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进了宫门,黎末就想起上次造访发生的事。不得不说,那天实在不怎么愉快。
以至于现在想起来,她还有点胆战心惊。
瑶国宫城和中国古代宫廷建筑,在建筑风格和理念上都有很大程度的相似,绝对中轴线,九五为尊,瑞兽,装饰,几乎都在为王权服务,只不过瑶国等级制度并没有多么严明,外朝两翼的殿宇可以让重要官员居住,并没有王族专享。
若是从安全角度上考虑,这似乎并不可取,毕竟功越高威胁越大,住的近了更要随时谨防噬主。但事物都是双面的,住得近反噬容易,监视同样也容易,况且这到底是皇家的地盘,行为稍有不慎被逮住了把柄,再大的罪名都要抗上。
黎末本来想对这个官员入住皇城的问题提点建议,但转念想了想觉得这也并不是多不合理,也就作罢。想当初黎未入住宫城,一半是景皇后需要得力助手在身边以便随时商榷,一半也是瑶王方便监视黎未行为,两方均需,所以也就住进来了。
时时刻刻都要谨言慎行,想来黎未当初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宫廷的水从来都没浅过,稍不留意就会在里面溺毙,尸骨无存。
“要带我去哪儿?”黎末将心思收回来,仰面问。
子焓神色懒懒的,修长手指往左边一指,“普宁殿。”
黎末听后点头,没觉得有什么,反倒旁边的古狼吃了一惊,口吃之下差点咬了舌头,“普,普宁殿?”
“有什么不对?”子焓挑眉。
古狼没答话,只神色异样的看着子焓,子焓无心和古狼对视,淡淡的转开眼。
普宁殿,那是昔日景皇后的寝殿吧,竟然肯让黎末住进去。
还未走近,就有粉衣的宫娥垂首快步而来,“殿下。”
子焓轻轻颔首,没看宫娥,“带这位姑娘去普宁殿。”
宫娥应声承命,温婉抬头,朝黎末微微一笑,“小姐好,婢子名为紫棋,小姐这边请。”
黎末满脸迷惑,看了看神色难测的子焓和古狼,才对宫娥点点头,“走吧。”
进了普宁殿,黎末有些吃惊。
原以为该是奢靡华丽的寝殿,况且这座殿宇仅外观就足够大气,但是进了里面才发觉里外截然不同。普宁宫里面并不奢华,相反陈设还很干净简单,室内宽敞明亮,书墨气颇为浓重。淡雅,是黎末唯一的感觉。
想想,这间屋子之前的主人也该是气质深邃的佳人吧!
“小姐,请用茶。”才一转眼,聪慧的紫棋就已沏了热茶来。
黎末微微一笑,转身接过,“谢谢。”
紫棋眸子里有些惊讶的色彩,但是立马就掩饰住了,“小姐言重,这是紫棋应该做的。”
黎末笑笑,也不再谦辞,“我没事了,你先忙吧。”
紫棋点头,清道,“小姐若有吩咐就唤一声,紫棋随时在门外候着。”
黎末颔首,笑道,“去吧。”
紫棋垂首,“那婢子告退。”
捧着热茶,黎末沿着屋内主人往日生活的旧迹,一路看过去。
正堂该是接见臣子妃嫔的地方,简洁大气,地板铺着红黄双色的地衣,绣百鸟朝凤图案,堂内两侧摆放着上好的檀木桌椅,桌上青瓷茶碗玲珑如玉,一见就不是寻常物。正面一张软榻,可坐可卧,金丝镶嵌,华美舒适,怕是堂内看相最奢侈的东西。榻侧放着金黄步辇,华盖上流苏轻扬。
简简单单,一切摆设尽在眼前,黎末笑笑,转向正堂后。
然而才转过去,就是一惊,呆立原地,好半晌不知回神。
本还以为正堂后又是什么房什么屋,却不曾想竟有这样一番美妙天地。
一条朱漆雕花长廊,廊子两侧遍种花木,其中以桃李杏梨等果树居多,纯观赏类的几乎没有,就是有,也只有偏东一隅种了海棠。
此时春正浓,廊侧花儿都开了,花貌全好,红红白白的,美得几要不能言语。特别是东隅的海棠,娇艳美好,一如倾城美人面,黎末被那开得完好的海棠吸引,心念一转,便不禁随着小小木梯,攀上了海棠边的阁楼。
快走几步,寻到窗前去。离得愈发近了,花儿纤毫入眼,美得更妥帖,黎末看得不由有些失神。
毕竟是女子,这般景致,总能勾出些许遐思。
昨夜海棠初着雨,
数点轻盈娇欲语。
佳人晓起出兰房,
折来对镜比红妆。
问郎花好奴颜好?
