阵图,见图角上写有“玄襄之阵”四字,乃知此阵是孙膑遗法,却不知这亢龙先生又与鬼谷是何关系,只觉得这亢龙先生能借坟丘布树成阵,以数百年前已作古之秦兵去退今之楚军,倒也颇是别出心裁,大有起死人肉白骨、化腐朽为神奇之能,如此用兵,方称得上是一个“神”字。

正庆幸、称赏间,蒙武忽隐约听见有银环“嚓嚓”撞击之声,忽远忽近、时高时低、倏疾倏徐,也分辨不出是哪里传来,深夜听来,诡异至极。

蒙武忙问王翦道:“兄长,可曾听见什么?”

王翦专注于阵图,一时倒也未分心留意,摇头应道:“不曾。”

蒙武诧异,又再细听,那银环之声果然大作,正要四下寻觅,刚要举步,便“突”的喉头一甜,已吐出一口血来。

曲宫忙上前扶住道:“主君,你这是?”

蒙傲、王龁、张唐,王翦、桓齮等也已发觉蒙武异状,均甚为关切。

蒙武则觉自己周身气机都已被那环声带乱,血流加速,心跳增快,再不克御,恐有猝死之虞,疾命曲宫取来一张弓,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儿,一拉弓弦,“铮”的一声,划破天际,才将那银环声扰乱。

一时间银环声似乎弱了下去,但蒙武仍一脸严肃,顾曲宫道:“你先用布条把耳朵塞上。”

曲宫依言照做,这时那环声已变得既尖又细,宛如秋毫、仿若蚊须,恢恢乎,见缝插针,无孔不入。

蒙武心知这比适才还要凶险,当下聚精会神,一手执弓,一手拨弦,竟于一根弦上发出宫、商、角、徵、羽五声之响,以抵消那环声。

一时弦音和环声便如两军对垒,进退攻拒,此消彼长。

正在相持不下之际,陡听“铛”的一声,贯石穿云,刺破暗夜,远远传来,蒙武顿感弓弦突地一跳,竟反将自己手指震了开去,而那环声也竟似被压住,不复所闻。

蒙武便知又有一高手加入了进来,以指弹铗之声将自己和银环怪客拆解开来,于是执弓进前,提气大声道:“不知先生何方高士?在下空桑弟子蒙武,爵左庶长,兵败落难至此,路径宝山,礼数不周,还请先生包涵!”中气充沛,远远送将出去。

蒙武以“天铎功”传话,虽然言语谦逊,却也露了一手本门绝学,以显功力,好让对方有所忌惮,不敢妄动。

当年仪封人见孔子后,出来曾说:“二三子何患于丧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以聚众教化的木铎来比喻孔子,故“天铎功”亦得名于此。

话音刚落,便听得“嘿嘿”几声冷笑,不知从哪里传来,三更半夜之中,显得鬼气森森,令人不寒而栗。

蒙、王、张三将、王翦、桓齮等均莫名所以,曲宫则取下布条,拔剑护在五将身前。

蒙武运动“浩然正气”,听声辨位,忽地长身一纵,仗剑跳上一座封丘,游目四顾,却未发现一丝踪迹。

正搜寻时,忽又听得“嘿嘿”几声冷笑,跟着银环声作,蒙武展开“超海桴”,立仗剑去追,连纵几个封丘,高低起伏,仍是一无所获。

这银环怪客竟似自负轻功,故意以冷笑、环声泄露自己的行藏,逗引蒙武去追一样。

又是几个兔起鹘落,仍未见这银环怪客的踪影。

于是蒙武瞑目运功,静心谛听,只觉有一股玄门真气似有似无,若存若亡,在四下里飘忽,叫人捉摸不定,心中登时明白:原来这怪客非但轻功高强,而且修炼道家的“龟息功”也造诣颇深,是以其呼吸冲漠,极难察觉,心知来了道家玄门中的高手,哪敢存一丝的轻视。

忽又听一阵尖叫、扰乱之声,蒙武忙睁开眼看,只见一条黑影,又疾又快,几起几落,便已飘入秦兵之中,还未回过神来,那条黑影已左提右挈,各挟一名秦兵而去,两名秦兵竟都未来得及哼上一声。

蒙武疾展“超海桴”,掣剑去追。

那黑影虽挟着两个秦兵壮汉,仍似无物,其速毫不见慢。

蒙武追了很久,才见那黑影将两名秦兵弃下,冷笑两声,独自而去,他关心士卒的安危,忙纵到两人处察看,受此一阻,已不知那黑影的去向。

待柱剑伏身看时,两名秦兵已然无幸,但死状之惨,却令人发指:只见其中一名秦兵两眼眶中已没了眼珠子,额头中央则“品”字形陷出三枚指洞,五股黑血自眼眶和指洞中不停汩汩涌出,显是那怪客以五根手指插出;而另一秦兵则虎目圆睁,目眦尽裂,狮口大张,脸上肌肉极度扭曲,显得死时痛苦异常,再看他胸前护心铁甲洞穿,赫然现出五指窟窿,五道黑血仍不断迸射,竟是被那怪客以指力穿甲透心而死。

