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馆特约馆员石佩久，曾在爱国将领邓宝珊军内任团长、旅参谋长多年，对邓将军生平爱国事迹，知之甚详。为留邓将军功勋于史册，他编写《邓宝珊与首都革命》一文，约7万余字。其中不少篇幅是记述邓将军在“北京政变”中所起的重要作用。现选《邓宝珊灯榻陈妙策》、《孙禹行草亭订密约》两节刊载，以飨读者。
邓宝珊灯榻陈妙策
事物的发展，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吴佩孚调走了冯玉祥，又克扣胡景翼，自以为得计，殊不知硬把他们逼上了梁山，这就是促成北京举事的原因之一。冯玉祥由豫移驻京畿，既未削掉兵权，又从河南带走了全部军队，可谓连一根毫毛也没有被吴佩孚拔掉。相反，却得到了一个专事训练几万精兵的机会，为首都革命作了准备。首都北京，乃北洋政府的所在地，是万邦人士来往聚会之所。由于冯玉祥训练有方，军纪严明，博得了中外人士的一致称赞，也成为全国各派倒直势力所拉拢的对象。胡景翼在河南受张福来的愚弄，利用反冯，及冯去张继，张福来便过河拆桥，丝毫不给胡景翼一点好处，却和吴佩孚合在一起，妄图消灭胡部。故胡景翼感到在豫岌岌可危，不能自保，产生了变异之心，寻找摆脱洛吴派的机会。胡景翼和邓宝珊研究当时的形势，得出的结论是：“粤、浙、奉三方联盟一成，直奉战斗就要爆发，在战事爆发之际，发动首都举事是最好的时机。”就在胡景翼派邓宝珊起身去北京之时，忽然来了两个重要人物。
第一个是孙中出先生派来的陕豫军事特派员焦易堂，相谈之下，才知孙中山屡派徐季龙北上，说冯玉祥在北京发动起义，以期一举攻克首都。但冯玉祥实力未充，孤立北方，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正式加入国民觉，深恐直系更加妒忌，徐季龙曾多方苦劝，而冯玉祥总是不表可否。一日，冯玉祥在南苑对官兵讲话，痛斥时政之非。徐季龙在旁讥笑说：“徒托空言干什么？”冯玉祥话后回营对徐说：“凡举大事，必要谨慎，万一失败，则实力消失，虽欲救国，也就无能为力。我不像你，失败一跑，就可了事。而且推翻曹锟、吴佩孚之后，治国之策何在？如不能优于他们，则是以暴易暴，我不能干。”徐季龙愤而南下，不久徐又拿孙中山的《建国大纲》，来见冯氏说：“前者，君虑治国无善策，如今我为你带来了，请君好自为之。”冯玉祥读过以后，说是治理中国的唯一对症药方，他的革命意志，从此坚定起来。其时，俄使鲍罗廷亦给冯氏进言说：“贿选政府贪劣污秽，暴戾骄盈，实为中外所窃笑，亟应推翻，改建廉洁政府，以救中国。”冯玉祥仍以兵力单薄为虑，不敢举事。于是孙中山先生就派焦易堂到河南彰德，指示胡景翼秘密联络孙岳，由孙岳去与冯玉祥策划首都革命的实际行动。
第二个人是胡景翼派去上海、广东的联络代表刘守中刘允臣先生回来了，他得到确息：孙中山的公子孙哲生，浙江督军卢永祥的公子卢小嘉，在沈阳与张作霖的公子张学良，开了一个“三公子会议”，已经结成了三角联盟，共同抵制直系势力，南北同时行动，互相策应。张作霖特请为冯玉祥施洗礼的牧师刘芳为介绍人，密带奉方的使者郭瀛洲去见冯玉祥，冯氏在谈话间作了泛泛的表示：“苟能利国利民，消除国内无意义之战斗，愿与海内贤豪一致进行。”后来张作霖通过住天津的冯氏旧雨贾德耀，贾焜亭，愿为冯氏助军饷二百万日元。
