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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三月围城

三月围城

三月的阡陌,草尚只有几丝绿意,花还在半睡半醒,冬的凛冽渐行渐远,却也春寒料峭,间或下一场雨让气温骤降,便忙不迭地换上刚脱下的冬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这一冷一热的交替,最是容易感冒的。

面对这三月天气,竟觉得有些恼人,恨不能让时光的小舟越过重山,早日驶向春暖花开时候。单就这么一想,心头便漾起了一层碧波似的,青草一坡一坡的绿,春桃一山一山的浪,花儿一树一树的开,那该是有多美好啊!那时候,人也活泼起来了,浑身像才洗完澡一样轻松自在,恨不能做一匹欢快的小马驹,跳跃着奔向田野,直抵大自然的心肺,尽情地呼吸,一吸一呼之间,空气里都带着蜜的香甜,悦了眼,也悦了心。

漪婳是那样凉薄的女子,即便冬日,也难得见到她把自己裹成个棉花包似的臃肿,清凉天气里,她也就薄薄两件衣衫,走在三月的春风里,单薄而又标致。

女子总是这般不要温度要风度。漪婳不知道自己这一身轻装是源于要风度还是别的什么,在她的潜意识里,低温的感觉能让人清醒,一种无以名状的通透。太温暖容易让人颓废和沉溺,她不想。有时候她甚至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自虐,越是优越的环境,越是有人把她捧在手心里,越觉得不自在,还疑心是不是太放纵自己了。

无可否认,她的一池春水被那个叫林枫的男人搅乱了。

林枫是小城的业余摄影师,工作之余,抱着个佳能5D2,满世界地发现美抓拍美,有一次她误闯入他的镜头里,与一株含苞待放的腊梅相互辉映,光圈、广度、时间,都恰到好处,午后自然而柔和的光线氤氲在她那张娴静的脸上,竟美的无懈可击。

听得咔嚓一声。起先只是一惊,回头一个阳光而年轻的大男人正冲着她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好看的男人总给人温暖和善意的感觉。相由心生,这点她是相信的,人在举手投足都昭示着自己的气质与内涵。

“瞧,你脸上有蒙娜丽莎的微笑!”他举着相机毫不生分地说。

“是吗?”她不由得走近了几步,停在距离他不近不远的地方看他回放照片。

“过来看啊!”他因笑道向她招手,人却不由自主走向她,把相机递给她。

漪婳看到那男人有着麦色的皮肤,颜笑间还有一道浅浅的梨涡,感觉很和善很可爱。

照片上的她真美,淡素的表情,似在忧郁,似在微笑,也都只是浅浅的,难怪他说她脸上有蒙娜丽莎的微笑。

从没有人把她拍的如此美丽动人,看着这照片,她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感动。

“我叫林枫。你呢?”他微笑着问他。

“我叫漪婳。”她沉稳的答道。

他轻轻皱着眉头,不解,像是没听明白。

“漪——婳——涟漪的漪,婳,女——画——”见他不明所以的样子,她耐心地比划着。末了,附上一句解释:“漪者,细小也!婳者,静美也!合在一起是寂静美好的意思!”

“嗯!好比是这一株梅花,寂静安静地绽放!”他说:“感觉你是从诗里走来的女子啊!”他附言:“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霎时间,雷石电光在她心头一耀。那是《诗经》里的句子,她早已烂熟于。只是她不明白在这样的场合,他会念出那首悼亡诗:一个女子的丈夫在战场上牺牲了,相思成灾的妻子日日想念,意决生死同穴。

“这虽是一首悼亡诗,但我以为,恰是在表达一种‘二心同结,白首不离’的爱之誓言,亦或者牵强一点,旨在表达一种‘惺惺相惜’,正如现在人声口称道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原本表达的是战友之情一样。诗三百篇,这却是我母亲最喜欢的一首。”

