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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荒蛮地带

某天的晚上听到街角传来乐声,我探出头去,看到有两名陌生男子正从窗前经过。那个年轻点的戴着褐色的高帽,吹奏着牧笛;他的同伴,身上挂满各种自制的乐器:风笛、鼓、铙钹、三角铁【1】,并且还边走边击鼓。伴着急促的鼓点声,步履匆匆,各种乐器互相碰撞,叮当作响。经常有这样的流浪艺人从楼下经过,于是我也总能听到悠扬的笛声夹杂着富有节奏感的鼓点。

流浪艺人一路走来,从荒芜的喀斯特高原来到现代化的城区,为城市注入了一股清新自然的乡野之气。他们多才多艺,他们是来自荒蛮地带——喀斯特的流浪艺人。

在我看来,任何伟大的城市,都需要注入这种混乱、颠覆、复古等元素,用以冲淡它的整饬。就像反感并不等同于不感兴趣,我所提到的混乱也并不等同于无序。正如威尼斯不能没有泻湖和滩涂,爱丁堡既要有规划整饬的乔治时代风格的新城,更要有那座盘踞在城市制高点的沧桑古堡,香港虽然流光溢彩,但那座拥挤肮脏的九龙寨城仍是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许多古老的城市都曾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罪恶史,而大多数游客只关注城市的辉煌过去,却忽略了那段罪恶的历史。城市的规划者和建设者根本无法预料几个世纪后所发生的事情,并且城市也并不总是按照人们设定的轨迹前进。

维也纳设计师在规划的里雅斯特新城时,并没有设计适宜杀人放火的穷街陋巷或死胡同,但混乱之神却不会因此而放过这座城市。克劳迪奥·马格里斯在其著作中描述,在公共花园中的名人半身群像中间,母鸡带领着一群小鸡在灌木丛中觅食,脚爪蹬刨着土地,尖喙撕扯着食物,如同野鸡一般,以至于马格里斯怀疑其他家禽是否也会出现类似的返祖现象。我站在花园的栏杆旁,端详着这些小鸡,它们像祖先一样,在树林中生活,在灌木丛中啄食,一刹那间,我觉得这座城市也会像这些小鸡一样,有出现某种返祖现象的趋势。【2】

如今在的里雅斯特,我极少看到不和谐的现象,但保罗·索鲁(Paul Therouz)却在到达城中的第二天晚上,就听到有人在吵架,这吵架声对他而言,仿佛大盆冷水,兜头浇来——他本以为,这次地中海之行,的里雅斯特会是最宁静祥和、遵纪守法的城市,更没想到的是《短笛II》上时常报道特雷莎居住区发生的欺诈行为,该区的警察经常要忙于处理各种诸如吸毒、卖淫、非法移民等案件。但是我在那里闲逛多日却无所发现。某天,我在挂着纸灯笼的中国人的店铺前闲逛,感觉一切如常,令人找不出盘问店家诸多问题的理由;某日清晨,我读报时注意到一起谋杀案,但也是在城市另外一端的工业港口附近发生的。那个地方我曾去过,除了偶尔几个醉汉,不雅的涂鸦,还有个疯妇当街指着我破口大骂外,也没发现什么异常状况(路人安慰我说,“别怕,我们都知道她,这么多年了她逮谁骂谁)。然而当我匆忙中不慎丢掉了披在肩上的套头衫时,先前骂我的那个疯妇则在捡到后飞快地追上我彬彬有礼地还给了我。