此等惨状,月光之下瞧来,甚是怖人。

要知颅骨乃人身骨骼中最坚密者,锥凿难破,而铁甲亦甚为坚硬,足当矢石,但这怪客却能以五指之力穿透,这一等指力实在惊人,普天下除却“指神”鬼谷门中能有此奇能外,蒙武自度实无他者。

当下倒吸一口凉气,不忍再看,纵身而回,岂料刚刚回来,只离舍次三丈开外,便见蒙傲、王龁身后骤然升起一个黑影,蒙武心中一紧,再也不敢迟疑,大喝一声,长剑一振,便飞刺而去,正是“剑圣”空桑绝学“小雅剑法”中的“黄钟剑”。

黄钟乃六律之首,故而“黄钟剑”在“小雅剑法”中也威力极大,那“小雅剑法”乃“剑圣”六艺绝学中一等一的武功,这怪客如何敢接,蓦地一声怪啸,倒转身子,冲举上天。

蒙武抬头看时,哪里还有踪影?

蒙傲、王龁却哪里知道适才的凶险,正待询问时,却见蒙武脸色陡然一紧,那黑影竟不知何时翻到了他身后,长袖一振,一枝枯如白骨的手五指箕张,径向他左肩抓下。

说时迟,那时快,蒙武根本无暇躲闪,只得转手举剑而刺,“羽”声紧响,一招“无射剑”向上疾刺。

霎时间,只见五道红线破空一闪,蒙武左肩竟已被那黑影抓出五枚血洞来,而蒙武长剑也将那黑影逼退,剑气划过其脸颊,且削下他数绺长发。

那黑影迫于蒙武的剑招,未得深入,即翩然而去,留下冷笑声和银环声,阵阵不绝,而蒙武且有肩甲护身,可饶是如此,那黑影五指仍透入蒙武肩膀二寸有余。

蒙武只觉创处如刀锯一般剧痛不已,忙伸手揾时,却是一手的黑血,不由心中一凛,已知这怪客的爪功上喂有毒药,俄顷左臂竟渐变麻木,便如被斩去似的,没了知觉,急运指点了“手三阳”、“手三阴”诸处要穴,以图阻止毒质扩散。

蒙傲、王龁、张唐等俱上前看视,王翦则下令三军弩手戒备,只待那黑影一现身,便万弩齐发,将其射死。

蒙武却阻止道:“兄长,无需如此,这人轻功很高,矢石无用,且徒坏将士性命耳。”

王翦知他所言有据,便令弩手只须自卫,不必伤敌。

令声甫毕,便听那怪客冷笑道:“‘剑圣’门人倒还有点儿见识,难怪我那四个兄弟拿你不住。”

蒙武闻言,已知这怪客乃“江东五散”之首,只是自己刚才中了他的毒手,眼下已不能运功,空桑武学少了“浩然正气”之助,难免威力大减,只得客气回道:“先生过奖了,只是在下与先生虽为敌国,但于江湖上却无仇怨,先生何苦相迫如此?”

岂料天地间突然扬起那怪客的大笑之声,笑声中,只见一张黑影翼展双袖竟凌空飘来,呼吸之间已到面前,落在一座封丘顶上,横杖盘膝坐了下来。

蒙武在月光下见这人长发披肩,银环圈项,一领玄色巫袍在夜风中飘然抖动,袍子中央赫然绣有一枚骷髅,打着赤脚,踝腕上也都套着银环,月光一照,寒光四射,更奇的是膝上横着一条骨杖,竟似整根胫骨做成,比那专车骨节还要长出许多。

此人低头趺坐,目如鹰隼,透过一绺绺长发迸射出杀意,一双枯如白骨的手搭在骨杖两端,十指又细又长,甲尖如霜锋,顺流淌下黑血,一滴一滴坠落而下,显得阴森恐怖。

蒙武乍见这副尊容,也不由自主地打个冷战,更遑论三军将士看了,无不气夺神慑,噤若寒蝉。

一时间偌大的崤山落针可觉、呼吸能闻,还有阵阵山风瑟瑟作响。

蒙武道:“还未请教先生尊号?”

那怪客哼了一声,冷然道:“‘象禾****’唐举,道号‘潜龙’。”

蒙武心中奇怪:这唐举似熟知崤谷封尸中的阵法,不然何以能来去自如?且他道号中也有一“龙”字,莫非与亢龙先生有些渊源?

