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牍兵殇》初入江湖
第四章人生浮沉(下)
听闻萧肃欲放弃此次会试,李墨风深感意外,要知道,萧老先生最大的期望,就是有一天他的儿子能够金榜题名,光耀门楣。
“为何?萧伯伯知道么?”
“尚未向父亲言明,他定是不会赞同的。”
“既知如此,又为何要让他老人家失望。”
“父亲最大的希望就是有一天我能够出人头地,一直以来,连我自己都固执地认为出人头地就是要金榜题名。但是看到你,图荣还有冠晨,我发觉过往都错了,只要能走出自己的模样,就是足够了。”
李墨风略作沉默,道:“如此说,你心中应已有打算了。”
“我想出去闯一闯,万里行路,该去走遍这千山万水,而不是仅仅照书中所写去想象。人生于世,难道不该去亲眼看一看己身生存的这个红尘么?不若此,在入迟暮抑或临终时,都不曾把这天地看全,岂不是白来世上走上这一遭!”萧肃此时豪情万丈,似乎已将这天地畅游一番了一般。
“好气魄!小肃,难得见你能有此神情。认识你这许多年,也是第一次见你如此洒脱。”
“与你们比起来,我这算得什么。”
“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尽管开口。”李墨风道,“另外,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中秋过后吧,今年,好好陪父亲过一个节。墨风到时也与我们一起吧。大家一同赏月谈心。记得上次团圆,已是多年前的事了。”
李墨风没有回话,缓缓饮尽一杯酒,转头看向了窗外。
一轮残月挂在半空,深邃的眼神变得迷离,竟似有光华闪动。
这李墨风比萧肃虚长一岁,命途坎坷,自幼父母双亡,与瞎了眼的奶奶二人相依为命。萧肃童年时与他家作邻居,时常一起玩耍。萧父见这祖孙二人甚是可怜,便时常接济,更让幼时的李墨风与萧肃一起读书习字。萧肃母亲早亡,而李墨风则是别人眼中的孤儿,俗话说没娘的孩子像根草,其他年纪大的孩子便时常欺负李萧二人。每当受欺之时,同样是孩童的李墨风却总会挡在萧肃身前。
终有一天,不堪忍受欺凌的李墨风愤怒了,他举起了拳头,咬牙回应着其他大孩子的欺辱。虽然最后自己也伤痕累累,但是,在青肿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这是一种寒冷的笑,冷到让当时惊魂未定的挚友小肃看了也觉害怕。
从此,这个黑黑瘦瘦的孩子变了,变得沉默寡言,眼神变得冰冷深邃。在他十四岁那年,奶奶去世了,他失去了世上唯一的亲人,他也离开了从小生活的家,去了远方,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直到三年后,一名身着盔甲的军伍之人荣归故里。不错,他就是失去音信三年的李墨风,这一年,他十七岁,已是领兵百人的军中百夫长。
“每逢佳节倍思亲”,想起过去,每当中秋节,奶奶都会给小墨风做白面馒头吃。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小墨风觉得奶奶蒸出的白馒头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
过去的时光,再也回不来。李墨风抹了下脸颊,回过头来对萧肃说道:“好,不过,到时候定要有白面馒头才行。”
萧肃高兴地答道:“一言为定!”