很显然,战争和政治原因造成了的里雅斯特的倒退。首先,领土收复主义给这座最具忠心城市注入了不良行为的浑水;其次,种族冲突打破了这里原有的宁静,这也是导致本地暴力犯罪率上升的两大诱因:拿破仑军队的占领,大不列颠炮火的连番轰炸,一战隆隆的炮火声尚未散去,二战的炮火和令人发指的屠犹事件就接踵而来。获胜的士兵纷纷跳下奥德斯号战舰,铁托领导的游击队涌入郊区,新西兰军队开着伤痕斑驳的坦克经过火车站。20世纪50年代的动乱和90年代的战争,虽并未爆发于的里雅斯特,但却近在咫尺。波拉风本身也如同战争一样令人防不胜防。如果在地图上用象征性符号来标识,那么波拉风的标志就应该是一个手持AK-47冲锋枪的蒙面暴徒。

各种不和谐的音符,注定了的里雅斯特的不可思议,充满严峻挑战、神秘感和反传统。日子在街头流浪艺人的吹奏中一天天地流逝,关于战争的残酷记忆却深植于人们的心底。的里雅斯特最为混乱的地方当属喀斯特,这种混乱并不意味着高犯罪率。毕竟现在不是公路劫匪肆虐的年代,喀斯特也不再是当初的蛮荒之地,不过,它却依然处在正常状态的对立面。纵观全球,石灰岩地貌不止的里雅斯特一处,但是唯有喀斯特高原的石灰岩地貌最具代表性,于是世界上所有的石灰岩地貌都被冠以“喀斯特”之名。远在伊利里亚人、罗马人、奥地利人、意大利人到来之前,喀斯特就已存在了,以至于“喀斯特”早已溶入的里雅斯特市民的血液中,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忧郁气质。的里雅斯特城一边是蔚蓝的亚得里亚海,一边就是沟壑纵横的喀斯特。一提到的里雅斯特,人们就不免会想起喀斯特地貌。在我所知道的城市里,再没有哪座城市比的里雅斯特更耽迷于石头了。

孩提时代,我居住在萨默塞特郡的外祖父家。那时面对孟第普丘陵(Mendip Hills),我时常心潮澎湃,它比祖父家乡威尔士的雄伟山峰更能令我心生敬畏。在我看来,孟第普丘陵是一块野兽出没的神秘土地,直到最近我才意识到它也同属喀斯特地貌,布满了和喀斯特高原一样的谜宫般的岩洞和沟壑。地下河蒂莫瓦(Timavo)流经喀斯特高原,最后汇入亚得里亚海,蒂莫瓦河留下了许多神话和传说,维吉尔【3】(Virgil)认为它“回响着广袤的群山的低语”。阿克斯河(Aze)发源于孟第普丘陵,最后注入布里斯托尔大运河,极有可能是萨缪尔·柯勒律治【4】(Samuel Coleridge)笔下奔流的圣河亚佛(Alph),“穿越无数深不可测的洞窟,注入幽暗的海底”。孟第普丘陵经常令我想起绿林豪杰般逍遥自在的生活,也许那只是特殊地形所导致的一种心理感受罢了。喀斯特高原总能带给我相同的感受。当理查德·伯顿终于逃离领事馆,逃离了陈规、案牍的羁绊,来到奥比齐纳潜心写作时,他一定和我有同样的体验。

现在的奥比齐纳,早已不再是当初荒凉的郊野。这里的公路四通八达,还修建了穿越意大利通往巴尔干的大型高速路。城里工作的人们,每天可以选择自己开车或搭乘电车上班。法国人出于军事目的而在山脊修建的那条林荫大道,人们现称之为拿破仑大街。自19世纪以来,来此度假的人们就爱到这里散步,现在仍是人们周末清晨漫步的最佳场所,途中可以不时驻足欣赏海景,或坐到路旁的长椅上休憩,到路的尽头时还可以来杯冰爽的饮料或者咖啡。人们不仅来此散步,还到这里采蘑菇和野生芦笋。喀斯特高原俨然就是一座鬼斧神工的自然公园。我曾到过意大利与斯拉夫国家交界处——喀斯特高原的最东部。为了参加儿童聚会,家长们开着铮亮的菲亚特或者四轮驱动越野车载着孩子们来到这里,在我看来这些家校联合会的支持者和美国中西部郊区的有钱人没什么两样。

