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学期的结束预示着另一个学期的到来,也预示一个春天的到来,更预示着下一个冬天一样还会到来。
值得庆幸的是亚芹还在,身边的人事也还没有发生太多变化。反而蓟刈痕不止一次地劝告亚芹不必在他身上枉费心神,他总是无端拒她于千里之外。蓟刈痕嘴里总说欠亚芹的钱也拼命地在想办法,尽管亚芹并不在乎,尽管他也无能为力。
至于白可亲,在蓟刈痕心中早已烟消云淡,早已不存在。只是他无法改变自己对生活的态度。像是渐渐地习惯着这种苟且偷生的存在似的。很显然,一切变化的只是蓟刈痕对人事的态度。
尽管面对的总是冷言冷语,总是无端地嘲弄,可亚芹私底下为蓟刈痕心甘情愿做了许多事。甚至很多事并不为蓟刈痕所知道。
那天,出于亚芹的安排,言华的母亲亲自推着言华来找蓟刈痕。
“我很抱歉。”言华说。
言华的母亲双手握着轮椅的把手,露着致歉的眼神。言华不敢直视蓟刈痕,眼神里满满是忧伤和愧怍。
言华身边再也看不见他的小弟。那些称王的日子好像已经成为他的过去。对着言华的母亲,蓟刈痕竟然宽容地慈悲起来。他只是有种想喊声“妈妈”的冲动。
“我们握手和好吧!我愿赔偿。你可以开个价!”
那起交通事故无疑同样给言华一副畸形的脸,还夺去他两只曾经矫健迈着步伐的脚。如果说上帝是公平的,那件事绝对是上帝做的唯一的一件。
“什么?!你说让我随便开个价?你指的是我的脸?”
“是。我感到非常抱歉。听说你已经花了不少医药费用,所以……。”
“那我就有个问题想问问你,不知道你可能回答?”
“尽管说吧!也算是弥补,我能做到的自然尽全力。”
“我是想问,青春用钱可能买的回来?钱可能还给我原来的那张脸?我知道你有的是钱,可你不也没拿着钱买回你那张脸……还有你那双腿?”
言华低着头沉默了。蓟刈痕继续追问:“我是想知道,为什么你也坐在轮椅上?!你干嘛不用钱让它再生出两支来?”
言华抬头眯缝着眼睛看着他的母亲,轻轻地抿动嘴角,但始终没有说话。
周氏就只有言华一个儿子,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儿子不免伤感地掉下眼泪来。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惜了蓟刈痕虽能感受却不曾拥有。
蓟刈痕每天经过的那条街一直都很安静,稀稀疏疏的行人一声不吭地往各自的前方与他们擦肩而过。言华的表情里带着忏悔。蓟刈痕纵然没有说话,但也开始有些心软了。他经不住作为一个母亲的眼泪。
蓟刈痕试想放弃对言华的所有仇怨。也许蓟刈痕只是在尝试成全言华为自己赎罪,上帝已经惩罚过他了。这反而省得蓟刈痕出面,也逃过法律制裁一样负有的罪恶感。可令蓟刈痕觉得可笑的是,虽然被毁容的事当时是很生气,表面上如今也是仇恨,可后来其实却没觉得和言华有太多关系。
周氏的眼泪感化了蓟刈痕,每一滴泪水滴落似曾把他的血耗尽一滴又一滴,抓住了他情感中最致命的部分。蓟刈痕只是没有办法说原谅言华,也没有办法再去责备言华。只能假设这些只不过都是上帝的安排,凡人自然不必去分清谁对谁错。所以蓟刈痕选择转身离去。既是不恨,那又何来的原谅呢?
太过于安静不免有点可怖的感觉,所有一切仿佛进入眼里的都变成了多少让人猜不出结果的诡秘。使劲不让自己转过身去,也许一切怨恨都应该在那时被冻结,不再被拾起。
走了几步停下来偷看,言华和他的母亲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在那些蒙蒙的空气中,像是已经没有一种安慰可以稳定一颗早已在思念中憔悴的心。蓟刈痕眼眸里噙满了泪水。他似乎又看到那个坐在礁石上的自己。往后的每分每秒蓟刈痕几乎都在纠结着。他的脑海里出现一个信条:都拎着生命这叫灵魂的东西来到这个世界,最终还是要躺着回去。宽容不宽容,原谅不原谅,仇恨不仇恨又有什么关系?
“你做到了。其实你早就该忘记掉它不是吗?”
蓟刈痕吓了一跳。弄清来人才有些讥讽地回答:“也许吧,只是伤口太深了,愈合总需要时间。你都看到了?”
蓟刈痕说的却不是对言华的恨,只是没有人能明白。
“是啊,挺感人的一幕。”
“对你来说是的!因为你是旁观者。”
“难道对你来说不是么?刈痕,你还是那么悲观。事实上,除了容貌你还有很多东西……。”
“不,对你来说感人的东西往往正是触动要我命的那根弦。当然,你肯定也会说,那就是感动。只是我还是很想问问:我现在拥有什么?”
“你还有你奶奶,还有成峰,还有江老师,还有弄和,还有我!还有支持你的所有人,还有大学,还有未来几十年的人生。难道这些都不够?”
“呵呵,大学?还有你?”
蓟刈痕转身看了看学校建筑,又转身反而轻声说:“我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弄和更适合你。你还是回到他身边吧!如果说是要报答我救你一命,那位可以告诉你,已经够了。”
亚芹唇微微地颤抖着,似乎再也坚持不下去。面对蓟刈痕每天的冷嘲热讽亚芹再也坚持不下去。
“好吧。我只是还想知道,你难道就没有那么一点点在乎过我?难道我在你的心里就没有过一次感动?哪怕只是一次?难道……你真的就那么讨厌我?”
“不!我讨厌整个世界的人。所以你又何必非要逼我说出来?”
就像街上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每一个不经意的镜头就像不停的视频快进,仿佛背景却凝固着,定格着某些东西。某时安静,某时闹噪。
点燃一支烟,灰烬随时间就这样疲惫地散落着,飘洒散开而去。烟雾随着清风袅袅曲曲散在半空中。显然,蓟刈痕根本不必着急驱赶,不该想起的时候一个转身身边却再也找不回很多人。
正当那时成峰急匆匆地跑来。
“刈痕,快,快走!学校出事了!”成峰气喘吁吁地说。
蓟刈痕吸了一口烟,冷冷地说:“学校的事****什么事?”
“可她现在正在广播室里……没人能拦得住她。”
“谁?”
“她说她叫白可亲,说是非要还你一个清白。”
暂且不说蓟刈痕当时的反应。现在想想,我觉得白可亲的勇气还真是可嘉。她居然跑到浅高的广播室用高音喇叭宣布蓟刈痕是清白的。
值得一提的是,那天我以前的一个工友刚好要离开那所学校。也就是说我的那个同事的学生身份就只能做到那里了。后来他提到白可亲的时候曾跟我说:“那天,我本来好难过的。结果听着白可亲的一出闹剧反而又笑了。”
提到我那工友,我一直想铭记他的名字。他叫张成红。后来在一场劳资纠纷中已经无辜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