又听李墨风讲了好些军中见闻,直到街上响起了更夫的两下梆子声,竟已是二更天了。
萧肃叫来了小二,本想询问能否暂时赊欠账款,日后再将银钱送过来。那小二却答道:“客官尽管离去便是,胡家大公子在咱们小店柜上预存了好些银两,每次只需勾帐记录便可,不需再另行会账了。”萧李二人听罢,望向醉趴在桌上直打鼾的胡图荣,均是摇头一笑。
吩咐小二叫来了两个伙计,分别将糊涂虫和周冠晨送回家中。李墨风行伍之人,自然有军旅驿站可住,萧肃便也径自回了家。
回到家中,父亲并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叮嘱早些歇息,萧肃便向父亲告安回了卧房。
躺在床上,萧肃久不得寐,想起墨风等人的精彩人生,再想想自己已经度过的二十年,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值得让自己骄傲的事情。又心烦意乱地想了许多乱糟糟的,过了不知道多少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第二天,萧肃还是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穿戴整齐,打开私塾大门,整理学堂,叫父亲起身洗漱,然后去买早点。一切都是平静无波。
午饭后没多久,私塾来了一位访客,不是别人,乃是萧肃的友人周冠晨,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个师爷模样的中年人。到来后与萧父寒暄了几句场面话,便说明来意,此次竟是为萧肃而来。萧父不解其意,周冠晨欲与父子详谈,便被带到了较为清静的后室。
在后室坐定后,周冠晨便向萧家父子引荐了随他同来的中年人。
“萧伯父,小肃,这位是知府大人府衙上的刀笔吏,宋先生。”接着转头对那位宋先生说道:“宋先生,这二位就是我曾向您提及过的萧老先生和他的公子,萧肃。”
这位宋先生中等身材,脸盘瘦长,颧骨和下巴较为突出,唇上两撇胡须就像生错了地方的八字眉,眼睛细长,眼白多黑瞳小,长相不至于獐头鼠目,但用尖嘴猴腮形容倒也不为过。
互相引荐完毕,双方三人又互相行了问候礼,周冠晨这才进入正题。
“萧伯父,敢问一句,小肃是否至今仍只为秀才功名?”这话问的直白,也不怕对方父子生气。
果然,萧父面上隐现不满,简单答道:“是。”
“那再问一句,望伯父不要见怪,小肃今年乡试,能否得上红榜。”
“这是自然!要论才思,肃儿不输任何人,如何不能中举?”语调中已有怒意。
这也怨不得萧老先生,他这辈子最大的期望就是萧肃能够连中三元,将来立朝金殿,光宗耀祖。但是周冠晨今日的话语中,似乎是在隐喻萧肃仕途无望,甚至连更高的功名都无法考中,这如何能让萧父不怒。
“伯父您千万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为小肃着想,为他多找了一条门路而已。”这周冠晨对这位备受人尊敬的老教书匠也是敬畏,生怕他生气将自己赶出去,忙解释道。
“若要金榜题名,扬名天下,定要靠得真本事!投机舞弊之事,绝对不可为!如若无其他事情,就回去吧,学生们就要来上课了,二位不送。”这已是在下逐客令了。
气氛紧张,周冠晨急忙说道:“伯父,且慢,待我将话讲完您再轰我不迟。”
“好,你讲!”
“方才我已介绍过了,这位宋先生是知府大人衙中的刀笔吏,平日与我交好。我多次在他面前提及小肃的之事,宋先生也感如小肃这般人才,不应被埋没。适逢衙门中缺少一名撰写诉状的秉笔,便想着,若小肃不弃,可暂时在府衙任职。日后若得知府大人提携,定也是前途无量。退一万步讲,小肃若一心考取功名,也可在衙中边工边读,府衙位于省城,既可免去赶考奔波,又能赚取些许薪资,如此两全其美之事,何乐而不为呢?小肃,你说呢?”
萧肃从一开始便没有言语,此时被问到,才起身答谢:“多谢冠晨兄美意,小肃心领了。不过,府衙任职之事,小肃自感无力胜任,还是把机会留给其他贤能之人吧。”
此时那宋先生说话了:“萧秀才,这机会可是不多见呀!若不是冠晨极力举荐,我也不会随他至此,还是再好好考虑一下吧。不然……”
“不必了!”萧肃截断了宋先生的话茬,“多谢二位,小可才疏学浅,无法担任此要职,二位请回吧。”言未尽,已作出“请”的姿势。
那宋先生似是生气了,怒哼了一声,甩袖离去,周冠晨面色尴尬,对父子二人略一抱拳示意,便匆匆追了出去。
望着二人离去,萧肃面色显出一种奇怪的神色,好一会才回身向父亲道:“爹,我……”
萧父已挥手打断儿子的话语:“好了,学生们要来上课了,我现过去,你若下午无事,去纸店帮我买两刀宣纸回来吧。”说完便走了出去,出门时似是轻叹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