郎道不如花窈窕。
佳人闻语发娇嗔,
不信死花胜活人。
将花揉碎掷郎前:
请郎今夜伴花眠!
想起昔日背过的诗句,黎末不觉轻声吟了出来,仿佛看见了诗内闺房趣事,复又清浅的笑出了声。
“是谁?”
忽然,阁内传出来了一个冷苛的声音,陌生而阴冷,语气里夹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
黎末吓了一跳,忙回身看去。
“你是谁?”没听到回答,屋内的人语气更加暴戾。
黎末未答,但是人却顷刻静下来。她直觉,那个人似乎被囚禁了,无法动弹。
试探着往里走了几步,看见一间光线阴暗的房间,犹豫着拂开沉沉垂下的门帘,黎末走进屋内。
初入的时候眼睛有些发黑,但是立刻就适应了。
心下猛得就是狠狠一惊。
镣铐加身,发服凌乱,这人……瑶王!!!
竟然是瑶王!!容貌一如十年前,未见丝毫苍老颓态!
“是……你,瑶王!”黎末惊异,半晌呐道。
黑暗里的瑶王眯起眼睛,眼里光芒微闪,神色突变,显然也认出来眼前这个一袭轻薄红装的女子。
“啊……”英俊的王者轻叹一声,“是你,被子焓带走的那名女子。”
默不作声的把瑶王打量一番,黎末蹲下身体与瑶王平视,“为什么你会被锁在这里?”
微微一怔,瑶王的神色忽的冷冽如冰,“不需你多管闲事。”
反倒黎末愣了愣。
嘿,这人……
“子焓呢?”沉默几秒,瑶王抬首问道。
黎末笑,“这也不需你多管。”
瑶王气息一滞,微微抿唇,“我是他父王。”
“是不是子焓把你锁在这儿的?”黎末不答反问。
闻言瑶王勾唇一笑,神色间尽是自嘲,“不,是我自己将自己锁在这里的,他并不知情。”
“他还不知道?”黎末诧异,“你把自己关在这儿多久了,他竟然都还不知道?”
“不久,也只半年。”
“半年还不久?!”黎末瞪眼。
“半年眨眼就过去了,怎么谈得上久?”
“相对人类而言,半年可不算短。”
“呵—”瑶王轻笑,面目上隐隐有子焓的影子闪过,“托我的皇后冉儿的福,我不是普通人,所以半年眨眼就逝了。”
见黎末挑眉不语,瑶王又笑道,“没看出来么?十年前你见到的我,和今天的我一模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这么一说黎末才惊觉。的确,丝毫未变。
“你……”
瑶王点头,眼神看着虚空某处,有些悠远,带着沉重的缅思,“冉儿分了血气给我,临走之前,竟然还记得我。”
“我以为……”
“是,”仿佛猜得到红衣女子心里的想法,瑶王道,“大部分是给了焓儿,还有一些留给了我……”
微微苦笑一声,昔日的王者低下头去,“她是怕我活得日子不多,所受的苦就不够啊……”
心里莫名的浮起怜悯。
“要不要我放了你?”想了想,黎末忽然问。
瑶王一诧,抬眸看着阴暗房间里面容模糊的女子,“你不恨我?”
“我为什么要恨你?”
“当初……”瑶王顿了顿,“我那样对你……”
谁料红衣女子却摇了摇头,无所谓的笑着,“过都过去了那么久,还恨你干什么,况且……”话音陡转,女子直起身体佯作严肃的表情,“你该感谢子焓及时来救我,不然我现在肯定要剁了你这个色魔。”
“哈哈哈—”昔日的王者闻言大笑出声,赞赏的看着黎末,“是个率真的好姑娘,本王若是再年轻个十年二十年,定要封了你做贵妃。”
黎末听完咋舌,赶紧摆手,“那可算了,您老人家爱混就混,别托我下水,我不会游泳的……”
话还没说完,屋内光芒就是一暗。瑶王抬头一看,身体立马一震,脸上竟然有激动的痕迹。
黎末疑惑的回身看去,也是一惊。
额……是子焓!
显然不知道会看到这幅情景,再大的事也能波澜不惊的殿下有些失神,看着瑶王的眼里悲喜不辨,复杂难明。
“末儿,走吧。”不愧独当一面了多年,子焓迅速回神。
也未问及为何父亲会被锁在这里,只是拉着黎末的手,面无表情的出了阁楼。
“子焓?”见子焓抿唇不语,神色莫测,黎末害怕触雷只好小心翼翼开口。
“嗯?”紫眸殿下没有看黎末,淡淡应道。
“为什么……”说到一半打住了,“算了,没什么,对了,你找我干什么?”
