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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委、行署大门被“面的”堵得水泄不通。
地委的公务大巴被堵在门外，工作人员只得提前下车。周好风随上班的人流步行进入地委、行署大院。上三楼办公室。站在走廊的窗户边，周好风看到有两百多台面包车堵在大门口。交通已经堵塞。大批的交警在门外集结。就在这时，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三号车在距离地委大门200米处转弯，一溜烟消失在视野中。
三号车是王清江的座驾。按规矩，王清江应该坐一号车，偏偏一号是不雅的代名词。在聪江，一号是厕所的意思。二号是行署的牌照。交警在分配号码时很公平也很合理，单号归地委，双号属行署。三号最佳，三，顾名思义有靠山。谁不想有靠山？有了靠山就能事半功倍。
王清江还要什么靠山？在聪江，他本人就是一座靠山。错了，他比任何人都渴望有靠山。当了小官想当大官，当了大官还想当更大的官。欲壑难填。没有靠山，无法实现当大官的梦想。
经常听到某些官员讲，“真累”，其实不是工作累，而是找靠山累。试想，顺其自然，多为老百姓办事，人民尊敬你拥护你，就不是真累，而是真有味。
这样的事见多了，周好风心里有数。不用看就知道，今天领导都“出差”了，不会有领导到办公楼上班。群体上访最棘手，扯不断，理还乱。出差是最好的解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信访办去处理。不然设信访办干什么？
有些人喜欢犯经验错误。周好风今天就犯了经验错误——偏偏有一个领导不出差，这人就是马难生。
马难生直奔上访的人群。很远，马难生就发现地委、行署门庭若市。不用问便知，是集体上访。见专员来了，大家七嘴八舌说开了。来的都是城区跑出租的“黑车”及司机。为什么是黑车？因为交管部门不发营运证；没有证，出租车就是黑车。交管部门的理由是：总量控制。不实行总量控制，城区便会出现乱停、乱靠、乱拉客的“三乱”现象。
说来也巧，马难生昨晚就坐了一辆“黑的”。为什么没用公务车？不是公事就不用公务车。司机告诉他，因领不到营运证，只能趁早晚无人管这段盲区出来跑事。虽然是偷偷摸摸，但也能赚钱，因为不交七税八费。不过，不能让交管部门碰上，不然一个月等于给他们干的。司机还问他有没有路子搞到营运证，他愿意出10000元买。很多人就是靠这个办法把营运证弄到手。
“总量控制黑得很。”司机说。
马难生记住了这句话。他问身边的几位交管官员，聪江城区到底需要多少辆出租车合适，已办证的有多少辆？黑车有多少辆？
没有一个人能回答完整。马难生不仅不批评他们，还表扬他们。为什么？市场经济不相信人为的设置，供需关系靠价值规律才能调节。每天都有企业破产，每天都有企业诞生。优胜劣汰，很自然。马难生说：“数字不完整说明了我们在搞市场经济，不是计划经济。计划经济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多了就砍，少了就喊。衣食住行都有计划，粮票、布票、肉票什么票都有，结果不领情，什么都短缺。计划出现了问题，生产力得不到发展。现在你们不叫计划，叫总量控制，名字改了，实质是一样。控制了没有？今天来的车你一部都没有控制住，他们照跑不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是我们脑袋瓜出了问题，脑子里还是计划经济那一套东西，还在睡瞌睡。昨晚我坐了一辆‘黑的’，司机给我上了一课。我才知道，你们交管部门罚款收入不错，小金库的钱用不了。但是，你们想过国家收入流失了多少？你们得的是小头，国家损失的是大头。”