就是这样一块长不过20英里,宽不过8英里的弹丸之地,依然有许多特别之处,最突出的特点当属边界,这里共有6处边界与斯洛文尼亚接壤。所以,至少在我看来,它至今仍保留着边境所具有的古老魅力。我一直喜欢旅行中这样的时刻:你走在路上,突然被挡住去路,身穿陌生制服的边防武警慢慢逼近,此时感觉如同站在悬崖边上,吉凶难卜。你把手伸到兜里慌乱地摸索着护照,边防武警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反复审视你的脸,并核对护照上的照片,这时你会忐忑不安地想:他们是不是会放警犬出来挨个搜查游客们的汽车?是不是已经接到密报说你携带了大麻入境?是不是会搜到你暗藏在靴子里的讽刺他们的手稿?是不是你的签证出了问题?或是你已经上了他们的黑名单?

不久之前入境可能会遇到这样的种种麻烦,但现在驱车从的里雅斯特进入斯洛文尼亚边境,就无须如此担忧了。边境哨卡旁兴起了众多集市:从货币兑换亭、纪念品商店到咖啡厅等应有尽有。我依稀记得,冷战时期某个周日的晚上,我驱车到达黑山边界。当时,铁托领导下的共产主义南斯拉夫,为“铁幕”开了一条小缝:允许伊斯特里亚人周末到的里雅斯特来购物或探亲。出境时限已到,伊斯特里亚人的车队排成了长龙缓缓前行,引擎突突作响,时而往前挪几小步,时而又熄了火动也不动,在渐浓的暮色中,等待接受边防战士和海关官员的检查。回望夜幕中的喀斯特高原,早已模糊难辨,只有排队候检的车灯的亮光一直绵延到了山上。

伊斯特里亚人对这样的生活似乎早已习以为常。有人专门开设了皮卡车流动餐厅,向候检的人们出售咖啡和汉堡包,不时有三两辆大卡车,倚仗其庞大的体积插队,伴随着尖利的刹车声和引擎的咆哮声,它们很快就消失不见了。我到达边境时,天色已晚,一位帽徽上缀着红五星的边检人员接待了我。他一言不发地收走我的护照,详细地查看每一页。整个过程都板着脸,没有一丝笑容,最后看了我一眼,把护照递给我。“工作愉快。”我说道。“玩得开心。”他这么说着,依旧板着脸,没有一丝笑容。

那时的我认定偏僻的乡间是最佳的避世之地。作为终生的无政府主义者,我心底时常冒出干点坏事的冲动(并发展为偶尔从豪华酒店里顺走一两块毛巾当手绢)。当我看到荒芜的喀斯特高原上的小酒馆时,心底就涌起了一种得偿夙愿的激动。想像一下那种惬意吧!坐在小酒馆里,一边大嚼着店家自制的火腿,畅饮着附近种植园酿制的冰爽葡萄酒,一边盘算点惊世骇俗的买卖(哪怕只是想想也好)——从波斯尼亚走私白酒,或是洗劫市中心的意大利银行!在靠近边界的喧闹小酒馆里,旧雨新知开怀畅饮,服务生们忙乱地穿梭其间,我猜想:酒客之中,一定有人和我一样怀揣不轨之想,甚至还可能有双重间谍混迹其间。

时过境迁,现在的我早已不作当年之想,边检也没怎么耽搁。不过即使这样,我有时仍疑心这里隐藏着许多秘密。某天清晨,在距离边境一两公里处的小餐馆吃早餐,偶遇一位荷兰货车司机。攀谈中,他告诉我,他常年往萨格勒布运土豆,现在正要返回阿姆斯特丹。他开着自己的卡车,穿越了整个东欧,途中不停地装装卸卸,最后把货物运到西欧。过了边界,他似乎松了口气。待他喝完了杯中的咖啡起身去开车时,想到他说只要赚钱,什么生意都干,我突然怀疑起他的车里也许正藏着偷渡客——中国人、土耳其人或者几个潦倒的吉普赛人。