胡景翼得到这两个重要情况，喜出望外，认为团结孙岳和冯玉祥，利用直奉第二次开战机会，发动首都革命的设想，确实就要来临了，就叫邓宝珊和刘霭如，立即搭火车去北京找孙岳。孙岳是直军第十五混成旅长兼大名镇守使，是老同盟会员，为冯玉祥在滦州密谋起义时的老同事，平日交谊甚笃，过往亦密。冯玉祥停兵武穴时，孙岳奉北洋政府之令去劝解，因志同道合，便缔结成知己的同志。孙岳在直军中，因曹锟、吴佩孚知其历史底细，忌之颇深，不予提升，故孙岳亦郁郁不得志，荏苒多年，位仍不过旅长而已，与同侪相比，差距很大。孙岳又是“华山聚义”的成员，与胡景翼等陕军各将领交谊甚洽，和邓宝珊又是连襟。故孙岳是冯玉祥和胡景翼之间，一个最关键的人物，彼此都十分信赖，同双方说活，都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邓宝珊和刘蔼如，来到北京海淀区的孙岳家中，一见面首先说明，是胡师长叫邓宝珊来和崔锦琴完婚的，孙夫人和全家人都很高兴，立即做饭和忙乎婚事去了。晚饭以后，孙岳屏退左右，在灯榻上和邓、刘倚枕胝足，作了竟夜密谈。邓宝珊先把在彰德和胡景翼对国内形势的发展与研究结果，详详细细地给孙岳说了一遍。在孙岳表示同意他们的看法以后，邓宝珊才说，我俩来的时候，孙中山派焦易堂到彰德，指示笠僧找您，由您去找冯焕章，我们三家结成联盟，利用直奉再次战争机会，发动首都举事。话说至此，邓宝珊用“激将法”又道：“焦易堂说呢，中山先生指责徐谦，作了这么长时间的工作，还把冯玉祥发动不了！我再派人去找河北的老同志孙岳。他一定能够完成这个使命。”孙岳一听说孙中山对他这样信任，禁不住哈哈大笑说：“中山先生叫我干，我就遵命去干。”接着，邓宝珊谈了刘允臣所说的情况，然后，又历数曹锟和吴佩孚的罪行：
曹锟自贿选登上总统宝座以来，和他的一批猪仔议员们，内外勾结，狼狈为奸，恣意骄盈，胡闹于北京，早为军民所唾弃，外人所窃笑，这样的腐败政府，还不应该推倒吗？吴佩孚拥重兵于洛阳，权势莫高，政府的一切军政大计，均由他出，曹锟也听其把持，吴佩孚实为“太上总统。”吴佩孚实是一个战争狂人，曾令杨森图谋四川，常德胜，沈鸿英进攻广东，均遭到挫败之后，复唆使陈炯明背叛孙中山，炮击总统府，闹得西南各省战祸频仍，北伐军受阻。后又派孙传芳入闽，准备会同苏、皖、赣的齐燮元，进攻浙江督军卢永祥。卢永祥本是皖系分子，早就反对吴佩孚，至此乃联粤联奉，与直军相抗衡，现在已经结成三角联盟，互相策应，抵制直军进攻。故直奉的再次开战，迫在眉睫。推其祸始，皆出于吴佩孚骄横顽固，刚愎自用，一意孤行，排除异己，迷信武力统一中国政策之所致。吴佩孚对于部属，更是猜忌成性，必欲去掉杂牌部队，做成嫡系清一色。前次直奉大战，吴佩孚前方失利，后方赵倜叛变，若非冯督与胡笠僧救，怎能转败为胜，冯、胡实是吴佩孚的救星。怎奈吴佩孚不思分茅裂土，酬庸报功，反而恩将仇报，把冯督撵出河南，又克扣笠僧，压迫我们自行消亡，还听说要进行编遣。