“解你体内的顽毒。”
“什么毒?”黎末诧异。
“离水。”
月上中天,月华泼若水银。
一袭轻薄红装褪去,黎末只着了单薄的白色里衣,无聊的趴在床上。月色破窗,静静的铺上地板,黎末闲来无事,用手穿过月华,手指拈成各种形状,玩起了灯影戏。
子焓说是子夜过来,现在都还没来,应该是有事拖住了,反正她也没睡意,不介意多等一会儿。
玩得兴起,黎末挪动身子,半边身体都悬到了床下去。
“兔子……小狗,还有鸽子,嗯……马儿……”
忽然,一抹黑影鬼魅般靠近了黎末的窗口,面目暗沉不辨,静立一侧。黎末玩得忘神,竟然丝毫未觉。
莫名的打了个寒颤,黎末终于抬起头。
有异风拂面而过。窗户半掩,外面什么也没有了。
“砰砰砰—”
正疑惑着,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随手套了件衣服,黎末从床上跳了下来。
听得回应,屋门轻轻一响,闪进来一个陌生的男子。
“额……”黎末满头雾水,不认识,“你是谁?”
陌生男子看了黎末一眼,放下肩上斜跨的朱漆木箱,忽然笑了笑。
“你看起来很好嘛。”
毫无头绪的一句话。黎末揽了揽衣襟,默不作声打量着这个眉目清秀的男子。看起来似乎不是寻常人,面容清隽,眼里尚有童稚,但是她却直觉这个人经历的东西肯定不少。
“你不是人。”黎末凉凉道。
对方听见这句话明显愣了下,随即迅速的垮下脸,“你不要说出来嘛,藏在心里多好。”
黎末慢走几步在桌边坐下,只抬眸看了陌生男子一眼,“说吧,你来干什么?”
“干什么?”陌生男子笑了,“难道你没看出来我是个什么妖怪么?伟大的火狐圣女,我……是来给你解毒的!”
“木妖族?”黎末一愣。
“是的,木妖族,”陌生男子得意的晃动手指,“并且,我是一棵合欢树。”
“啊……”低低惊呼一声,黎末抬头震惊的看着陌生男子,“提炼‘离水’的合欢树……可是合欢一支,不是已经被景皇后灭了么,你又是从哪儿来的?”
“嘘——”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压在黎末唇畔,木妖族的男子笑着对黎末眨眨眼睛,“不要再提醒我当年的惨案了,否则我会失控的,到时候若是不小心伤了我们的火狐圣女,子涵殿下可会心疼。”
说完挑眉邪笑,停留在黎末唇边的手指轻轻一用力,指尖就陷入了黎末的唇齿里。
嫌恶的一撇头,黎末皱眉把那跟手指打开,微微有些恼怒。
“你到底想干嘛?”黎末直视陌生男子的眼睛,愤怒道。
陌生男子勾起唇角,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又俯下身嗅了嗅黎末的脸颊,“果然有‘离水’的味道啊,嗯?好像还有奇怪的血混进离水的毒里面去了,呵呵,再不清除说不定有生命危险……”直起身,木妖族的男子笑着叹气,“这下可难办了!”
眉梢不自觉的皱起,黎末道,“是不是子焓要你来的?”
漫不经心的一挑眉,陌生男子径自在黎末对面坐下,大方的给自己倒一杯茶,“算是吧,嗯……”侧头想了想,补充道,“四成原因是因为他,还有六成另外的原因。”
“另外的原因?什么原因?”黎末追问。
“受人之托啦,你不用知道那么多,你只要知道有人拜托我救你,你现在死不了就好了。”
“我没有认识的人,”黎末皱眉,“不,应该说我没有能够跟你结识并且关系匪浅的朋友。”
“不不不,”喝一口茶,木妖族的男子摇动手指反驳,“你这么说可不对,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有可能,一切皆有可能。”
黎末无所谓的耸耸肩,“那好,请问合欢树大夫,你打算怎么救我?”
“我叫时伽。”对方执拗。
“好的时伽,你打算怎么救我?”
手指爬上自个儿的下巴,时伽微微思索了一下,开口道,“先褪了衣服。”
腕上火苗爆窜而起,黎末冷颜,二话不说就是一巴掌呼过去,灼人热浪汹涌如潮。
“诶诶诶,”时伽快速后退,侧身躲避着迎面而来的烈火,“你想干嘛?”