他的话让她心惊,也窥出眼前这个人的不凡。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遇见。以后的日子,她和他水到渠成地成了朋友,虽然只是普通朋友,他却从不回避对她一见钟情,而她每次都只不置可否地笑笑,并不回应。

爱情能让人感觉到暖,感觉到幸福,然而漪婳是个低温动物,对那些少年时候的爱情总感觉到肤浅。

在大学时候就相恋的父母,到头来不也是分崩离析,伤痕累累,然后劳燕分飞?只是苦了她和姐姐,她被寄住在奶奶家,姐姐则留在姥姥家。

姐姐比漪婳大三岁,很疼她,常常从姥姥家偷偷溜出来,两个人逃课到街上买冰淇淋,一件件试穿那些廉价的衣服,或者一前一后地跑到山上,躺在草丛里仰望天空,彼此不说一句话,各自发呆。

“妈妈下个月要结婚了,你去吗?”姐姐忧心忡忡地看着漪婳。

“不去,他们都抛弃我们了,就不是我的亲人。”漪婳的语气里透着寒意。

“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不是吗?拖死拖活把那个男人缠了四年,终究没有等到回心转意,自己差点精神崩溃掉!”姐姐漪涟嚼着口香糖,对着天空吹了一个很大的泡泡。

两姐妹之间有着相同的默契,对那个与她们有着血缘关系的父亲习惯称作“那个男人”,而且一提到“那个男人”,连说话的口气都变得恶狠狠起来。

漪婳和漪涟有着相同的恨,是那个男人毁了家里一切,他爱上了别的女人,整夜不回家,精神紧张和烦躁的母亲便满屋子转悠,循着法子找茬,动辄打骂叫嚣,她们两个则可怜兮兮地卧在角落里,眼巴巴看着窗外,希望那个男人能早点回来,阻止眼前这个被嫉妒灼伤的女人的愚蠢行为。

然而,那个男人即便回来又如何呢?清冷的房子里免不了又是鸡飞狗跳,要不就是那个男人长足地陷在沙发里一支一支烟抽着吞云吐雾,母亲不吵也不闹,神情却绝望的宛如冰窟,直嵌嵌地看着这个背叛爱情的男人却无力回天。

三年的抗战结束了,男人和他的情人终究被母亲拆散,而那段名存实亡的婚姻也再难继续,他们安静地去法院办了离婚手续,从此再无纠葛。

姐姐判给了妈妈,因为她还算个乖巧的女孩,好养。而漪婳,一副与全世界对抗的架势,偏偏沉默的没有一句话说,执拗倔强的让人感觉到寒冷,遂从了父亲。

半年后,那个男人死于一场车祸。葬礼很冷清,漪婳和姐姐都去了,却没留下一滴眼泪,倒是她们的母亲哭的跟个泪人似的,在心底,她依然没有忘记那个男人。

漪婳的心灵在缺少爱和温暖的环境里一点点变得坚韧和自立。她习惯一个人干着该做的事情,并把它们做的有井有条,从她把被子叠的四四方方豆腐块一样就可见一斑。

她继承了那个男人的高个子,五官上却像母亲,精致、小巧,水灵灵的皮肤吹弹可破。这样的她走到哪里都讨人喜欢,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能化开她心中的坚冰。

在漪婳十五岁的时候,十八岁的姐姐悄悄地吹着她的耳朵告诉她,自己爱上了一个男孩子,那男孩有柔软的栗色的头发,忧郁的眼神,干净的笑容,让她感觉到温暖而又安全。

“他喜欢你吗?”漪婳不明白自己最亲爱的姐姐怎么会和学校里那些疯颠颠的女孩子一样,陷入可笑的早恋。

“不知道!总有一天他会爱上我的!”漪涟骄傲地说,她的爱情容不得任何人亵渎。

自那以后,漪婳和漪涟就有了隔阂,姐姐三个月都没有去看她了。漪婳权当她是沉浸在肤浅的恋爱里了,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再后来,漪涟哭着跑到学校找她,她们和往常一样翻过学校的院墙,往后山的荒草坡上走去。

漪涟剧烈地耸着肩抽泣,可怜巴巴地说:“漪婳,我怀孕了,怎么办?”