就拿二哥来说，在曹、吴旗下，十多年来兢兢业业，奋励从事，但为曹、吴所忌，从未得到提拔。而贿赂奔竞之徒，却屡加升迁，官居要冲。这样排除异己，恩仇颠倒，功过倒置，提劣弃优，难道不应该一脚踢开吗？故为今之计，二哥应遵照中山先生的指示，与冯焕章密商，我们三家结成巩固联盟，利用直奉再次作战机会，大干一场，发动首都举事，占领北京，通电全国，反对内战，主张和平。并出师与奉军合击吴佩孚于山海关，喜峰口一带，则大事可成，北方可定。然后我们南下，广东军北上，两面夹击直军残余势力，会师中原，国民革命军北伐之胜利，则指日可待。孙岳听了邓宝珊这番激励之言和首都革命的设想目标以后，爽朗地说：“宝珊言之有准，妙！妙！联合焕章之事，由我一人承担，明日就去南苑进行”。最后，邓宝珊又嘱咐说：“二哥，和冯先生谈话，请您注意三个问题：第一，我们三家联合倒吴的事，是您的主意，千万不要露出是笠僧派我们两人，请您来出马的。也不要说孙中山派徐季龙和他接洽，以免把冯先生的自觉革命，说成是别人发动的，使他不悦。第二，笠僧在河南受了张福来的愚弄，冯先生对他有疑心，请二哥相机善为解释。第三，张作霖派人联系冯先生和通过贾德耀送钱事，千万不敢提及，以免伤了他的面子。”
孙岳听后称赞说：“宝珊，你想的很周到，提的很好！这确是我应该注意的问题。至于焕章怀忌笠憎的事，我有办法解释。”
第二天的深夜，孙岳就从南苑回来了，把和冯玉祥在草亭订密约的事，详细给邓宝珊和刘霭如讲了一遍，并谈了冯玉祥所说的一些情况：
一、孙中山曾派孔祥熙，给冯玉祥送来了一份先生手抄的《建国大纲》，冯玉祥看后增加了革命信心。
二、徐季龙和黄郛、黄膺白，曾多次在南苑给冯的部队上政治课，讲授革命道理。一天，黄膺白对冯说：“焕章兄，你参加过辛亥滦州起义，是革命的先驱者。现在国事危急，当国者懵懵不醒，如不彻底改造，难期挽救。你应当继续革命，以尽辛亥未尽之全功。”冯玉祥知道黄和孙中山的关系，便和他披心沥胆的谈过多次，结为知己，共谋如何举义的具体办法。
三、蛰居天津的段祺瑞，暗中派贾德耀给冯说，段已和山东督军郑士琦、山西督军阎锡山有过联系，他们都支持发动一场推翻贿选政府的革命。
四、冯玉祥也派参议刘子龙，到有关各方联系去了。至此，外部的粤、浙、奉三角联盟，亦已形成，内部的冯、胡、孙的三个团体，结成联盟，直奉第二次战争，将要一触即发。惟独暴戾恣睢，一意孤行的吴佩孚，尚在洛阳高卧，作武力统一全国之梦，不知倒台之祸将至！邓宝珊因事已紧急，婚后即和刘霭如回豫复命去了。
孙禹行草亭订密约
冯玉祥由河南移驻南苑以后，吴佩孚把原来答应每月给的二十万元军费，连一文也不给了。冯玉祥多方奔走，得到津保派陆军部长张敬与等人的帮助，把部队改编成一师又三个混成旅，拨发了军饷，才摆脱了吴佩孚阴谋厄杀的困境，能专心致志的训练军队了。冯玉祥在北京近畿，帮助地方兴办学校，修桥筑路、开渠植树，设立平民工厂，办了许多公益事业。这里单说忠烈祠落成典礼以后的一个重要故事。一九二四年的九月头上，冯玉祥在南苑修建的忠烈祠举行落成典礼，北京的军政各方，都派代表前来致祭，直军第十五混成旅旅长兼大名镇守使孙岳，也派有代表参加。可是过了数日，天上下着蒙蒙小雨，孙岳又亲自坐上汽车来了。冯玉祥赶紧迎上前去，握住孙岳的手，亲热地问道：二哥，好久不见了，今天有什么要紧的事，有劳大驾亲临？