战争是喀斯特高原挥之不去的阴霾。罗马帝国和土耳其曾在山间厮杀,一战期间,意大利和奥地利军队在这里交火,两个营的意大利士兵浴血奋战打败了庞大的奥地利军队。为了纪念这场著名的战役和英勇的士兵,人们在海边树起了青铜托斯卡纳母狼乳婴雕塑。坐落在乡间的纪念碑显得十分简陋,斑驳而又凹凸不平的石灰石上镌刻了所有死于抗击铁托游击队的人们的名字,你刚开始可能还会觉得这实在是太简陋了,这块石头能算是纪念碑吗?但等你到了斯洛文尼亚边界一两公里处的巴索维萨(Baso-vizza),你就会发现,许多战争中的亡魂根本没有纪念碑可言。

他们的长眠之所,令人毛骨悚然。不仅没有纪念碑,坟茔也只是石灰岩上突兀的坑洞,这些坑洞就像孟第普丘陵上的坑洞一样无人关注。直到20世纪70年代考古学家发现并开掘了这些坑洞,并在坑洞旁树起巨石详细记载了坑洞发掘始末。在坑底,考古学家发现了奥地利军队1918年败退时遗弃的枪支;在坑的顶部,他们挖掘出了随意丢弃的一些垃圾,以及二战期间的军火弹药。坑洞中部的发现令人惊惧:密密麻麻的无数具尸体,有男有女,有的还用绳索系在一起。这些死于南斯拉夫军队之手的意大利人,既有士兵,也有平民,他们就这样被活埋,有的人还戴着手铐或者脚镣。

无论他们姓甚名谁,世人都不会将他们遗忘。今天坑洞已被巨石板封上,周围就像美国内战战场一样密密麻麻地竖立起了各式各样的纪念碑。纪念碑旁如茵的绿草地,成为大家野炊时最爱去的地方。我参观的当天,正巧有一个班的学生在进行定向越野比赛。他们成群结队的身影,在附近的灌木丛中时隐时现,边研究地图边讨论该怎么走,两位老师则坐在坑洞旁的树阴下悠闲地读书,我走过去,向他们请教salme这个意大利单词的确切含义:“我看到石板上有这个字,我不认识这个单词。”他们告诉我“尸体,就是死尸的意思啊”。我约略觉得他们的眼神中有些失望。也许,他们认为我本该自己动动脑子就猜出来了,也许我确实应该猜出来。

1967年,人们在喀斯特陡峭悬崖的边上修建了纪念堂,用以感谢上帝结束了二战的浩劫。这座宏伟的纪念堂雄踞于喀斯特高原,俯瞰着山下的的里雅斯特城与亚得里亚海。纪念堂内供奉着圣母玛丽娅的雕像。二战期间,在的里雅斯特,不计其数的士兵战死沙场,成千上万的犹太人惨遭杀戮,无数平民百姓被活活投进了巴索维萨的坑洞。纪念馆的结构设计虽不精致,却宁静肃穆。

喀斯特高原一直保持其固有特征,无论人们修了多少公路,规划出了郊区和工业区,它都只是覆盖在城市之上的一块巨大石板。即使现在,不断发展中的的里雅斯特仍不像一座城市,而更像斯拉夫乡村。这里俨然一座石头城,干砌石墙、石头村庄、石头教堂、石头房子,砾石和采石场随处可见。当然,这里也有些异常肥沃的土地,特别适于种植葡萄。装饰着青枝翠蔓的门楣,通常就意味着这院内有提供美酒和佳馔的奥思蜜萨(O sm iza)。奥思蜜萨是奥匈时代法制系统沿袭下来的标志:Osem在斯洛文尼亚语中意为“8”,奥匈帝国时代他们一年仅有8天可对外营业。在维也纳的格林青镇(Grinzing)和西尔维茵镇(Sievering),也有面向游客的装饰着青枝翠蔓的酒馆。不过喀斯特高原上的奥思蜜萨与它们相比则要粗犷得多,这里的斯洛文尼亚服务生大都身材矮小墩实、性格坦诚率真。餐厅提供各色美食:羊肉、野猪肉、意大利熏火腿、劲道的通心粉、鲜美的浓汤、原味的面包、鲜酿的白葡萄酒。人们聚在这里喧闹地庆祝生日或庆祝毕业,店主像个和蔼可亲的司务长,大步流星地在客人中间穿梭。