正忖间,忽听唐举冷道:“蒙武,我本待取汝性命,但念在汝师‘剑圣’面上,今日且饶汝一命,但须留下湛卢剑,我便放汝等过去。”

蒙武心道:“这湛卢剑虽是稀世之珍,又是师父的心爱之物,但为了救将士之命,倒也没什么可惜的,只是留下湛卢剑事小,如此一来,师门声誉必然受损,我却不能令其折在我的手中。”心念一动,计较已定,即对唐举道:“潜龙先生既中意在下的湛卢剑,那也没什么,所谓天下宝器,自是有德者居之,但这数万秦军却与此无关,故在下请先生放过将士而去,我自留下与先生赌斗,若先生胜了在下,这湛卢剑自然就是先生的,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唐举知他心中所想,却冷笑几声道:“你已中了我的‘血毒’,一时三刻无法运功,哪有资格和我讲条件?”说着长袖一扬,膝上骨杖化作一道白光激射而来。

蒙武惊叫:“曲宫小心!”

曲宫还未反应过来,便觉身子被人带后一步,那根骨杖自上而下,不偏不倚,铿然一声,插入两足间的石地三寸有余。若非刚才被人带后一步,这骨杖椎击在头上,哪里还有命在?

蒙武见他身后兀立一人,头戴斗笠,身披白袍,倒负一口长剑,夜色无光,又有斗笠遮掩,面目瞧不甚清。

唐举见白袍客助曲宫躲过一劫,冷然问道:“足下何人?”

“中山正伯侨。”白袍客一边摘去斗笠,一边答道。

这时曲宫也已发觉,忙转身抱拳道:“先生救命之恩,曲宫没齿不忘。”

“好说。”正伯侨谦道。

蒙武大感释然,笑道:“原来是侨兄。”

唐举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就是曾在魏军大营扬名立万的中山子,这么说来,适才也是足下弹铗?”

正伯侨手捋长髯笑道:“然也,闻得二位雅意,不觉技痒耳。”

话音未落,蓦地听飒然一声,封丘上已不见唐举身影,正伯侨正待寻时,斗闻蒙武叫道:“侨兄当心!”展眼间已见唐举拔取骨杖,欺身而近,挺杖搠向正伯侨。

正伯侨未料他竟忽施偷袭,猝不及防之下,只得横臂当胸,五指箕张,抓住杖头。

两人各自运功抵抗,一时逞胶着之势。

正伯侨唤道:“武兄,还不趁此良机以毙此獠,更待何时?”

蒙武经他提醒,却犹豫道:“以二敌一,恐胜之不武罢?”

正伯侨道:“性命当头,哪还顾得了这许多?”

蒙武虽不以为然,但心意已定,即提剑向唐举斩去。

唐举却毫无畏色,一边以左袖拂去蒙武剑舌,一边冷笑道:“原来中山子和蒙将军是以恃多为胜而成名于江湖,这倒让老夫大开眼界了。”

蒙武听他出言讥讽,不觉手上剑招便见散乱。

正伯侨在旁察觉,忙道:“武兄不要受他蛊惑……”

一言未毕,唐举又加催功力而至,竟迫得正伯侨不能说话,只得全神贯注应敌。

蒙武见唐举一边以右手执杖与正伯侨比斗内力,一边又以左袖和自己“小雅剑法”相周旋,浑无惧意,虽说自己中了“血毒”,气机封闭,不能运功御剑,“小雅剑法”已是威力大减,但唐举仍能以一人力敌两大高手,这份功力确实令人称道。

正伯侨心知其为劲敌,竟罄“太玄功”全力焊住唐举,而唐举也知今日遇上了对手,正伯侨不但内功高深,且似是玄门正宗,与自己一脉相承,遂也尽力以御。

不一时,两人额上汗水已涔涔而下。

唐举已不能分内力去敌蒙武长剑。

儒家“空桑派”的“小雅剑法”何等高明,而唐举仅以一袖对付,实已难以招架,蒙武一招“中吕剑”,剑锋已封唐举之喉。

蒙武挺剑道:“潜龙先生,今日之事,实是逼不得已,只要你留下‘血毒’解药,我便可不再追究。”

谁料唐举却冷笑道:“我若依言留下解药,谁又能保证蒙将军不是言而无信的反复小人?”

蒙武被他一激,更正色道:“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凡我儒家之徒,读圣人书,识天下理,又焉有言而无信之理?”

唐举仍不信道:“仲尼亦有言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大人自然是可以失信的。”

蒙武道:“非也,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潜龙先生尽管放心,在下必不食言。”

唐举道:“好!你先放下剑,我便与你解药。”

正伯侨却忙道:“武兄切不可上当!”