孙岳回答说：上次，您这儿忠烈祠落成，我恰好有事，不曾亲来致祭，今天我特来补祭一下。
冯玉祥把孙岳引到祠中致祭完了，又陪他到后边的义地中去看。孙岳一边走，一边凭吊叹息说：喝，这么多！民国成立，不过十多年，这里已经躺下这么多战士了！
冯玉祥回答道：西安、河南战死的，都已没法迁来了，他们为国捐躯，落得一个忠字，也算不朽了！
孙岳叹息一声说：都是忠义好汉！都是精魂忠骨啊！但不知我们将来如何下场？
冯玉祥听出孙岳的话音，有凭吊忠烈、感伤自己身世之意，便笑着打趣道：他们死了，能落得个忠骨之称！孙二哥，将来您百年之后，人将如何称您？
孙岳爽朗地回答道：那不用问，像目前这样干法，一个不折不扣的军阀走狗罢了！冯玉祥听言，惊疑地忙问道：您兴兵数千，坐镇一方，为什么甘心做人家的走狗？
孙岳听罢，转过身子，哈哈大笑起来，停住脚步，盯着冯玉祥的眼睛说：“我算什么，还有带着三四万人的，不也是做着军阀的走狗，莫可如何吗？”冯玉祥被这几句话反问的无言可对，两人都默不作声，只是向前走着，走到坟地中间的草亭跟前，便一同进去坐下。这时，冯玉祥已经觉察到孙岳的话意，是试探他的态度，便说：“目前直系军阀闹到这个局面，我想稍有热血良心的人，没有不切齿痛恨的。我所辖的虽然有一师三个混成旅，但实际上不到三万支枪，处此境地，不可莽撞，但我们必须努力，把这一批祸国殃民的东西，一举推翻。不然的话，如何拯救国家人民，如何对得起创造民国的先烈！”孙岳听了冯玉祥的这番话后，用敬佩的口吻说：
焕章老弟，你若是决定这样干，我愿竭尽全力相助。还有胡笠僧他们，也定然愿意和我们合作的，我可以负责去接洽。这是孙岳同意邓宝珊的意见，推崇冯玉祥为首都革命的领导人，而不露出此来是胡景翼派邓宝珊来发动的。
冯玉祥听言，对孙岳接洽胡景翼，表示疑虑：“胡笠僧他们，如今有了禄位，有了金钱，怕不见的能和我们一起干吧”？孙岳早就明白冯玉祥对胡景翼的心事所在，便肯定地回答说：“这个大大不然，我知道他们，比您清楚的多。我们现在河南，也是被吴佩孚克扣压制，生存艰难，郁郁不乐，对吴佩孚早已深恶痛绝。何况他们都是革命党人，又和您我交情最深。”话说到这里，孙岳才把想好的一句赞扬之词说出：“笠僧常说您是顶天立地的汉子！还能和您我不合作吗？还能对您不忠心吗？总之，您叫他怎么样。他就怎么样，您就放宽心吧！这事由我去接洽。”
冯玉祥听了孙岳的这番话以后，满心欢喜，对胡景翼的隔阂，顿然消失了。两人当即决定：三家联合，待机发动首都举事。至此，孙岳才根据邓宝珊对形势的分析，进一步对冯玉祥说：看样子，直奉第二次战争，很快就会干起来的，我们有的是机会。
冯玉祥回答说：“孙二哥说得对，您先去接洽胡笠僧，待胡笠僧派人来了，我们再商讨第二步的办法。”
两人还说了孙中山先生也派人来过的事，还有其他一些情况，孙岳于当夜就回去了。
（《甘肃文史》1988年总第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