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闫军维看着鹿弥,不说话。他没有问她任何问题。他似乎很不想去了解,她和向明道上下属的关系里,还有着什么其他的纠葛。
鹿弥扒着车窗,久久地沉默着。忽然,她似是惊醒,转过头来急声问:“我们要去哪?”
闫军维看她一眼,缓缓开口:“不知道,你想去哪?”
鹿弥反问:“不去喝酒了?”
闫军维眼睛亮了:“你想去?那我们就去吧。”
鹿弥闷闷地:“不。我想回酒店。欠你的人情,让我下次再还吧。”
闫军维爽快地接口:“也好。”
鹿弥惊讶地看他一眼,恍觉今天的闫军维,对她格外照料,甚至有失他平日阎王爷的作风。但她没再想更多。
闫军维忽然开声:“你跟向明道,什么关系?”他一问出口就后悔了,觉得是刚刚喝下的酒后劲上涌,酒意在作祟。
鹿弥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他第一次问她私人的问题,这么的直接,一定是因为她今天带给了他很多麻烦吧。他总要知道麻烦制造源头在何。
闫军维看她一眼,她脸上一时闪过无措、羞愤、迷茫、惊惶又无解的神情。
鹿弥在认真地思考,许久轻声说:“没关系。真有关系,也跟你一样,上下属。”
闫军维把车调转了方向,开到一边停下,烦躁地松了松领带,语气极其不爽地:“我醒醒酒,再送你回去。”随后,取出一支烟点燃,摇落车窗,优雅地吞云吐雾。
鹿弥乖乖地坐在旁边,不出声,心里想:你有喝了很多酒吗?
一支烟才吸了一半,闫军维就掐灭了,扔到窗外,转头问:“你们定了哪家酒店?”
鹿弥愣了。想了一会儿,寻宝似的从包里掏出手机,打开照片递给闫军维:“这里。”
闫军维接过手机看一眼照片,一脸冷淡,调转了方向。
鹿弥有点战战兢兢地收好手机,不敢看被她麻烦了一个晚上的上司,干脆侧头靠住椅背,鸵鸟地闭上了眼睛。
她想好好休息,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这世界会如常运转,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
Party会所的休息室,向火娜坐在红色的沙发上,栗色头发黄色头发的小洋妞站着,跟她汇报刚刚发生的一切。她们面前的桌上摊放着那个白色袋子、绿色旗袍、银色簪子。向火娜轻抚旗袍,听到栗色头发的洋妞转述鹿弥留下的话,停住了动作,惊讶地说:“她真的那么说了?”
黄色头发小妞答:“是的。”
向火娜抬头看她们,却在那刹那越过她们,视线落在门口处,神色有点慌乱,然后又很快恢复平静。两个小洋妞回头,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即时变得惶恐。
向明道立在门口,淡漠地,一动不动。他很生气,森冷又怒火的眼睛,淡淡地盯着她们。他旁边站着那个神秘的姚大少姚祺,正对着向火娜挤眉弄眼。
向火娜摆摆手,两个小洋妞转身离开,经过向明道时谦敬地行了个礼。
向明道大踏步走过去,一把扯起桌面上的旗袍,又狠狠扔到向火娜面前。
姚祺:“明道,注意着点。”
向火娜一点也不为所动,反而声音轻快:“哥,你听到了?听到多少啊?”
向明道冷冷地:“全部。”
向火娜吐了吐舌头,调皮一笑。
向明道更是火上浇油:“火娜,你究竟想干什么?”
向火娜:“就想知道,想让你套牢的,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啊。”
向明道简直气得头疼。
向火娜:“谁让你这么宝贝她?还这么秘密行事。”
向明道:“不用你管。”
向火娜:“偏要管。我只有你这么个哥哥,被坏女人拐去了我不哭死?不过哦,这个鹿弥好像不错哦,有意思,我都开始有点喜欢她了。”
向明道扶住额头,闭了闭眼睛,忍住不发火。
向火娜:“你别怪我。要是我这样的她都受不了,等爷爷知道了,她要怎么过?”
姚祺看这两兄妹一眼,虽然同父异母,那恃骄狂傲的样子就是同个模子印出来的。
向明道沉默,好一会,才说:“爷爷也管不着。”
姚祺讶异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向明道。
向火娜吹了个口哨:“哇哦,你够牛气。刚刚Linda跟我说,见到爷爷的车了。”
向明道脸色一变,转身就跑出去了。向火娜在他身后哈哈大笑。
姚祺没好气地:“你还真是不看见你哥手忙脚乱,你就心里不舒坦。”
向火娜:“谁让他从小板着脸,一副什么事都不会上心的样子。”
姚祺:“啊,同感。不过,拖着我下水都要捉弄那个女人,结果怎么样?”
向火娜:“不好惹,不算笨,不过我喜欢。”
这边厢,向明道十万火急地赶到楼下,下面早已空无一人。他打电话给鹿弥,没人接。又连着拨过去四五个,依然没人接。他着急的迈出去,忽然又想起,该跑往哪个方向呢?他退回来,克制住即将爆发的情感,闭上眼睛,静静地站了半晌。然后,睁开眼睛,里面没有了急色和迷惑,一片清明。他转回大厅,跟门卫谈了几句话,然后,拨通了闫军维的号码。电话响了半晌,终于接通。
闫军维在那头平静地,听不出什么情绪:“什么事?”
