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小镇,往北走,没多久,便进入一片树林中,林中一片寂静,连鸟叫声都听不到,然而两人却未曾注意,入了林子,却见方才来时的路已然不见。树林中弥漫起浓雾,眼前的景物逐渐模糊,甚至连彼此的脸都看不清。
过了片刻,浓雾散去,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宏伟的宫殿,然而令子安惊讶的并不是宫殿本身,而是这宫殿分明是姜国的皇宫,他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难道他们又回来了?
“桃夭。”子安想抓紧桃夭的手,却发现桃夭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想必是刚才的迷雾所致。子安无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另一边的桃夭不知何时已出了树林,动用法术依然寻不到子安,只能待在原地干着急。
子安站在宫殿外,不知不觉走进桃花林中,林里千年桃树正开得烂漫,子安看着,眼神也变得温柔。以前只当这是一棵有灵性的树,每次看到心中都有一份崇敬。可现在知道这桃树便是桃夭,心中就多了一份温柔。
子安像往常一样坐在树下,背靠着桃树,享受着这一份突然而至的宁静。此时在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熟的不能再熟的人,子安已经不明白此时到底身处何地了!
“桃夭。”子安出现在桃夭面前,低哑着嗓音唤道。
“子,你终于回来了。”桃夭焦急的等待着,听得这一声轻唤,立刻飞奔过去。
“我回来了 。”子安紧紧拥着桃夭,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颤抖的声音中有些桃夭所不明白的激动。
“子安,你怎么啦?”被子安抱得有些疼,桃夭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子安的不正常。
“没事,让我抱会。”子安抱着桃夭,丝毫不放松,恨不得把桃夭揉进骨头里。
“哦。”桃夭愣愣地应着,双手无措的垂在身侧,她不知道该不该回抱子安。
许久,子安才恋恋不舍的放开,双手依然搭在桃夭的肩上,一眨不眨地盯着桃夭。桃夭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却又想知道子安到底在想什么。
“子安,发生什么事了?雾散了,我就出来了,可我找不到你,我好担心。你呢?你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桃夭有些紧张的问道。
“没事,没事。”子安无法对桃夭说出她在迷雾中看得的事,那些他对她的残忍,他说不出口,如果可以,他宁可选择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
“好,没事,没事。”桃夭有些心疼,这样脆弱的子安,桃夭不曾见过,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既然子安不愿说,她也不会勉强,她只要陪着他就好。
迷雾森林中,子安所见到的那个熟的不能再熟的人便是他自己,一开始他的确也吓了一跳,如果那个是他,那他又是谁呢。然而很快他便明白,那只是一些虚幻的画面,是幻境。可是这幻境中又带着真实,直到画面停转,他才恍然,这也许就是那个女子曾说的前世。然而,他宁愿不能看到,这些画面,这些所谓的前世,他不想背负。
画面中所发生的事,他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并不是真的前世,因为他发现画面中的他还是这一世的他。可是那个女子却说这些是前世,他真的不明了。
那一日,子安伏在它的身旁,眼神暗淡。桃夭想安慰他,却不能言语。那一日,是桃夭最后一次见到子安,那个曾经在桃花树下虔诚的摸着它的男子。
桃夭永远不会忘记,姜国灭亡的时候,桃花开的那么绚烂,仿佛是拼尽全力的绽放。没有人欣赏,没有人驻足,纷纷忙着逃命。
皇宫中燃起了熊熊大火,曾经雄伟的建筑在一夕间崩塌,哀嚎满天,尸横遍野。
那个在桃夭记忆中温柔的男子一身戎装,手持利剑,无情的刺穿了他兄长的胸膛。远处,若雪泣不成声,可是桃夭分明看到了她眼中的恨,很深很深的恨意。
子卿死的时候,神态安详,仿佛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局。他深深的看了眼若雪,只说了一句话,“好好照顾若雪。”
那一刻,桃夭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子卿,那个曾经冰冷的男子,原来心也是暖的。
桃夭仍旧是一棵桃树,能看、能听却不能动。
从那一日起,姜国便不存在了。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天空也被染成异样的红色,美丽的桃花林也在那场大火中消失殆尽,只有桃夭孤单的盛开着。
有人说:它成了妖。桃夭内心只是冷笑,妖是这么好成的么?