“我先烧了你的衣服,以示公平。”黎末冷道。
“不,这可不好,”灵巧的一个转身,时伽闪到黎末背后,左手一探就飞快的握住黎末的手腕反剪到她身后,邪气笑道,“我可不是开玩笑。”
说完还有意无意的在黎末耳畔轻吹一口气。
黎末身体一僵,立时气恼,奈何时伽他不知使了什么力,她竟动弹不得。
木石类妖精,因灵智奇缺,很难修成大器。可但凡修成,便是要惊天动地,纵灵智动物中的好手也不一定能比得过他们。
“不要生气,”时伽贴在黎末身后,右手攀上黎末的唇,蜻蜓般轻轻点过,“你要记得,若是瑶子焓不在的时候,千万不要惹恼我!”
眼神缓缓在黎末的身体上逡巡一圈,时伽邪气的笑了笑,“不然我不能保证,狐族的火狐圣女今后还能不能再去庙坛举行祭祀。”
“你威胁我?”黎末眯起眼睛。
“你要这么说也可以,”时伽眯着眸子笑,“大不了我硬拼一次,把时蓝从瑶子焓手里救回来,可能会受一点伤,不过这没关系,但是你……我亲爱的圣女,若是真的那样的话,嗯我看看,要你的什么好呢?啊……对,你的清白我要定了。”
黎末冷哼一声,“呵,我的清白,恐怕凭你还要不起。”
“啧啧啧,”闻言,时伽轻轻摇了摇食指,“伟大的圣女,任何时候都不要太相信你自己,你应该时刻相信我肯定能做到,这样你才会警醒一点。”
后退一步,时伽笑着放开黎末的手,忽然一用力将她推到床上,手一挥,绿芒如藤条,紧紧的把黎末绑住。
“另外,为了活下去,你是真的要褪下所有衣服。”
到这种地步,黎末终于惊乱。打是打不过,骂也不一定能骂得赢。
“你想干嘛?”使劲挣扎了几下,奈何藤条紧如磐石,动都不动。
“给你疗伤咯。”时伽眨眨眼,伸出左手,压在黎末的腹部。
黎末大惊失色,慌得脸色雪白。
这个流氓,他到底想要干嘛?莫非真想脱了她的衣服不成!
“住手。”黎末怒瞪时伽。
“这可不行,”时伽微笑摇头,“待会儿瑶子焓脱身赶来可就不好办了。”
说着说着,竟然还皱起了眉,“啊,要是被那个人知道我非礼了火狐圣女,指不定要怎么剥了我的皮呢。”
“那个人?是谁?”黎末警觉,疑问。
“开始了。”没有回答,低低叮嘱一声,时伽的语气忽然变得冷凝。
快如闪电的速度,甚至黎末根本没看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她单薄的衣服就已丝丝碎裂。
像是被无形的利器搅烂,雪末般的碎屑刚刚腾起就迅速消散。
“你……”话未全出,黎末的声音倏地被截断。
并没有碎完,确切的说,衣服除肚腹处碎了之外,其他地方均完好如初。
“忍一下。”时伽出声提醒。
黎末不由点头,然而才点至一半,时伽就已经开始动作。
“嗯……”疼痛倏忽来袭,黎末死命的咬紧牙关。
啊,这个人,不用那么仓促吧,她都还没有完全的心理准备!
但是,疼痛也仅仅是那一刹那,是的,只有时伽的手穿入黎末肚腹中的那一刹那有过痛觉,之后便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疗伤手法,黎末不禁瞪大了眼。
时伽的手已经完全隐没在了她的身体里,甚至她还能清晰的感觉到,手在移动。轻轻的,缓缓的,在她腹部徘徊。
“你……”黎末看着眼前怪诞的一切,几乎说不出话来。
似乎很耗费体力,才片刻功夫,时伽的额上就渗出了许多细密的汗珠。微微抬起暗绿的眸子,时伽笑了笑,“怎么?很惊讶?”
艰难的咽下一口口水,黎末点头,“从来没见过,这么怪异的……”
“呵,这下见识过了?”
边说着,手还边轻柔的在黎末腹内游走。
“你在找什么?”感受了片刻,黎末忍不住疑惑问。
“找毒啊!”
“都这么久了,应该整个经络血脉里都有了吧,你老在我肚子里找什么?”黎末不满蹙眉,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况且,你一直在那儿动啊动的,感觉很奇怪。”
“呵呵,”闻言,合欢树大夫忽然忍不住笑起来,“不让我在你肚子里找,那我往上走走?”
说着手就作势要往上面移动。
额,上面?胸?!!
黎末吓了一跳,赶紧制止,“啊啊不用了不用了,就在肚子里找好了。”
这一来,时伽笑得更厉害,肩膀还忍不住轻轻颤着。
黎末脸一红,别扭的别开脸。
“等……”忽然,正笑得花枝乱颤的某人手上倏地顿住,神色闪电般凝起,“别动,停止吐息!”
