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斌,不用这么紧张,你原本就是个好猎人,狙击手该有的一切你都具备了。加上这些天我教你的,你已经是一个很厉害的狙击手。唯一的弱点就是你还没通过狙击枪来狙杀目标。现在,心不要慌,手不要抖,就当一次平常的射击锻炼,要对自己有信心,你要想着,杀了李宏国这狗汉奸,就能救很多同胞,所以,你不要有任何负担,把他看成一个靶子。”
“看着目标,寻找他的活动规律,按我教你的,计算一切。”
“抓住瞬间即逝的机会,不要留情。”
“很简单,真的很简单,只要手指一弯,一切就都结束了。”
为了使张斌更有信心,彭明杰在一旁轻声对他进行心理安抚与鼓舞。
瞄准镜里,那个胖胖的家伙,正笑着与旁人说着什么,时不时地还抬头看看四周。眼前毕竟是个大活人,可不是平时用的木头柱子,对于张斌这半路出家的狙击手而言,不紧张那是假的。他脑子里一个劲地想象着,如果这一枪没打中,那就糟了,自己丢人不说,还会让大家冒险再次去暗杀已经有所准备的目标。一想到这后果,张斌自然就紧张无比。
大家一直好奇于传说中的狙击手是如何狙杀目标的,所以没人说话,都在观察,期待着传奇就在自己眼前上演。可就在这时,小马发现那两匹快马,“快看,那边来了两个骑马的家伙。”
已经不用看了,因为那两个骑马的家伙,已经高声向那支队伍喊着:“李爷,李爷,不好了,不好了……”
一听这话,一见那支队伍立即停下,就地防守,大家并没有表示多么稀奇,可彭明杰双眸陡然一寒,冷笑道:“好!好!好!”
“好什么?”
“那个大光头居然敢骗我,回头就去宰了他。”
原来,那个大光头明明说不知道李宏国的去处,可眼前这一幕明显表明他知道。而彭明杰是个狙击手,遇事就用枪说话,少与人打交道,说白了,他心里还是比较单纯的。陡然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彭明杰不怒才怪。
“算了,阿杰,咱们是不得已才杀人,可不是杀人狂,大不了,回头我陪你去好好教训他一顿就是。”
彭明杰很认真地想了想,点头道:“也对,回头教训一顿后再砍了他那颗大光头,看他还敢骗老子不。”
张斌知道这家伙自从那件事后,一直有些神经质,对任何事都很敏感,此时又不是劝说的时候,只好白了彭明杰一眼,又瞄准起已经停在三岔口中心位置的李宏国。
有了刚才这个小插曲,不知怎么的,现在,张斌一点也不紧张了,反而开始兴奋起来。镜头的十字架准星,慢慢瞄准了李宏国的心口,静静地等待。突然,李宏国不动了,仔细听着那两个骑马奔来的手下汇报。就在这时,张斌食指一弯,扣动扳机,打响了他成为狙击手后的第一枪!
“嘣!”
枪声响起,张斌紧张地注视着成果。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开心,为自己成为一名狙击手而激动;在这一刻,他觉得很累,为自己成为即将视人命为任务的狙击手而累;在这一刻,他突然沉默,因为他感觉到天地之间,就只剩下自己跟目标。
枪声响起,一丝寒意慢慢笼罩在他心头。
看着两个手下骑马而来,直接奔到自己身前,李宏国很是恼怒,这不是让自己暴露吗?可看到两个手下那累得要死的模样,再看看周围手下注视自己的目光,他忍了忍,最终还是放下扬起的巴掌,静心听着手下的报告。
“不好了,李爷,昨天晚上,有十几个游击队的人袭击了大院。”
“怎么样?现在院子里的情况怎么样?不要急,慢慢说。”
“是!”
“李爷,那些人很厉害,兄弟们与他们打斗,几个回合就被他们放倒,连……啊!李爷!”
那个手下正添油加醋地说着,可刚要说到精彩部分,突然发现李宏国浑身一抖。他本能地抬头看去,却见李宏国左胸口上莫名其妙地出现一个弹孔,李宏国不可置信地看了看那弹孔,仰面倒下。
山下队伍瞬间就热闹无比,而山上彭明杰拍了拍张斌,见张斌兴奋地抬头看向自己,彭明杰以一种从未有过的伤感语气对张斌说:“阿斌,恭喜你,成为一名真正的狙击手了。”
张斌坚定地点点头,却不知道,彭明杰那话是他的教官在彭明杰第一次狙杀目标后说的,原话是:恭喜你,终于成为一个真正的狙击手了,一个见过血的杀手。从今往后,你的命便不再是你的,你的世界从此失色。
大家兴奋地迅速离开。
“阿杰,怎么样,这两天来的经历,是不是让你痛快了很多?”路上,感觉到彭明杰虽然依旧冷酷,但比他原先那种发自心灵的冷漠要好了很多,所以,张斌也开心了很多。
“嗯!”