漪婳心里一惊,继而冷漠,她无法理解自己的姐姐竟这般没出息,去步妈妈的后尘,至于怀孕,那时候她是没有概念的,首先想到的便是一个“脏”字。

虽然很不舒服,但漪婳还是拿出了半年的生活费,领着姐姐去堕胎,身后的姐姐身子单薄的像一片秋叶,瑟瑟地抖着,她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倒觉得自己像个大人。起码,那时,她是姐姐唯一的肩膀和最信任的人。

在小诊所肮脏的床上,姐姐躺了上去,漪婳使劲地握着她的手,两人手心都在冒汗,直至戴口罩的医生进来了,她才转身出去。

手术进行了近一个小时,可怜的姑娘没有打麻药的钱,在手术室里哀嚎,漪婳在外面听的心惊胆战,手脚冰凉。

再后来,面色惨白的姐姐扶着诊所肮脏的墙面,勉强地冲她微笑,却一个趔趄瘫倒在地。

许多年后,姐妹俩在一起闲聊,漪涟说她没有追到那个偷偷喜欢的男孩子,一赌气就和他最铁的哥们好了,以为这样是在报复他,会刺疼他。事实上,她只让自己千疮百孔,其他人都活的好好的。

“爱情,真******疼!”漪涟沉默了许久,徐徐吐出一口烟雾,恶狠狠地说。

一日子一天天流逝,拒绝长大的孩子已落成个如花模样。

漪婳上了大学,而漪涟早就混迹江湖很久了。她抽着劣质的烟,化妖艳的妆,满口的脏话,这让漪婳很反感,甚至感到羞耻,但她毕竟是自己的姐姐。

漪婳心里明白是那场变故毁了姐姐,或者说是失败的爱情杀死了单纯可爱的姐姐。她为报复一个喜欢的男孩作践自己,此后脊梁再就没有直起来过。她辍了学,和一帮社会青年混在一起,再后来,她去了更远的沿海城市。

小城,剩下她一个人安静地读完高中,又磕磕碰碰去了外地上完大学。

毕业时漪婳本可以留在那座生活了四年的城市,却接到电话说母亲乳腺癌,病危,速回。母亲第二次婚姻在漪婳大二时候就结束了,漪涟最后留下的那个电话号码也打不通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会有怎样的遭遇。

漪婳本以为自己早已对亲情麻木,但看到那个枯萎下去的女人之后,心头就热乎起来了,眼里也泛了潮湿,一个冲动便与小城的一所高中签了约。

命运的无常再次将她打回原地。

有时候,心亦有不甘,但也不后悔。

小城生活的人们步调缓慢,算得悠闲,她也终于可以卸下一身的担子喘口气了。奶奶也已经过世,父亲那边亦没有什么亲人。回到小城的漪婳干脆租了一间宽敞的两室一厅的房子,把可怜的母亲接过去住。

乳腺癌必须要做手术,整个乳房都要被切掉,想到这漪婳觉得恐怖极了,而母亲摆明了打死也不会去的架势,说死也要死在家里。

时日不多的母亲给了漪婳最后的亲情,生活上对她百无巨细地照顾和嘘寒问暖,想着法子给漪婳做可口的饭菜,炖香喷喷的鸡汤。一个可怜的母亲,用她所有能表达的爱意尽心对待自己的孩子。

漫长的冬季都熬过去了,待春天正要缓缓走近的时候,漪婳的母亲到底没有撑住。在医院的病房里,她忍着疼痛拔掉了最后一根氧气管,安静地走了。走时的母亲手里还攥着一张全家福,照片上的漪婳漪涟笑得纯净无暇,身后的一对男女也是一脸富足的样子。这是母亲记忆之初家的样子,只是一切都太过陌生,早已千疮百孔不复存在。