停止吐息?!
黎末一怔,下意识闭合口鼻。眼睛往下瞄了瞄,脸色立马一变。
墨绿色的……额,那是什么?
仿佛知道黎末心中所想,时伽一点点的把从黎末体内汲取出的墨绿色东西收纳在掌心,边解释道,“‘离水’但凡一入体,就会化成墨绿的非水非雾的东西,喏,就是这样的。”
“你……把离水吸出来了?”黎末惊诧。
时伽点头,得意的笑道,“世人皆言离水无解,其实不然。寻常人不管用什么法子,自然都是解不了的,可你不要忘了,离水是从合欢树中提取的,它既出自于合欢树,那么合欢树当然也能把它收回来。所以,只要能找到提取‘离水’的那棵合欢树,‘离水’就有解。”
眨眨眼睛,“巧合的是,你体内的‘离水’之毒,刚好都是从我身体里提取的。”
“什么?”黎末大惊,“都是从你那儿提取的?”
时伽点头,笑的格外灿烂,“不然你以为中了两种不同属性的‘离水’之毒以后,你还能安然无恙那么久?”
俯下身凑到黎末耳畔,时伽邪邪的吐出最后一句,“若是那样,你的肚子恐怕早就流血腐烂了。”
流血腐烂?!
黎末吓得脸色苍白。
这个死法也太恐怖了吧!
“搞定,”时伽闲闲的拍了一下手,将那墨绿的东西重新吸入体内,“再见了圣女。”
扬扬手,时伽轻身跳上窗台,忽然又回头朝着黎末邪气的一笑,“对了,还要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你亲爱的哥哥黎未现在恐怕有点麻烦啊,狐族至少一半以上的子民被扣留在犬族做了人质,嗯对方提了什么条件来着?啊是的,对方说,只要黎未用一个人去交换,他们就放了所有的人质,那么那个人呢……就是你,我亲爱的圣女大人!”
什么?!
黎末震惊的看着时伽,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动不得分毫。
一半的……子民?!
“好了,话到这里,再见。”
说完身体一轻,时伽已跳下窗户迅速消失。
是夜,柳烟河上,河灯多如穹上繁星。河里水雾缱绻,绕着那千万盏河灯,不湮不散。
那河灯,是由临茼城西城里每一位狐族子民亲手所折,每盏河灯上都密密的写着祈祷的话语,想要为临茼东边“紫云境”的十万狐族子民求得平安。
三日前,“紫云境”不慎落入犬族手里,一夜之间全境均被犬族控制,十万狐族子民自此生死未卜。
柳烟河畔,一声素淡青衣的狐王临河而立,望着河里的河灯,眼神如冰。
十万子民!
他竟然让十万子民落入了犬族手里!实在是太大意了!
“紫云境”,自城乾与犬族缔结共分土地的契约以来,就一直是各族的混居地。犬族大肆宣传,声称“紫云境”乃世外桃源,可容任何种族共居。那时他就已经警惕,直觉到犬族要趁乱做出什么事来,可是事情却偏偏出乎他意料,多年来犬族行事处处低调,一直都没有动静,他心里不免就松懈了。没想到犬族耐心这么好,竟然可以让自己的野心潜伏这么久而不露丝毫痕迹。
仅用一夜,就俘虏了紫云境的境主,控制了整整一城数十万的狐族子民。
这些年他一心整治狐族内务,毕竟以前接触政治不多,边管治亦需边学习。没曾想他这边的警惕才稍微松了一下,就被别人钻了空子。
好一个犬族,他竟然是小看他们了!
十万人!
想到此,青衣的王者不禁握紧了手指。
“怎么样,对方怎么说?”
黎未身侧,一袭黑衣的古狼也皱紧了眉。
唇角微微抿起,黎未声音冷然,“还是那个条件。”
“我派去的人也被扣押了,呵,”黑衣的狼族少主冷冷一笑,“他们究竟在玩什么把戏?末儿跟犬族素无往来,怎么偏偏会挑到她头上去?”
沉默片刻,黎未忽然冷冷道,“人质!”
“人质?”