马难生激动了。他站到凳子上，深有感触地说：“我到聪江来，已经向市民道了两次歉，现在我要道第三次歉。司机朋友们，政府没有让你们开心赚钱，我向你们道歉，对不起大家！”马难生深深地鞠躬。他接着说：“既然选择了市场经济，就要按市场规律办事，封锁垄断只会走入死胡同。不要害怕竞争，竞争不会出乱子；不要以市场饱和为由搞什么人为的总量控制，平均利润促使资本自由转移胜过任何控制。”马难生停顿片断，转身问身边的官员，“我说得对不对？”
回答当然是肯定的。谁敢说不对！“既然是对的，那么就当着这些司机朋友的面承诺！”马难生下完命令后，便大步流星地向办公室走去。
背后传来了交管官员的豪言壮语：“马专员说得很对，给我们的启发很大，茅塞顿开。现在我们承诺，只要司机朋友肯开出租车，只要认为有钱赚，我们交管部门敞开大门，为各位办理出租车营运证！”
马难生会心地笑了。
周好风觉得奇怪。这么快就把人请走，真乃奇迹。在周好风的记忆里，类似的问题都得一两天才能解决。三十六计，马难生用的是哪一计？周好风想知道。
卢森进行署大门时就看见马难生被围困。上访者群情激昂，似失去控制。他替马难生捏一把汗。没想到马难生三下五除二便把事情摆平了。
“佩服！”
“我不要你佩服。我交代的几件事办得怎样？”马难生最关心的就是那几件大事。除那几件事外，还有聪江水的污染问题。水污染问题，不仅是生活饮水问题，而且还影响到聪江的形象。市民反映越来越强烈。
卢森见他心急火燎，也就闲话少说。马难生交给他三件事，他一件一件在落实。办理情况概括为三句话：件件有着落，有喜也有忧，喜多于忧。拣好的先说，第一件事是喜事。温州人已把8000万打到财政的账上，只等投资银行来办手续。第二件事基本上也是喜事。开发银行答应延期一年付款，协议正在草拟；不过对方要求为他们办点小事。也不是什么大事。人家知道马难生与省委孟书记的关系（是卢森泄露的秘密），想请马难生出面找孟书记办这件事。开发银行在省城看中了一块地皮，要的单位多，竞争很激烈，各家在找路。他们想请孟书记出面斡旋。第三件事喜忧参半。因主动权不在卢森手里，工作的力度要看合作方的态度。合作方是山东晨丰纸业集团，是大老板，生产的精制双胶纸、铜版原纸、静电复写纸、电脑打印纸占有全国一半以上的市场，根本不把聪江纸厂放在眼里。不过，人家不盲目自大，大海不弃杯水。没有爽快答应是策略问题，将欲取之，必先与之。晨丰提出二套方案，一是收购，二是控股。晨丰不存在钱的问题，他们是上市公司。聪江纸厂目前要做的工作，就是做好国有资产的评估。晨丰将在近期内派人来聪江纸厂考察。
工作做得不错，马难生很满意。对开发银行的请求，马难生认为不用劳驾孟书记，他自己出面就能把事情办好。
不过，事情还没有结束，还必须善始善终。
卢森告饶，说：“马专员，我求求你放过我。纸厂的事就不交我办了，我是财政局长，办这样的事让经委主任去最佳。”
话里有话，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不过，马难生已为他争取了位置。今天召见他，一是听他汇报，二是通知他新的职务安排。确切地说，不叫通知，叫通气。通知权在地委。任何时候都是党管干部，这一点不能含糊。
“地委马上就要任命你为专员助理，同时兼任财政局长。”马难生说，“你要记住，专员助理可是个什么事都可以管的职务。虽然没提拔你，但要估好挑重担的准备。怎么样？”
有这样的安排就好办事。
这个职务是马难生发明的。只有省长助理、市长助理，还没有专员助理。因而，王清江抵制了这个职务。增职不增级，只是从工作出发，马难生据理力争。王清江妥协了。这是从来没有的事，只要是违背王清江意愿的事，在聪江肯定行不通。不妥协不行！其一，省委孟书记虽说对他不错，但是，当他与马难生发生矛盾时，孟书记支持的是马难生；其二，常务副专员都是由专员说了算，何况一个不升官的专员助理？如果他王清江不答应，马难生会以行署的文件下通知；其三，卢森是他引进的人才，让卢森锦上添花也有他的一份光荣。