蒙武一怔,只此一霎间,只听唐举一声怪啸,已将骨杖自正伯侨手中掣出,挥杖荡开蒙武长剑,同时左爪飞取正伯侨,正是他武学“飞箝爪”中的得意之作。

正伯侨倒吸一口凉气,疾从背后掣剑而出,“御风剑法”迅即展开,一招“不周剑”,刺向唐举要害。

蒙武剑随腕转,也使“应钟剑”,贴身刺来。

此时唐举武功便算再高,也敌不过“小雅剑法”和“御风剑法”的联手夹攻,冷笑一声,道:“好啊!蒙武,今日你有强手相助,老夫也不与你为难,咱们后会有期!”一边说着,一边横杖向后连纵,待说到最后一个“期”字时,便已不见踪影,天地山间苍茫的夜色中只留下阵阵银环和怪笑之声,直至微弱,邈不可闻,蒙武、正伯侨才长出一口气。

这时只听蒙武一声呻吟,右手柱剑,单膝跪地,原来适才剧斗之时左肩创处未见疼痛,这会儿放松下来,反又觉刀锯般难忍。

正伯侨上前解开蒙武肩甲看时,只见他伤口淤紫坟起,渗出滴滴黑血,若非蒙武及时封闭经穴,毒气攻心,后果实难设想。

这时蒙傲、王龁、张唐、王翦、桓齮、曲宫等诸将尉也围了上来,正伯侨道:“武兄不必担心,待我为你施治,只是肩头这腐肉却保不住了。”

蒙武应道:“未料唐举如此毒诈,能保住这条左臂已是万幸。”

正伯侨点了点头,坐在蒙武身后,伸左掌按在他肩头,运功将他伤处黑血逼尽,然后右手长剑一挥,快不及瞬,便连蒙武都未感到疼痛,已将那片腐肉削去。

好在麾下军医颇多,又以上好的金疮药为其涂抹、包扎停当,只是肩甲却无法再穿了。

蒙傲问道:“武儿,觉得如何?”

蒙武谢过军医,答道:“父亲放心,料无大碍了。”又转头对正伯侨道:“此番若非侨兄援手,我等恐已遭当年孟明视、白乙丙、西乞术三将之覆辙,也要葬身在这崤谷之中了。”

正伯侨忙道:“武兄说哪里话?我自离了魏营,本想去咸阳等你的,因算着时候还早,便漫游到这里,实不期你兵败至此。眼下你受了唐举之毒,咱们的剑是比不成了。”

蒙武笑道:“哪里还须再比?当年创出‘御风剑法’这门剑术的高人,便连家师也是极钦佩的,曾对我言道:天下高明武学虽多,各占其妙,然于剑道,唯一难破的便是这‘御风剑法’。”

正伯侨听当世“剑圣”都对这“御风剑法”如此推许,心中甚喜,忙问道:“空桑夫子可识得这位高人么?”

蒙武摇头道:“这个家师倒没有说。难道侨兄不识得么?不然何以习得这门剑法?”

正伯侨也摇头道:“我虽有缘得这高人指点剑术,不过一时,却并无福分结识他。”说着叹了口气,抬头望天,怅然出神。

蒙武道:“天下高人不多,除却五绝以外,若还能碰上一位,得其真传,已是莫大的缘法。”

正伯侨点头道:“不错。”转而又问道:“如今周室已亡,天下无主,兵连祸结,生灵涂炭之苦,据武兄看,天下将恶乎定?”

“定于一。”蒙武不假思索道。

“孰能一?”正伯侨又问。

蒙武沉吟半晌,朗声道:“不嗜杀人者能统一天下!”

正伯侨听罢,蓦地高声赞道:“好一个不嗜杀人者!武兄,你我争斗七载,侨今日算甘拜下风了。”

蒙武忙拱手道:“哪里?哪里?”

这时王翦上前道:“内弟,中山先生,此地不宜久留,若春申君率兵追来,又或是唐举另邀好手来袭,恐有不虞,不如趁此夜色出离险地,再作计较。”

正伯侨起身道:“王将军所言极是,武兄,事不宜迟,你们便上路罢。此去愿武兄等功成名就,以安天下。”

蒙武也起身道:“侨兄,你何不随我一道入秦,凭你所学,必能有所作为。”

正伯侨却笑道:“武兄岂不知侨?山海之民,疏懒成性,只好作闲云野鹤,那庙堂之事,侨是不行的。就此告辞。”言罢,收讫长剑,一声轻叹,袍影倏展,碧叶坠露,已消逝于苍茫夜色中。

王翦正自讶叹,却听得天地间蓦地响起歌来:“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沉郁悲怆,犹如仁者哀吟,又如智者悲叹,感物发思,催人泪下,蒙武等秦军听了,不觉惘然,若有所失。

于是三将重整人马,按图索骥,连夜出了崤谷,径奔函谷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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