桃夭以为,她以后的日子便只有无尽的寂寞。春去秋来,倒塌的城墙上长满了青苔,曾经繁华的街道长满了野草。而那一片桃花林中也已是杂草丛生,完全看不出曾经的绚烂。
短短几年,物是人非,桃夭每次睁开眼,看到的只有一片落寞,渐渐的,她也就不愿再醒来。
五年后,那一对唤醒自己的男女再度出现,只是这一次,他们愁容满面,不再欢笑。曾经年少,无忧无虑的日子已经离他们很远了。
桃花树下,女子驻足,看着桃夭,眼中的无奈与哀伤,桃夭看到清清楚楚。
“若雪,我已经依照约定带你来这里,你是否可以原谅我了?”男子的眼中满是愧疚与自责。
女子突然转过身,将匕首深深刺进男子的心脏,男子眼中没有恨,有的只是坦然。
“你能原谅我吗?”男子看着女子的眼神依然深情。
女子的脸上再次漾开了甜美的笑容,与那一年桃花林中的一模一样。只见她将发簪刺进自己的胸膛,慢慢倒在地上。
男子艰难地爬过去,牵起她的手。
“子卿,我来了。”女子将手伸向天空,嘴角笑意盈盈。
男子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偶有几只大雁飞过,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若雪、若雪,你终究还是不能原谅我吗?”男子深情地呼唤,地上的女子却早已没了温度。
秋风萧瑟,疯长的野草随之飘摇,烧焦的枝头,几只乌鸦对着天空发出沙哑的叫声。
桃夭不懂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真的不懂,她只是一棵桃树,她没有心。即便有心,千年岁月,人事变迁,也早已没了感觉。
桃夭冷眼看着这一切。子安伏在桃花树下,仰天长啸,泪流满面,“若雪!来生,等我!”子安摸着女子的侧脸,他还是不死心,此生无缘,来生再续。
他将匕首深深刺进自己的心脏,鲜红的血染红了白色的衣襟,流淌到地上,融进桃夭的身体。
桃夭觉得身体好热,好热,有一股不明的力量在身体中流淌。眼前白光闪过,她幻化了人形。只见桃花树下,一个着粉色碎裙,扎着双发髻女子,唇似丹朱,莲脸生波,桃腮带魇。
桃夭抬起手,看了看,又俯下来,摸了摸子安。她能动了,她变成人了,她应该开心的,可是眼泪却不受控制的往下落。
她是树啊,没有心,怎么会有眼泪呢?桃夭接住自己的眼泪,不明所以地看着。
“子安!”桃夭艰难地喊出了地上男子的名字。她自己都愣住了,她能说话了,可是为什么第一句话会是喊着那个男人的名字呢?
桃夭不明白,为什么看着这个男人躺在血泊中,自己的胸膛会有一种很难受很难受的感觉?
桃夭虽然存在了千年,但是却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话,没有人告诉她什么是情,因为她是树啊,草木怎会有情?
残阳似血,四周又恢复成原来的死寂。桃夭坐在子安身旁,静静地看着。
突然,子安身旁出现了两个奇怪的人,一个戴着高高的帽子,从头到脚都是黑的,连脸也是黑的,在黑夜中恐怕很难辨别;一个全身都是白的,特别是脸,感觉像是涂了厚厚的****,白的吓人。
只见黑的拿着一把扇子,轻轻拍了拍子安的额头,一个白色透明的身形从子安的尸体中站了起来。桃夭刚开始还以为子安复活了,可是当她看到依然躺在地上的尸体时,她才知道,那只是子安的魂魄而已。此时,白的将锁链套在子安身上,两人正要带子安离去。
“子安!”桃夭唤出她在心中默念了千百遍的名字。
男子回头,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眼中只有冰冷与陌生。
桃夭怔住,倒退了几步,她忘了,她认识他,而他不认识她。
“你们要带他去哪里?”回过神来的桃夭,紧追了几步,柔声问道。
“小姑娘,我们是地府的黑白无常,现在正要带他去地府报道。”黑无常转过身,对着桃夭温和的说道。
“什么小姑娘,她明明就是妖。”白无常对着黑无常当头一棒,惨白的脸上面无表情,看着桃夭的眼神略带几分嫌恶。
“哎呀,真是可惜了,这么一个水灵灵的丫头,竟然是妖。”黑无常仔细打量了下桃夭,眼神之中流露中惋惜之情。
“可惜什么?你是不是色心又起了?”白无常狠狠地瞪了黑无常一眼,回过头看着桃夭,仿佛这一切都是桃夭的错。
“什么叫色心又起,我这叫怜香惜玉。真是不懂,怎么会让你这种冷血的家伙和我搭档。”黑无常说着,还不时摇头叹息。他不止一次抱怨,可是抱怨完了还得继续。
“再不走,错过了时辰,谁担待得起。”白无常面无血色的脸因为生气,显得异常诡异。
“丫头,好好修炼,别再跟来了。”黑无常脸虽然黑,但心肠很好。
然而桃夭并不接受他的好意,执意跟随。
桃夭一路跟着,路越走越窄,周遭的空气也越来越冷冽,呼出的气体都变成了白色的烟雾。桃夭感觉仿佛回到了过去,曾经还只是一棵桃树的时候。冬天的冰雪无情的覆盖在身上,那种透彻心扉的寒意,使得桃夭情不自禁地抱紧自己的身体。
按理说,妖是不会感觉到冷的,即便是像桃夭这种刚刚化形的妖,虽然没有习过任何法术,但也不会感到寒冷。可是地府阴气太重,那种冷不是来自于身体,而是来自于灵魂。桃夭并未修炼,自然是无法抵御的。
“哎,丫头,不要再跟过来了。”黑无常见她冻的直哆嗦,忍不住再次提醒。他当然知道她是妖,但是这不在他们的职责之内,他们只管收魂,捉妖的事不归他们管。
桃夭不语,抿唇浅笑。她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眉毛上已经有白色的寒露。桃夭只觉得前面的路忽隐忽现,隐藏在一片雾霭中,如若不是跟着黑白无常,也许她就迷路了。
黑白无常见她仍是倔强地跟着,也不再说什么,地府的阴气又岂是她区区小妖所能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