“策划这场‘变故’的人没想要杀我十万狐族子民,他们需要的仅仅是人质,呵,十万可不是小数目,十万人的力量太庞大,他们没把握完美的控制这股力量,更害怕这十万人在绝境之下不顾一切的反噬。更何况,要养活这十万人质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
冷冷一笑,黎未继续道,“所以,他们需要既方便控制又可以牵制住我们的人,一个足矣,这个人,就是火狐圣女末儿。”
“可狐族消息一向紧闭族内,轻易不外传,况且我们的关系还没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他们又怎么会知道末儿是最佳人质人选……”
侧首看了古狼一眼,黎未奇怪的笑了笑,“这只能说明,对方太了解我们了,不仅了解我,还很了解你。”
古狼身体一顿,眉宇皱起。
这个人……莫非……
脑里光芒一闪,古狼立刻变了脸色。
黎未见古狼心里已经明晰,便不再多言,拂了衣袖,神色淡漠的转身离开。
“诶,”才走没几步,古狼突然叫住青衣青年,“要不要我去‘紫云境’看看?”
青衣王者没有停步,头也没回,淡淡道,“随你,记得这个消息不能让末儿知道。”
手指紧了紧,“她不能回到狐族!”
说完身影就消失在无边夜色里。
古狼眼望黎未消失,微微低下了头。
紫云境。
望着重兵围守的城墙,古狼有些好笑的挑起眉。没想到他们带给犬族的威胁会是这么大,不但请木妖族在整座城池外结起了强大的藤木结界,甚至结界里面的城楼上还有重兵重重把守。
什么时候犬族的士兵竟然增加了这么多,难道城里的十万狐族子民全被下了迷药不需要专门看守了么?
只手托着下巴,古狼不由微微笑了笑。
这样的防御,对付普通士兵可能会有效果,但是要对付他,恐怕还差点火候。眼下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通过那个藤木结界而不被敌人发现。
古狼背靠一棵粗大的树桩,双手环胸,闭上眼睛。
“咦?”正思考着,突然听到一个清灵的少女声音,“我的金珠子哪儿去了?”
古狼微侧头去看,果然看到对面走来一名十六七岁左右的少女,穿着碎花蓝衣,背着背篓,正皱眉在自己袖口里找来找去。
“我的金珠子呢?”
少女边乱七八糟的翻着,边把袖口和腰间的零零碎碎的东西全丢了出来。
小刀,细绳,小镜子,石头,树叶……
叮叮当当一个接一个掉在地上。
金珠子?!
愉快的勾唇笑着,古狼悠悠的吹一声口哨,“小丫头,你在找什么?”
把自己翻得底朝天的少女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猛然抬起头,“谁?”
“这里。”古狼懒懒的侧首。
蓝衣少女疑惑的往前走两步,“你是谁?”
说完迷茫的眨了眨眼睛,然而只一刻,眼神就瞬间变得惊喜难言,“呀,你长得真好看。”
古狼一愣,顿了顿,挑眉,“是吗?”
“嗯嗯,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少女不住点头。
“最好看的,”古狼痞痞的笑,蓦地俯身到少女耳畔,“在下荣幸之至。”
温热的气息吐上少女的耳廓,少女立马红了脸。
“额……我,没骗人……”少女呐呐。
古狼笑着点头,“我知道。”
说完伸手在少女额上轻轻点了点。
“你能进去对不对?”古狼低低问,在少女眼前轻轻打了下响指。
少女清亮的眼睛忽然浑浊了,像是被谁摄走了魂,无意识的点点头。
“那好,”古狼微笑着摸摸少女的脸,“带我进去。”
少女呆呆的点头,握紧手里的金珠子,呆呆的往藤木结界走去。
古狼满意点头,直起身,抱臂懒懒的跟在少女身后。
摄心术!
他一直以为这个术法学着没用,后来是被末儿逼得急了,才跑去学了,不然老是被一个女子控制着行动多丢面子。
没想到今天恰巧用上了,古狼不禁轻轻吹一声口哨。
在藤木前停下,被摄心的少女眼神空洞,缓缓的抬起双手。手心金珠子忽然发出光芒,旋转着朝着庞大的结界飞过去。
五行相克之术!
古狼眼睛眯起,露出恍然般的笑容。
果然,一遇金珠子,藤木便灼烫般后退,退出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圆洞。
“可以了。”少女木木道。
古狼迅速的进入结界里,临走前又在少女眼前轻轻打了一个响指,笑眯眯,“谢谢你了小丫头。”
说完人已飞快的消失。
结界外少女的身体猛得一震,好半响才回过神来,疑惑的看看打开的结界,又看看自己摊开的手心,“奇怪,我怎么在这儿?”
挠挠头,刚要往里走,结果不小心看到不远处地上的一堆“废物”。
额……
那个,不会是自己的吧?看着挺像啊!
摸了摸袖口和腰……啥都没有!!
真的是!可自己的东西怎么莫名其妙跑那儿去了?