特殊的历史、气候和地质状况塑造了的里雅斯特人坚韧的性格。的里雅斯特人和喀斯特地貌可谓相得益彰。喀斯特地貌有时令人望之俨然,但有时却也即之也温。这里是蝴蝶纷飞的乐土,灌木丛中更隐藏着蜥蜴和野猫。坑洞内栖息的鸽子,时而展翅飞出洞口,时而扑棱着翅膀飞了回来。丛生的栎树覆盖着的溶洞常年积水,水面蜻蜓款款,水中锦鳞游泳。在水边随风摇摆的芦苇丛中,更时常可以发现穿梭的小鲫鱼,或是倒悬在芦苇杆上的肥硕的绿色蝾螈。

的里雅斯特最负盛名的水潭当属波赛多(Percedol)了。它坐落在一座古老村庄附近的密林深处,是美国探险家无意间发现的。[格雷斯浦周刊发行的《家园故事》中记录了这样的场景:他们穿越喀斯特西部的丛林,鞍马劳顿中发现了这处潭水,“上帝啊,感谢您的仁慈。”在这个理想的栖息之地,他们安顿下来,并将其命名为格雷斯浦(Gracepool)。]我们也是偶遇这泓潭水,只见斑驳的树影下,盛开着一丛丛的水仙花;如果是夏天,或许还可以看见群蛙从岸边跃起,扑通扑通没入水中,荡起一圈圈的涟漪,间或两三声的蛙鸣定会将树林衬托得更加幽静。

喀斯特高原有很多地下钟乳石洞和溶洞,这些溶洞远比孟第普丘陵的要幽深,有些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世界之最。最大的溶洞已经开发成旅游景点,洞内引入探照灯为游人照明,其他钟乳石洞则仍然在黑暗的地底下沉睡,蒂莫瓦河正是流经这些岩洞后汇入大海的。在斯洛文尼亚某处,该河流水位骤升,一头扎进一个名为圣坎齐亚尼的小村庄旁的深坑,然后顺着地下径流穿越边界,在24英里外的地方重新冒出地面,注入亚得里亚海。这条神秘的河流激发了人们神奇的想象。我最喜欢的则是金羊毛的传说:亚尔古英雄【5】们完成了到亚洲寻找金羊毛的使命,乘船返回欧洲,他们沿着多瑙河及其支流到达了斯洛文尼亚,在这里,他们发现了流向亚得里亚海的一股潜流——后来证实为蒂莫瓦河的潜流——当这股河流潜入地下时,他们也顺着地下径流一路向前,最终到达了的里雅斯特的海滨。正如19世纪历史学家彼得罗·坎德勒(Pietro Kandler)郑重宣布的那样,开辟了的里雅斯特与黑海之间的交通航线的第一人应该是伊阿宋和亚尔古英雄们。

