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神朗军忙于处理战后事务的同时,天色却又昏暗了下来。不同于随着时间推移产生的天象变化,整个天空仿佛被人撕开了一道口子,一名扇动着三双翅膀的人型生物从中飞出,再稳稳地降落到大地上。
随着他的降临,一道蕴含着时光之息的波动开始扩散到整个战场上。正在吆喝着指挥高阶士兵们打扫战场的两名无面者中尉的声音戛然而止;正掏出药剂痛饮的术士们连同还在瓶中流淌的药液一起凝固成了雕塑;就连用以遮蔽土著神们探索的结界上泛着的法术灵光都停止了闪烁。
这一方天地就像被按上了暂停键一样,所有刚刚还在活动的事物都被强硬地制止了。不,应该说,还有两个例外,那道未知的身影,还有被恐惧浸透的神朗。
人类在面对超出其理解能力过多的景象时,要么会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要么就会陷入疯癫,像狗一样地乱吠。
但神朗现在的所作所为,却是比以上两般行为更为痛苦——精神力与视网膜反馈来的信息经由大脑处理,得出了想要狂吼来发泄愤怒与无助的条件反射,但是战斗辅脑与灵魂却死死地钳住了他的发声器官,压抑住了他的惨呼。肺部发出了缺氧的信号,逼迫他开始将人类延续亿万年的呼吸法摒弃,转为利用灵力维持的内呼吸。牙齿不住地互相撞击着,浑身上下的每一条肌肉都在不自然地抽搐。
面前的不知名者,比起他所遭遇过的任何敌人都要可怖千万倍!哪怕是在将沧浪星的云天派连根拔起、屠杀殆尽时,与化神真君从遥远星海的彼方投射来的虚影的刹那对视,在萨托斯剑下用手下的尸骸拖延逃生,甚至就是面对空间条约者时的无力,都比不过当前所面临的恐怖之万一!
面对化神真君的敌意时,他可以猖狂地大笑,因为唐国的捕快在云天派内幕暴露后,就展开了拉网式的搜捕,整个云天派树倒猢狲散,从首都长安星的总坛到比沧浪星更偏远的行星的分舵,所有云天派弟子都在仓皇逃窜,化神真君那充满恨意的一瞥会成为抓捕他归案的线索;面对萨托斯的强势进攻时,他仍抱着希望,因为他知道恶魔亲王的左臂对于战争野狗们的诱惑是多么巨大;面对空间条约者的时候,哪怕明知必死,他也敢痛斥出声,因为他至少保有着自爆的权利。
但是面前的这名未名者,尽管只是被他随意地瞟了一眼,神朗的大脑就仿佛遭受了剧烈的碾压,每一道从灵魂深处与战斗辅脑处传来的信息都在狂乱地冲击神朗的思考——不可敌!不可逃!不可知!
“等等,不对,不是不可知!”神朗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从已知的讯息中查找面前未知者的来历。
土著神,否决。这颗行星落后而野蛮,虽然政权统一信仰却不统一,土著神再强力也不过是比萨托斯略胜一筹的程度。
空间条约者,否决。他又不是堕天使,哪来的翅膀?
堕天使……对了!那个已经记不起名字的白痴负责人说了他扶植的教团为了洗清嫌疑,窃用了域外魔神萨麦尔的名字来收集信仰!