少女脚一跺,握紧金珠子,赶紧又反身跑到“废物”旁边,捡起乱七八糟零零碎碎的东子,一股脑儿全塞到衣袖里去。
刚要离开——
“诶,请问一下?”
是谁好轻灵的声音!
少女脚下一顿,好奇的抬头看向声音来处,可这一看却着实呆住了!
“请问,你知道怎么进去这个结界里面么?”
少女呆呆的点头,又点头。
这个漂亮的女孩子,怎么全身都是火焰啊……
火焰一般的衣服,火焰一般的腕铃,火焰一般的眸子,甚至火焰一般的味道!
热烈又清冷,魅力轻易不可言说。
“那你带我进去好吗?”
蓝衣少女愣愣点头,点到一半赶紧刹住车。
额……不行的!
使劲的摇头摇头,“不行不行,若是让犬主知道了我就完蛋了!”
“不行!”愈到后面摇得愈坚决。
“不行么?”叹一口气,满身妖娆火焰的女子无奈的叹一口气,“那么,只好对不起了!”
说完,指尖一束火光,轻轻点在了少女的头上。
“带我进去。”
清亮的眸子再次蒙尘!
在失去自己的意识之前,蓝衣少女隐约想起好像这事儿已经发生过了,但是还未仔细想明白,又沉入摄心术的力量之下无法醒转。
嘿今天,难道偷偷溜出来真的是一个错误么?!
似乎有火焰在体内疯狂的灼烧着五脏六腑般,连神魂都要被撕裂来的躁动,甚至每走一步,都是灵与肉的较量。
她体内的血,竟然在排斥着这个地方!
阻止她迈出哪怕是一步!!
难道,难道是体内沉眠的祭蚕被打扰,在向自己示警么?!
那疯狂啸起的血液几乎要冲破她的经脉,一步也不容许她动弹了。
被迫停在城门下的一侧,黎末忍不住咬紧了牙。
城上士兵一直不断的来回巡视着,她不能在这里躲避太久,不然肯定会被发现。而且若是就这样被死死困在这里,她根本别想见到时伽所说的,背后的那只手。
那她这一趟,就白费了!
“玲珑。”张开掌心,十指交叉,迅速的接成一个结界。
淡淡的火焰闪过,火焰之后,雪狮慢慢从焰火里跃出来,体形渐大,终于化为了真实大小,四蹄怒扬,静静停于黎末身侧。
腕铃微微一晃,黎末身体一轻,跳跃到雪狮背上。
“飞天。”
扬起雪白的头颅,雪狮清鸣一声,身如闪电,迅速的腾上高高的天宇。
压迫之力瞬间减轻!
“玲珑,左边。”
四下看了看,黎末轻拍玲珑的头。
玲珑闻令扬蹄,朝着左边的城楼疾驰而去。
城楼士兵盔甲加身,神情警惕。然而却全没将来自天上的威胁放在心里,等到黎末近身的时候,才狠狠的吓了一跳。
手里长枪不由分说的刺过去。
黎末早有防备,手腕一翻,妖娆火焰升起,围成一道薄薄的屏障。
长枪刺空,铁甲士兵惊诧,下意识的就要张口大喊。
结果,喊声未出,嘴就被一束火焰蒙住。那火焰没有温度,却足以隔绝士兵能发出的所有声音。
震惊至此,士兵的眼睛无法控制的睁大。
“不要出声。”黎末立在雪狮背上,红衣烈烈的飞扬。
士兵惊怔,艰难的吞咽一口口水,点点头。
“你们犬主在哪里?”黎末居高临下,脸庞纯洁如象牙,淡淡问。
士兵点点头,又立即摇摇头。
“带我去。”
士兵坚决的摇头。
抬起左手,指尖腾起火焰。她立在雪狮背上,眼神如雪霰。
“带我去。”她说。
士兵眼神瞬间空洞无光,神色呆滞的看着黎末,一点,一点,终于点头。
那是摄魂术!
“玲珑,跟上。”拍拍雪狮的头。
玲珑知意,倏地冲上天宇。
被摄魂术控制的士兵呆呆的握着长枪,木然往城楼下走。
“嘿,你去哪儿?”走到城门口的时候,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拦住他。
仿若未闻,士兵直直走过同僚身前。
“嘿。”被忽视的人在士兵眼前晃了晃手。
依然没有反应,眼神呆滞,眼底没有任何情绪,搞得被忽视的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下楼,过街,士兵仿若木偶般,面无表情的走进距城楼不远的一座府邸。
那原是“紫云境”境主的行宫,府内碧水环绕,四季花开,景色极其优美。
手指微微拈起,指尖火光一现。
“就说黎末来访,请犬主出来一见。”
黎末站在玲珑背上,衣袂飞扬,像是入世的谪仙。
被摄魂的士兵面无情绪,木然点头。
果然,不一会儿,一身黑衣的犬主就从府邸内走出,不动声色的四下扫视,忽然扬首。
看到黎末,眼神倏地就是一凝。
“你就是黎末?”黑衣犬主沉声问。
黎末点头,声音清冷,“正是。”
竟会独自一人前来?