现在的蒂莫瓦河,依然经过长途跋涉穿越喀斯特高原,在的里雅斯特城北8英里外重现潋滟波光。那里有一座名为奥斯西纳(Austrisina)的小村庄,村庄旁有条通往的里雅斯特的海滨高速公路,公路两旁点缀着旅馆和咖啡馆。这个村庄很不起眼,如果开车过来,极有可能注意不到它,但当你将车停在停车带,从路堤上下来,走进下面的树林,你会发现这个绝妙的去处,一条地下河出现在你的面前。从古至今,蒂莫瓦河孕育了许多神话传说,文人墨客们也在笔下将它吟诵了数千年,有人将它描绘成在水一方的仙女(参见雷沃尔泰拉男爵的雕像),也有人把它形容成通往地狱之门。树林中有座小型哥特式教堂,是由异教徒的避难所改造而成的。教堂附近的树阴下,一块巨石挡住了蒂莫瓦河的去路,被分成了几股的河水呈现罕有的蓝绿色,看上去凝滞不动,如同一潭死水,但实际上它却是从地下喷涌而出,跌跌撞撞持续向前。

还有一个神秘的去处则是喀斯特高原另一端靠近斯洛文尼亚边界的名为圣多利戈(San Dorligo della Valle)的村庄。这座村庄虽距穆贾湾的里雅斯特工业区仅两到三英里,却已展现出截然不同的巴尔干风情。这里的通用语言不是意大利语,而是斯洛文尼亚语,路标也采用双语标识。通向海边的峡谷将村庄附近的高地一分为二,灰色的粗砺的土地上,狐狸出没,群鸦乱飞,一座石砌的小礼拜堂矗立在半山腰,如同一位孤独的隐士。

这座礼拜堂内保存着以世界上已知的最古老文字格拉哥里字母记录的教堂志。某天,我走进教区办公室,礼貌地向牧师提出想要看一看教堂志,他打开柜子一阵乱翻,旧报纸和账本散落一地,然而翻了很久却没有找到你要看的东西,他连声抱歉地说:”等等,等等,我肯定能找到的,不,不,不是这本——让我再翻翻看。哦,是这个,没错,就是这个。”最后,他终于从书堆里抽出一本用格拉哥里字母记录的教堂志来。

格拉哥里字母?对,这就是格拉哥里字母!我终于看到了这种最古老的字母文字。它的手写体分为两款:圆体字母的笔画由圆圈和平滑曲线构成;方体字母的笔画则棱角分明。大写字母均附带数值,直译过来开头三个标准字母依次为Az’,Buky,VEDE,最末一个字母是Yzica。据说,格拉哥里字母由拜占庭基督教传教士圣西里尔(Cyril)和美多迪乌斯(Methodius)发明,公元9世纪时,他们二人来到这里,发现当地居民仍没有自己的文字,于是他们创造了这种完全不同于欧洲书写语言的斯拉夫语字母。古老的格拉哥里字母,抵抗住了几个世纪以来拉丁字母的冲击,依然存在于的里雅斯特市中心附近的圣多利戈教区办公室内,如同一张神秘的符咒,被遗忘在阁楼上。

注释:

【1】三角铁,一种打击乐器。

【2】九龙寨城(或称九龙砦城,俗称九龙城寨),香港殖民地时代位于今九龙城区的一座围城,是位处英国殖民地的中国外飞地。后于1993年被拆除,香港政府将原址改建为公园。

【3】维吉尔(公元前70—前19)古罗马奥古斯都时期最重要的诗人。代表作史诗《埃涅阿斯纪》,是欧洲文学史上第一部个人创作的史诗。

【4】萨缪尔·柯勒律治(1772—1834),英国浪漫派诗歌的杰出代表和文学评论家,代表诗作《古舟子咏》《忽必烈汗》,文中关于圣河亚佛的描写参见其诗作《忽必烈汗》。

【5】希腊神话中随从伊阿宋到海外寻找金羊毛的好友。他们乘坐的大船由希腊最优秀的船匠阿耳戈斯(Argus)制造,这艘船采用在海水中永不腐烂的木料制成,船上雕梁画栋,更衬托出英雄们飞扬的神采。它可以容纳50名桨手,并以造船者的名字而命名为“亚尔古”号(Argo),意即“轻快的船”,这群豪杰因此得名亚尔古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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