“这么慢才反应过来,看来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符呢。”未名者,不,应该说是萨麦尔,缓缓地张开了口,用戏谑的语气调笑道。“我只是来收个债而已,那个窃取我信仰的小恶魔我已经碾死了,剩下的,就是你手上牵着的这条野狗了。”
神朗强忍着不适,艰难地用灵力震荡着空气,发出声音:“萨麦尔大人,还请自便。”
“那我就收下啦~有缘再见,小家伙,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很看好你哦!”萨麦尔微笑着将一动不动的萨托斯凌空抓起,随后又循着来时的天空裂隙,离开了寂静岭。
直到萨麦尔离开之后,整个寂静岭的时间才再复开始流动。
在场的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惊怖,其中尤以神朗为甚。他跪倒在地,狠狠地用拳头捶打着地面,年久失修的街道经受不起恶魔王子沉重的拳劲,浸着男孩委屈的泪水,开始缓缓形成龟裂的放射纹。
“该死的混蛋,今日之耻,我必当以眼还眼,十倍奉还!”连名字都不敢提及,因为强大的神祗与魔君都有洞听提及自身名字的谈话的神通,不想因此被寻衅并轰杀成渣的话就得打落了牙往肚里咽。想到此处,神朗胸中的愤懑又多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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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是谁欺负了我的好弟弟呀~”一道轻浮的声音从神朗神前响起,神朗抬起头,抹干浸湿眼帘的泪珠,这才发现眼前的人竟是自己的兄长,伽尼乌斯。
这一瞬间,神朗生起了不顾一切,趴到哥哥肩膀上痛哭失声,将自己被欺负的冤屈一一道来,恳请兄长为他雪耻的冲动。无论有着怎样崇高的地位,多么惊世骇俗的修为,神朗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平日里的坚强早已在今日轮番的意外中被摧毁殆尽,现在还维持着精神不崩溃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但是神朗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
听到兄长那蕴含着关切的话语后,他迅速地将脸庞上的沮丧与怨憎散去,用灵力调整好声带防止它不受控制地颤抖,直起身来摆出了一道大大的笑容,仿佛刚刚不是从不可名状的恐怖中逃生,而是在午餐会上与好友一起享用了佳肴一般,彬彬有礼地回应道:“并没发生什么,兄长大人。小弟只是深感自身孱弱,智计不足,不得不以下策迎敌,因而稍显沮丧罢了。”
空间条约者深深地看了神朗一眼。
半晌之后,他才停止了充满压迫性的凝视,语气也从轻浮转为严肃:“你做的很好,真的,做的很好。”他又叹了口气,轻轻地拍了拍神朗的背,替他掸去飞扬在寂静岭空中的扬尘,随后一言不发,就此消散在空中。
神朗怔怔地望着伽尼乌斯消失的方向,愣了好一会,这才发令道:“好了,收拾好轴重,随本王回营!”
侍立在神朗身侧的龙女盯着着神朗,觉得他身上似乎多出了什么东西。这东西,她似乎也曾在自己的父亲,海马濑人的身上见到过。
“少爷,您长大了。”时雨取来了一件崭新的法袍替他披上,随后在他耳旁轻声说道。
“嘛,算是吧。”
直到最后,海马由依还是不知道神朗身上多出的到底是什么。或许,是男人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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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神朗。”泉此方从背后喊住了处理完军务回帐的神朗。
“么么哒,有什么事吗?”神朗勉强打起精神,回过头与她正对。
“你现在,心情很糟吧?”
“哈哈,别开玩笑了,这怎么可能嘛,我可是刚打了个大胜仗回来!”
神朗强颜欢笑,走上前去,伸出手揉了揉面前恋人的头。淡蓝色的长发在指缝间流溢而过,让他的心情稍稍轻松了些。
“听说,大贵族家的男孩子,在心情沮丧时,会用女孩子的身体来发泄,是吧?”没有接受神朗那苍白的辩解,瘦弱的小女生依旧自顾自地说道。
“喂,我都说了我根本没有什么不开心,你到底有没在听我的话啊!”
“如果需要将不安与惶恐发泄出来的话,弱小者或者属下确实是最好的对象吧。要是你需要,我……会尽力帮助你的。”
神朗叹了口气,缓缓俯下身躯,轻轻地将面前这惹人怜爱的女孩抱了起来。
“别把我说得像幼稚的小少爷一样,这种事情,我早就不做了。”
“那之前对我和由依小姐做的事又算什么呢?”
神朗沉默了好一会,突然间脸上又带上了恶劣的表情,嘲讽道:“什么嘛,只不过是区区一只笨蛋学妹而已,给我好好地看清你现在的地位啊!用这种前辈教训后辈的语气对夫君说话可是严重的失礼哦~”他微微地眯起眼睛,用带着侵略意味的目光端详着面前的女孩,“话说,该不是你食髓知味,心痒痒得想要H了吧?真是个傲娇的家伙。”
“顾左右而言他,傲娇的明明是你吧?”
“切,那种事情怎么样都好啦,送上门的美食我可是绝对要吃到口的~”神朗回以微笑,步伐也变得轻快了许多。
少年少女的身影,逐渐消散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