认识林枫那天,漪婳正在公园里散心,为母亲的医药费发愁,陡然一阵腊梅的芬芳让她恍惚觅到黑暗里的那一线曙光,心里觉得欢喜,便不自觉地浅笑嫣然,而这一幕恰巧被林枫的镜头抓拍到。

母亲病中是见过林枫的,她看得出林枫对漪婳的喜欢,亦在私底下细细问了林枫的家世和背景,像是下定决心要把女儿托付给他似的,一个劲在漪婳面前说林枫的好话。

林枫是会讨人喜欢的男子,他陪着漪婳母亲说话,很有耐心的样子,也会从家里带来煲好的乌鸡汤给母女俩喝。

母亲预感到自己的身体支撑不了多久,就把漪婳叫到身边,拉着她的手郑重地要她学会珍惜,并原谅爱。别让自己太累,林枫是个好男孩,不要错过,即便以后知道些什么,也要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

漪婳隐隐感觉母亲与林枫之间藏着某些秘密,却始终摸不准那会是什么!

母亲去世之后,漪婳才回过神来认识到自己将会怎样的孤单无助,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她自己了。

好在有林枫,他是漪婳溺水时唯一能抓住的一根稻草。他待她很好,她和他之间有着类似爱情的东西,然而某些感觉却总会在刚刚要升温或是被点燃的节点,一下子疏远了。这让漪婳很苦恼,她终究是个不解风情不懂恋爱的女子,虽然她的年龄早就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

那天,两人在小城的饭店里吃了牛腩砂锅,林枫思想了许久,下定很大的决心拉住漪婳:“嗨,我觉得你该见见我的家人了。”

漪婳有些诧异,但这似乎都是合理的,预料之中的。她立在那儿,没说点头,也没否决。

家庭聚会选在一个周末。

林枫一大早就到菜市场买了菜,把漪婳接回家,然后就系起围裙在厨房里忙个不停。

漪婳则坐在客厅百无聊赖地看电视。令她吃惊的是林枫也几乎没什么亲人,没有爸爸没有妈妈,西南卧房里住着一个八十多岁头脑尚有些不清醒的老女人,林枫唤她阿婆。

阿婆已经到了风浊残年的时候,浑身的毛病,歪坐在床头,嘴里哼哼唧唧地呻吟着,不断地唤着:“枫儿,枫儿,我要喝水!”、“枫儿,我腰疼,你给我锤锤!”于是林枫要不断地穿梭在厨房与卧室之间,口里说着满是关切的话。

上了年龄的老人更像是个孩子,要人哄着才会安生。

漪婳在客厅里坐不住了,走进卧房,笑着说:“阿婆,我来照顾你吧!”

林枫满是感激地望了她一眼,俯下身亲昵地在阿婆耳边嘀咕了一阵,喜滋滋去厨房忙了。

林枫出了房门后,阿婆乖巧了许多,漪婳有些拘谨地坐在老人的床边,耐着性子问她是否要喝水,或者吃个水果。老人像是累极了,摆摆手,歪在床头闭目养神。

漪婳的眼睛极不自在地移向四周的墙壁,房子在老街,旧式的筒子楼,采光不好,样式也陈旧,墙面贴着壁纸,已经看不到白色了,泛着浅浅的黄色,一些地方露出斑驳的墙壁,与屋内的主人一样满是沧桑。很小的一扇窗户敞开着,屋内虽然拾掇的干净整洁,但是霉变颓败的气息仍似有还无地萦绕着。

林枫阳光、温雅、开朗。她想象不到他竟是在这样逼仄阴湿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想到这,她又将目光移向床头的老人,林枫眼下唯一的亲人。