黑衣犬主下意识的观察了周围的情况,见确无异常,才举力跃至上空,与黎末并肩而立。
“圣女好胆识,单枪匹马就敢闯敌军阵营,在下佩服。”犬主双目微眯,斜看黎末。
黎末浅淡一笑,“犬主都肯用十万狐族子民来交换黎末了,又怎么会舍得杀掉黎末呢?”
“哈哈哈,好一个圣女,”犬主大笑,“倒是聪明伶俐,怎么?狐王竟舍得你来?”
“十万性命跟黎末放在一起,是高抬黎末了,有什么舍不得?”
“可日前的狐王,态度可是很坚决啊。”
黎末笑了,眼神奇异,“犬主,黎未可不傻,孰轻孰重,我想他能分辨的清。”
这么一说,犬主倏地眯起了眼睛。
黎未是不傻,甚至他那样的人,生来就是王的命。如此简单便放黎末独身而来,怕是有什么阴谋!
“不知圣女此行,是为何而来?”
“请犬主放人!”
“放人?”
“黎末已到,人质该做个交换了吧,相信犬主必不是不守承诺的人。”
“这个么……”犬主顿了顿。
“请犬主立即释放狐族子民,黎末任凭处置。”
眼睛眯起,犬主不相信般看着黎末,“圣女可是考虑好了?”
黎末神色清冷如水,眉目动都未动,“请放人吧。”
“好。”黑衣犬主沉沉道,“只希望圣女也能磊落一些,千万不要和在下玩儿什么心眼儿才好。”
黎末不禁轻笑,“犬主可高看黎末了,黎末一介女子,哪敢和犬主这样深谙政术的人玩心眼儿,那黎末不是自寻死路么?”
“最好如此。”
“那么黎末就在此,静待犬主开城的消息。”淡淡点头,黎末站在玲珑背上,微微退开一步。
黑衣犬主沉默的看黎末一眼,反身下地。
半时辰后,封闭了“紫云境”整三日的藤木结界轰的开裂。庞大而牢固的结界,竟然在瞬息之间就化为了烟尘,迅速散去。
被禁锢了整三天的狐族子民立刻携家带口,收拾细软,离开了已沦入敌手的故土,往王城迁移。
紫域殿。
黎末红衣如火,懒懒的伏在芙蓉软榻上小憩。
手边一杯半温的茶,茶叶已悉数沉入杯底。午后有微风拂面,悠然惬意,适合安睡。
侍立一旁的婢女斜眸望着榻上的女子,神色里微有不满。
这般闲适的日子,她哪里像是一个人质啊,分明是贵客上门嘛。
“蓝翎,”微闭眼,榻上的红衣女子忽然轻声道,“我知道你被犬主调离身侧转而侍奉我,肯定心有不甘,我不愿意强人所难,若你实在不想看见我,便去跟你们犬主说一声,就说我想念我以前的贴身侍女了,不需你再随侍,请犬主去瑶国丞相府帮我寻来清秋吧。”
思绪翩飞的女子被忽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回神。
“小姐,难道婢子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吗?”
“没有,”黎末淡然,“你都做得很好。”
“既然如此那小姐为何赶我走?”蓝翎咬牙。
“我只是想清秋了而已。”
“小姐。”
若是就这样被赶回去,犬主肯定会雷霆大怒。
“去吧。”眼睛闭着,黎末不再多言。
蓝翎看着神色淡宁的黎末,伫立良久,终于跺了跺脚,离开了。
等到蓝翎的脚步声完全消失,黎末才睁开眼睛。用于监视的人,她不想留,所以冷血一些更好。
微微叹一口气,黎末神色竟隐隐有些疲倦。
已经七天了,她还没查探到有关“那只阴谋背后的手”的丝毫消息。她身在敌国,沦为人质,黎未和古狼几乎完全被捆缚了手脚,不能露出丝毫动作的痕迹。而近年狐族又成长的很快,国力渐强,如日中天,平日里忌惮狐族的其他族类害怕狐族壮大,现在眼见狐族遇挫,都摆出了一种欲与犬族结盟的姿态。
外患,一日比一日急迫!
想及此,明澈的眸子里,火焰再也无法掩饰,不由越来越灼。
看来今晚,她有必要再去探一探情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