“说真心话，让我当县委书记更合适。”卢森似不满意这个安排。这是玩笑话。他连中共党员都不是，当什么县委书记？高兴时，他就爱说这个笑话。
马难生不接他的话，倒想起了一件事：“卢博，你去行政学院联系一下，用一年的时间轮训政府的县局级干部。我觉得有些同志思想观念、办事作风还停留在老一套上，说穿了还是不懂得用市场规律办事。你这个经济学博士，好好给他们讲一讲。另外，你还必须兼任聪江学院的兼职教授；人家要我给你做工作，动员你去当教授。不要骄傲，聪江学院看中的是你这块博士和硕导的双料牌子。聪江学院虽然不归我们管，但它是我区唯一的全日制综合性大学，我们都得支持。”
马难生说话从未这么大大咧咧过，跟卢森说话完全是命令的口气。随意是一种默契，随便是坦荡的表现。正因为随意随便，方显朋友之真挚。
卢森接过话头，说：“马大专员，是不是把你夫人也支持给聪江学院？”
马难生笑道：“吴珍马上就要到聪江学院任院长。反正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在校内你属我老婆管，在校外你属我管。不服气也不行哟。”
卢森耸耸肩膀，装出很无奈的样子。
2
杨南可问王清江到什么地方去。
从行署大门口成功脱逃，这是杨南可的功劳。杨南可知道，王书记最不愿见上访的人，看到这些人就头痛。在王清江眼里，上访者虽然不是刁民，但也是油抹布，打不湿，揪不干，扯不断。
杨南可知道王清江有这个脾气。于是，看见有上访的人堵门就躲。
上访的人打乱了计划。到哪里去呢？司机有经验，王清江不发话，就只管往前开，反正聪江的地盘大得很。
车子还在往前开。
杨南可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估计他碰到了不顺心的事，便建议打猎，后备箱放着两支双管猎枪。
王清江懒得答理他。
杨南可终于闭嘴了。
电话响起。
“是花大姐的电话。”杨南可对王清江说。
王清江接过递来的电话，开口说话了：“喂！小乐吧！有什么事？”例行公事的几句话后，便是笑声迭起。
开始笑了，这是好兆头。杨南可因此而高兴起来。王清江高兴，他可以少挨批评。王清江不高兴，他这一天就会过得很累。
王清江放下电话，说：“到顺吉娱乐城。”
顺吉娱乐城坐落在老城区，离聪江市委办公楼不远。聪江城区分老城区和新城区，也可以按城东城西来划分。过去城西比城东繁华。城西是老城区，是县城，有1700年的建城史。城东是在皑山脚下的荒山坡上建起来的新城区，1965年建地区时才开始大兴土木。很长一段时间，城西的繁华与城东的荒芜形成鲜明的对比，城西人瞧不起城东人。如今，形势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正好倒过来了，城东比城西不知繁华多少倍！十层以上的建筑全部在城东。
当城东与城西两处建筑相连时，聪江县改为聪江市。
老远就能看到乐花子站在门口迎宾。王清江走下小车，神采飞扬地说：“小乐，你把我拖到这地方来好不好？”嘴是这样说，心里乐滋滋。乐花子回击他：“王书记，你累不累？这又顾忌，那又顾忌。”
好个小乐，真会说话。王清江同其他人握手后上楼。
落座后，乐花子把她的表弟推荐给王清江。乐花子说：“王书记，这是我表弟，叫周通海，是这个娱乐城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其实周通海并非乐花子的表弟。他这个娱乐城，是聪江市著名的“炮楼”。何谓炮楼？即打“炮”的地方。每到晚上，苍蝇蚊子纷至沓来，生意火爆。有钱大家赚，这是江湖规矩，于是，红道黑道、大鬼小鬼都来分钱。分得他不得安宁。必须请钟馗来打鬼！在叔叔周密的授意下，他求到乐花子门下。周密是地区纸厂厂长，知道乐花子是王清江的红人。举手之劳，乐花子爽快地答应。当然，也收下红包，确切地说叫定金。
站在王清江面前的年轻人，中等身材，西装笔挺，眼镜片后藏着一张十分精明的脸。“多大年纪？”王清江随便问问，显然他的注意力没有集中在周通海身上。