老人的脸上满是慈祥的皱纹。那是一些经过阳光曝晒后的非常结实的皱纹,一条条纵横交错。她双手环在一起,紧紧握着林枫刚为了哄她,塞给她的一只橘子,一个新鲜的剥了一半的柑橘。柑橘有着鲜亮的颜色,水水地泛着生命的光亮,光滑没有一道皱褶,这让漪婳恍然想起眼前的这位阿婆也曾经年轻过,曾经像这只饱满的柑橘一样水灵,透着芬芳。

“我这一生,不容易啊!”床头的老人仍闭着眼睛,却发话了:“嫁了三个男人,头一个被抓了壮丁,在战场上死了,那时候我才十六岁,就活活守了寡。后来又嫁了一个杀猪的,你说杀猪就杀猪吧!本是个造孽的活,偏要去抓野狗杀了卖钱。一天村里跑来只野狗,他不自量力地把狗撵了十里路,后来,狗被逼急了,一头扑过来就是一通撕咬,他肚子、大腿、脸全被咬的鲜血淋漓。被人抬回来后,没几天就死了。人说那是狂犬病,死前浑身皮肉都烂的恶臭,我毫无怨言地每天给他擦洗身体,但终究阻止不了他那么快就见了阎王。婆婆天天打骂,说是我命硬克死了他的儿子,我想受着也就受着呗!谁让我命苦,谁让人家儿子确实死了。后来,我一人在厨房里忙乎,听他们在火炉旁悄悄地商量着要把我许给那又疯又傻的小叔子,小叔子整天掉着个鼻涕,满村子冲人傻笑,脾气来了老爹老娘轮着拳头就锤。嫁给他我会疯的。想到这我连夜跑了,外面是冰天雪地的冬天,还差三天就过年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就是没命的跑,一个人沿着山路跑了两天两夜,饿了就着路边的雪往嘴里塞。一口气竟跑到城里,倒在一家人门前昏了过去。到底天不绝人,我遇到好人了,遇见了我第三个丈夫——一个磨豆腐的老实人,太憨厚了,所以寻不着媳妇。那天他一大早迎着雪开门正要上街卖豆腐,结果却看见我躺在门口,差点冻僵了。凑近一看,还是个女的,当时他便有预感似的隐约觉得我就是上天赐给他一个媳妇儿。于是把我抱回炕上,想尽办法让身子回暖过来。后来,我患上了严重的肺炎,他不声不响地领着去医院救治,医药费差点让他倾家荡产,但他还是那样做了。他真傻,确实是个好人,病好后我就嫁给他了,女人这辈子不求什么,有个男人知冷知热心疼你就够了。”

漪婳有些诧异,老人一直沉默,不想说起话来,竟这么滔滔不绝。

“嫁给他后,我俩守着豆腐铺子过活,起早贪黑地干!依旧受苦,生活很贫穷,但心里舒畅,大冬天有人给你暖被生火,大夏天有人给你扇风纳凉,即便是吃疙瘩拌汤,咸菜干馍也是幸福的!最遗憾的是,我没能给他留下个一男半女。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就特想为他生孩子,是因为我本人不生育,不是因为土地的问题。”

漪婳听后哑然一笑。土地——真的,女人就像一块土地。一块好土地总想着好种子,然后看着新的生命在自己的土地上开花,结果。

“你知道的,一个不生育的女人,绝对算不上是一个完整的女人。”老人继续她的讲述:“后来我们在城里的孤儿院领养了一个孩子,喏!就是枫儿的母亲,她母亲一直是个乖巧的孩子,一直都是。大学那会爱上了个小伙子,不知道怎的也没成,后来嫁了他人,生下枫儿,夫妻不合又离婚了,就搬回来和我们同住。之后和一个结了婚的男人纠葛不清,让我们没少操心,差点没把她爹气死。再后来听说那个男人死了,枫儿的母亲便也随他去了,灌下一整瓶的农药,神仙都拉不回来啊!真就造孽了,她怎么能狠得下心丢下枫儿,那可是心头落的肉啊!哎——”言语间,老人那千沟万壑干桔皮一样的脸上淌出了两道小溪。