“那就好。你不知道,这些天,你状态不正常,可让我担心了,却又不知道如何帮你。现在好了,你恢复正常就好。”
彭明杰突然停下脚步,仔细看着张斌,由衷而依旧冷酷地道谢:“谢谢!”
“谢什么,我们是兄弟。”
“嗯!”彭明杰看了看周围的树木,淡淡地道,“以前是我太执著了,现在想想,既然想不通,就不用想了,下次再遇到,一枪不就完了吗?”
看着彭明杰的背影,一个疑惑突然浮上张斌心头:真的不去想了吗?就好像一粒种子,虽然被埋入土壤里,暂时不会有影响了,可日子一久,就会生根发芽,迟早会长成一棵参天巨树,那时,会格外刺眼。
回到驻地,大家什么也不做,一头倒在床上大睡起来。
每逢大战前,必有一段无比安静的时光,也不知是否真的如此,反正,接下来的时间,游击队在为那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而鬼子也是如此。双方都没有再出手,就连小磨擦都没有。静!出奇的静!静得让人心慌,静得让人害怕,静得让人疯狂。
与大战前的宁静正好相反,那即将到来的狙击手之间的决战前奏,却异常激烈。
一九四一年八月十一日正午。
鬼子军营外的半山腰。
“风向?”
“西北风。”
“风速?”
“一级。”
“距离?”
“九百三十米。”
……
山腰上,张斌和彭明杰趴在一个小凹槽里,目标对准了鬼子军营。
这些天来,彭明杰虽然在杀意方面恢复了正常,可他却开始逼迫张斌学习狙击技术了。张斌老觉得他不像在教自己,而是要把他所掌握的东西,一股脑地全都灌进自己脑子里一样。说得难听点,就好像一个自知将死之人,争分夺秒地要把自己的一切传授给徒弟一样。这种感觉,让张斌很不舒服,虽然问过彭明杰几次,但每一次得到的都是冷酷无比的冰脸和从未有过的严厉训斥。
与其说是来观察鬼子的,还不如说是彭明杰要以鬼子为目标,用实战来训练张斌。十几天来,这已经是第四次到这个点,前三次,都没有任何开枪的意思,只是训练,但这一次,彭明杰说,不管有没有发现龟田或岗田,都会让张斌尝试一下远距离实战一次,所以,张斌也显得有些激动。
因为没有发现那两个值得彭明杰出手的目标,所以,和前几次一样,两人轮流来,现在是彭明杰给张斌当副手。他们的目标是一个正在指挥台上监督士兵训练的低级军官。
“准备好开枪了吗?”
“好了。”
彭明杰点点头,拿起望远镜等待着。
那个不知死神注视着他的鬼子军官木桩般地站着,距离虽远,却是一个绝佳的远距离实战射杀的靶子。可等了一会儿,张斌没开枪,反而听张斌突然说道:“阿杰,快看,那好像是龟田。”
“我叫你射杀的是那名鬼子低级军官,你都在干什么?”彭明杰怒气很重地说了句,然后,用望远镜观察起来。
张斌尴尬地笑了笑,随即低头道:“他正从台下左边向台上走去。”
彭明杰迅速找到了龟田,一眼便确认。于是,他的呼吸开始凝重起来,但他还是没有说话。
作为彭明杰的兄弟,张斌当然知道他的想法。张斌立即碰了一下彭明杰,把枪递给他,“阿杰,距离这么远,我没把握,还是你来吧。”
彭明杰看了看张斌,突然明白了张斌的意思,有些感动地轻轻点了一下头,接过枪。
“风向?”
“西北风。”
“风速?”
“二级。”
“距离?”
“九百三十米。”说完,张斌习惯性地等了一小会。
确定彭明杰调试完后,张斌才轻声问道:“准备好了吗?”
“好了。”
张斌用望远镜观察着,等待着。
望远镜里,龟田走上台,对着那个低级军官说了几句,然后,那个低级军官低头答应了一声,低级军官的身体向后退了两步,而龟田,却扬起手,大声对下面正训练的士兵说了几句,随即,士兵集合,然后,开始听龟田训示。从张斌二人的方位看,龟田的身体正背对着他们,而那名低级军官与龟田的身体相距不到半米。
“嘣!”