他随便，周通海却不敢随便。“28岁。”周通海毕恭毕敬地回答。
“周总，跟王书记交换名片，加深印象。”乐花子担当了导演的角色。她本身就是这部剧的导演。周通海忙不迭地发名片。王清江瞟了一眼名片，大吃一惊，说：“什么？你还有金矿煤矿，那一定是大老板。”
杨南可对王清江刚才的表现十分不满，有金矿煤矿值得大惊小怪？像没见到世面似的。
王清江改变了看法，言语也多起来。他喜欢与大款打交道，并号召所有地委委员、副专员都交一两个大款朋友。“他发财，我发展”就是在这样的前提下提出的。
“也谈不上大老板，只有一两千万家产。”周通海回答。
一两千万还谦虚，还不认为是大老板，说明他是干大事的料。
他有多少资产？充其量二三百万，也可能一分钱都没有。可以肯定，他的钱没多少是自己的。是谁的？一是银行的，二是基金会的，三是大家的。欠账不还，等于大家给他投资。他还有一批吹鼓手和打手。
王清江眼前豁然开朗，这样的典型要树。“小杨，把我的名片及你的名片给周总。”王清江吩咐道。
杨南可极不情愿地取出名片。为什么不情愿？王清江喜欢的人还犹豫？周通海给他的第一印象不好。也是怪事，没打交道就不喜欢。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他不喜欢乐花子，也是因为第一印象不好。只要是乐花子的朋友，杨南可都不喜欢。冥冥中，他觉得乐花子像《聊斋志异》中的狐狸精，王书记要栽倒在她手里。
不喜欢不行？王书记喜欢，他必须跟着喜欢。
名片发给周通海还不行，王清江让他把手机和家庭电话号码都写上。这不是一般的规格，说明王清江已经把周通海视为知己。
接下来参观娱乐城。一楼是餐厅，二楼是小餐厅，三楼是舞厅，四楼是小舞厅，五楼是桑拿厅，六楼是小会议厅和多功能厅，七楼是办公室，八楼是休息室。杨南可开玩笑说：“你这是吃喝嫖赌一条龙。”周通海一惊，他以为杨秘书听到了什么风声。确认是玩笑话后，他也就不紧张了，幽默道：“杨秘书有没有兴趣来享受一条龙服务？”
幽默能岔开一些非常严肃的话题。听到此言，王清江放下矜持的面孔，参与这场热闹的对白。
到了吃饭的时候来了一大群人。聪江市委书记雷悠帘，聪江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局长宋朝以及附近派出所所长、指导员。还有一个叫吴暇的女孩，是周通海的朋友。
本来是私下造访，一下子大白天下，不知王清江是否有意见。他没有意见，杨南可有意见。杨南可从保护领导出发，很策略地批评了周通海。但人微言轻，没人把他的话当成事。
周通海请王清江来演“钟馗打鬼”的好戏，目的很明了，显示自己与上层领导有关系。有关系，就能网开一面。踩红线也好，打擦边球也好，别人都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仅如此，他把爱情也压了进来。吴暇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朋友，这么多年周通海一直在追她，但没有赢得芳心。今天这个场合，应该说够档次，也可以说是高规格，足以证明他有能耐。有几个人能够请动聪江的顶尖人物？
吴暇很给周通海面子，尽了朋友之谊、之责。不知情者还以为她是半个主人。
王清江在吴暇的配合下，把雷悠帘灌得心花怒放。
酒桌上的王清江，心情特别舒畅。
王清江酒足饭饱兴未尽，喝完酒后直上八楼休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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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通海所说的金矿就是马难生这次微服私访的目的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