“瞧,我都随身带着呢!这些照片,枫儿说这些照片能让人铭记时光。”老人睁开眼,在床头摩挲了一阵,拿出一个相册。

很厚的一个相册,里面全是些发黄的老照片,好似看着这些照片,就能把属于一个老人一生的记忆都抽离出来。于是漪婳看见了老人言下的第三个丈夫,个子不高,虬髯的胡子,憨厚地咧着嘴笑,双手搭在妻子的肩头,脸上洋溢着幸福。身旁的老人年轻时候果然是美丽的,身上的衣服虽然土气,仍不掩丰腴的气质。

在一张年轻女人的照片前,漪婳停止了翻阅,那张脸似曾相识,一潭碧水般清澈,沉静,带着浅浅的忧郁。

她陡然想起了在父亲的葬礼上,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女人来过,当时母亲的脸顿时就变得煞白,扑过去就要撕扯。

那个女人一脸波澜不惊的样子,只淡淡说一声:“你赢了,这辈子他都是你的。就不许我上为他上柱香,送一程吗?”

一旁的母亲突然就不说话了,疲软下来,只是低着头往香炉里添火纸。

时至今天,她每次回忆到这个场景,都能感觉到那个女人与母亲还有父亲之间,肯定发生着某些故事,那些故事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只可惜他们都不在了。

再往后翻,她看到一张彩色照片,用塑料膜裹住,保存的很好。在照片的顶端,能清晰地看到一行红字:”“XX中学X届毕业生全体留影”。

在那张照片上,她看到了姐姐漪涟,那时的姐姐扎着两个羊角辫,笑的天真无邪,脑袋有意无意地向身边的男同学倾斜着,看不仔细还以为是直接靠在他肩上的。

漪涟身边的大男孩漪婳并不陌生,相册前面的照片早见过了多次,正是林枫少年时候的样子。

思绪将漪婳带进了许多年前的记忆残存。

漪涟告诉漪婳,她喜欢上一个男孩子,男孩有柔软的栗色的头发,忧郁的眼神,干净的笑,让她感觉到温暖而又安全。

“他喜欢你吗?”漪婳当时问道。

“不知道!总有一天他会爱上我的!”漪涟说:“上初中那会我就开始暗恋他了。现在我十八岁了,长大了,有资格大声讲出心中的爱了。”

漪涟说完,还从包里翻出一张照片,中学毕业的合影照,指着照片上紧挨着自己,穿着白衬衫的男孩说:“喏,就是这个,帅吧?”

漪婳还记得当初在看照片时自己不置可否的笑让漪涟觉得自尊心大受伤害,好几个月都没有理她。

“我老了,脸上都刻着时光。我的耳朵总是这样时好时坏。不过,这不妨碍我每天起来晒太阳。我的腿脚还利索,我的眼睛也还能看到大致的光亮,我粗糙的皮肤,还能感受阳光的温暖。这就够了。而我,总有一天会被带走,去见他,我们卖了大半辈子豆腐,在阴间我肯定能闻着他身上那股豆腐味儿……”

漪婳冲老人笑笑,将自己身子挪的离老人更近,尔后抓住老人那双满是老茧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感受它们的粗糙,感受时光的印痕。她很想回答什么,内心饱胀的几乎要涌泄出来,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只是向着老人微微地摇了摇头。

“看得出,我外甥很喜欢你,整天在我旁边唠叨你!我这耳朵都磨出茧子了。”老人慵懒地翻了个身,意味深长地打量了漪婳一番,又说:“拿定注意了吗?没想好要嫁给他是吗?他真是个好小伙子呢!忒会疼人!姑娘,时光过去不会再回来的,早点拿主意吧,如果他值得你去尝试,那就赶紧趁早。活着,就要让好土地开出美丽的花来……”