枪声响起的瞬间,张斌的心立即紧张到嗓子眼了,比他自己开枪还要紧张万倍。他紧紧地握着望远镜,死死地盯着龟田,焦急地等待着,等待着龟田中枪倒下的那一刻。
那一秒多钟的时间,仿佛就是世界的生与灭,焦急中,一秒多钟的时间终于过去了。
龟田没事,他身后那名低级军官替代了他。
镜头中,情绪激昂的龟田正说得起劲,突然见下面的士兵猛地指着他身后,他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到那名低级军官捂着胸口向前倒下,其背后,鲜血正从一个弹孔中流出,打湿一片。龟田一愣,瞬间抱头卧倒。随即,几个鬼子军官冲到台上,一边指挥着把那低级军官抬走抢救,一边用身体围住龟田,保护他离开。虽然龟田嘴里一个劲地怒吼着一个名字--岗田板次郎,其实,他心里肯定在大骂那个把营地选在这儿的前任:在营地里居然被人从营外射击,说出去还不被同僚笑掉大牙。
张斌心头暗道可惜,他放下望远镜,看向彭明杰。却见彭明杰如同岩石一般,依旧趴着,右眼依旧抵在瞄准镜上,食指依旧放在扳机上。
张斌眉头一皱,“阿杰,不用太在意,距离太远,打不中很正常。”
“正常?”彭明杰仿佛从定格中回过神来,终于动了,语气中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失落,让张斌心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当彭明杰抬头注视着张斌时,那通红如血的双眸中所透露出来的眼神让张斌大为震动。以前,彭明杰眼神里时常充满了冷酷无情,可那是建立在其强大自信上的,而现在,它不再冰冷,归于平淡落寞,甚至有一种一败涂地的绝望。
“我以前也在如此距离射杀过,从未失手,现在我失手了,失手了啊。你明白这代表着什么吗?不!你不明白,当一个狙击手失手后,就表明他在退步。”说着,他喃喃自语地说了句,“退步就代表着死亡。”
一次失手就真的是退步吗?张斌心头有种无力的震撼。他不明白,已经钻牛角尖的彭明杰,现在对于任何关于狙击的东西,都爱无限扩大化,最让人担忧的是,正处于极度敏感的彭明杰,却把好的一面给无限缩小了,所以,他才有这么大的反应。
而彭明杰显然已经在钻牛角尖了。他抬头注视着张斌,“我彭明杰自从扛枪打仗以来,就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活到现在,我不怕死,真的不怕死,可我害怕退步,你明白吗?退步了,死了,我就无法再给我娘、我兄弟、我的乡亲们报仇了啊!”
说着说着,张斌惊骇地发现,彭明杰的眼眶里居然满是泪水。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一个冷酷无情的汉子,一个视自己生命和鬼子生命如无物的英雄,在这一刻,居然流泪,最后,居然大哭起来。
看着彭明杰趴在那儿哭泣,张斌突然想起自己以前所想象的画面:那颗因无法弄清楚岗田为什么还活着的失败的种子,那颗被埋藏在心头的种子,如今,因为这一次失手,而终于钻出土壤,正在彭明杰的内心深处快速成长。而想要扼杀这棵树苗,只有两条路:一是让岗田亲自告诉他原因,二是让彭明杰再次亲自狙杀岗田。
想到这儿,张斌猛地站起来,“兄弟,咱们去杀了那岗田!”
彭明杰愕然抬头,看着张斌,小半会后,却凄凉一笑,“现在,我没了信心,无法战胜他。”
“不!咱们是兄弟,我帮你。”
彭明杰原本失神的双眸,在盯了张斌老久后,陡然爆发出一片惊喜的精光,他跳起来一把抓住张斌,“对!你有信心,只是缺少经验而已,但我有经验。我们还有时间,只要你学全了,一定可以杀了他。”
看着彭明杰神经质的狰狞笑容,张斌很伤心,很失望,甚至有种失落。难道一两次失败,对狙击手而言,打击就真的这么大吗?他不懂,很不懂,但他知道,自己怎么也得帮彭明杰恢复信心,因为,他是自己的兄弟。
随后的一段日子,彭明杰对张斌的训练更严厉,动不动就怒吼,很多时候,甚至只能用变态来形容。直到这一天,他们再次摸到鬼子营地不远处的山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