“可是——”漪婳如噎在喉。

“可是什么?姑娘!哦,我老太婆今天怎么说了这么多话?说太多了,真的说太多了。姑娘,你出去帮枫儿忙吧,看饭做好了没有。我说了太多话,不想再说什么了……想休息会。”

饭菜很快做好了,林枫真是个实在的孩子,恨不能将自己所有的手艺都展露出来给漪婳看,做了九个菜,一个汤,寓意十全十美。

林枫做好饭,去卧室帮阿婆穿好衣服,扶着她在背窗的方向坐定,还细心地在老人腿上披了块毯子,对漪婳解释说:“这些天天气不好,阿婆风湿病严重,受不得凉。”

林枫是个不错的男人,相处时间不算太长,但漪婳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文雅、善良,很会照顾人。

饭菜很可口,三个人吃了很久,林枫和漪婳还小酌了几杯红酒。而老人看着他俩的样子,心里喜欢的紧,眉开眼笑的,林枫和漪婳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一个劲儿往老人碗里夹菜。老人吃不动了,又把碗里的菜夹给两个年轻人,嘴里不停地嚷着:“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我这把老骨头快撑散了。”

吃完饭,漪婳小坐了一会,起身告辞。

林枫执意要送她,被拦住了。漪婳再三叮嘱他要照顾好阿婆,说完便匆匆离开。

沉醉了的心田酩酊在三月里,漪婳口里喃喃着“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的句子,眼角竟不觉湿了。

这个三月,春天竟来的太迟。而潜伏在春天背后的故事,却把漪婳压的喘不过气。

漪婳想到母亲临终前告诉她的话:学会珍惜,并原谅爱。她似乎懂了,但又更加的迷茫。她的生活一直像是在阴云里行进着,当有一天突然上帝为她撕开一个口子,能窥得见太阳,让她得以大口自由畅快地呼吸,但谁又能保准那不是一个更大的陷阱或泥淖?

漪婳的目光开始游移向早春的田野,三月的天气一直冷着,然而草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绿起来了,那河堤的柳树泛着鹅黄浅绿正在风里招摇。山桃花也开了,夹在一些墨绿的松树与干枝之间,显得那样突兀那样耀眼。

“郊田之外未始无春,而城居者未知之也!”走近田野,漪婳才知道春天的气息早已逼仄而来,就像此时她无法骗自己的心一般:才刚分别,她就开始想他了,想林枫,非常想,这让漪婳感觉到挫败和无力,间或夹杂着某种恐惧感。

漪婳知道自己要对抗的是整个内心,那是一座围城,它如此强大。要战胜它们,她必须抛开成长中无数的阴影和梦靥,必须抛开那些画地为牢的执念和偏见,把旧的自己完全抛开,浴火重生。

突围的过程就像涅槃,需要勇气,需要时间,还要忍受痛。

这个时候,漪婳的手机突然滴滴响了声,是短信来了,是林枫发来的短信:犹豫了再三,还是觉得应该让你了解真实的我。现在你知道了,我也是孤独的孩子,和你一样在艰难的世事里呼吸。而今,我终于遇见了你,使我相信你我都是单翼的天使,相携相惜就能一起飞翔。

漪婳忍不住对着手机上的短信吻了一下。心里想着还犹豫什么呢?随心随缘吧!如果执拗地把自己封闭起来,恰如一朵花拒绝春天,拒绝开放。

但是一朵花能拒绝的了春天吗?能不开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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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银海星域第一大家族的长孙,却因为家族内部原因六岁之前无法修炼,但是硬是凭借自身资质凝结金丹,为了更加强大,毅然选择进入未知领域,其中碎丹而生,走上了一条他人从未走过的修炼之路,同时面对外族的侵略,面对万年的传承,他会经历何种绝境,又会做出怎样选择,让我们一起在《银海传说》中寻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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