向明道:“她,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闫军维:“谁?”
向明道:“鹿弥。”
闫军维:“没有。”
向明道:“你知道她在哪儿。告诉我。”
闫军维冷笑:“凭什么?”
向明道:“我打她电话很久,没人接。我很担心。”
闫军维:“也许,她已经睡着了。也许,她只是不想接你电话。”
向明道:“你不担心吗?”
闫军维:“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没时间跟你废话了。”
说完,立即挂了电话。
向明道静立半晌,拨通了May姐的电话。
闫军维没和鹿弥在一起,却一点也不担心,显然鹿弥是被他送回了一个很安全的地方。鹿弥初次来上海,人生地不熟,能让闫军维认为安全的让她放松的也只有一个地方。
May姐很快接通电话,向明道问她要了她们下榻的酒店地址,立即驱车前往。
向明道说起鹿弥时,大堂经理记忆很是深刻。这位鹿小姐,刚刚叫了5瓶红酒。但她礼貌性地谢绝了透露更多信息。酒店安保措施很好,对客户的隐私保护非常坚守原则。向明道祭出了向氏继承人的身份,没用。
向明道接着说:“我是她男朋友。”
大堂经理客气地微笑,不接话。
向明道继续说:“我们吵架了。”
大堂经理依然保持纹丝不动的笑脸。
向明道:“我女朋友情绪不稳,容易做些过激行动。”
大堂经理的笑脸仍然像是面无表情。
向明道继续进攻:“我很担心她,她可能会自杀。她是真的敢这么做的。”
大堂经理脸色变了,说:“向先生,请您等一下。”快步离开,去跟上级请示了。
很快,她带着门卡回来,领着向明道上去1409,开门。
鹿弥叫了红酒服务,5支,放在桌上整整齐齐地摆好,一支支贴上便利贴,分别写着:鹿弥、向明道、蓝惠、陈恺、向火娜。
她喜欢这样整理状况。把酒一瓶瓶喝下去,然后那些不快和难题似乎就消失不见了。只是这一次的问题未免多了些。
鹿弥正抓着那支“向明道”,窗台上摆了个高脚杯,她爬上了窗台。她衣服都没换,松松垮垮地穿着闫军维借给她的长衬衫,坐在窗台上,看着窗外,时而拿起酒杯仰头喝一口,身影单薄又落寞。
彼时天色黑压压的,虽是新年佳节,这座城市里天公并不作美。早上在汕城的时候,大风吹透,天空是绵羊般堆叠的白云缀着块海蓝的幕布,冬日如春,照在人的身上像裹了一层棉绒,暖洋洋。傍晚到这里的时候,天阴沉得很,如今更是飘起了小雨,但习惯了的人们并不在意。这座城市里的人多生活在房子里,只要他们愿意,里面可以终日终夜亮白如昼温暖如春,天气的变化,除却狂风暴雨大雪雾霾,对他们的生活实在不能产生更大影响。城市的各色灯光斗艳,把天幕都照亮了,高空不时飞过的飞机闪现出一瞬红宝石般的红芒,向上看不见星星,向下看不清灯火。
鹿弥静默地看着,忽然开口轻声唱起来:
Singmeasongofalassthatisgone,
Say,couldthatlassbeI?
Merryofsoulshesailedonaday
OvertheseatoSkye。
Billowandbreeze,islandsandseas,
Mountainsofrainandsun,
Allthatwasgood,allthatwasfair,
Allthatwasmeisgone
……
向明道和大堂经理出现时,开门声、脚步声没能惊扰到她。向明道大叫一声“鹿弥”,她回过头来,看见是他,呵呵一笑,就要往地板上跳下来。
向明道飞奔过去拦住她,把她抱下来。刚刚看见她靠窗而坐那一瞬间,他心脏都要停止了跳动。
大堂经理庆幸地松了一口气,礼貌地:“向先生,鹿小姐就交给您照顾了。”
向明道嗯一声,摆摆手让她离开。
鹿弥抓着向明道的胳膊傻笑,大叫:“向明道,就你最难喝!”
向明道一头雾水,把酒瓶拿过来看,上面贴着个便利贴写着“向明道”,桌面上东倒西歪地摆着几瓶酒,每瓶都倒了将近一半,只有“向明道”这一瓶,喝得快见底了。他从她手里夺过酒瓶,鹿弥死命抓着不给他,好似这是她什么重要物件一样,嘴里委屈地喊叫:“干嘛抢我的。这是我的,谁都不给!”
向明道哭笑不得,随手拿过其中一只酒瓶,柔声哄道:“不抢,跟你换。好不好?”
鹿弥迷蒙着眼睛,看了看他手中的酒瓶,又看看自己的:“不要。不要你的那个,我只要‘向明道’。”
向明道闻言,像是被强电流电到,心都漏跳了一拍。他狂喜地叫了一声:“小鹿!”他趁势追问:“你是不是表示,以后都要跟我在一起?”
鹿弥却没再出声,整个人软趴在地毯上,往向明道温暖的怀里缩去。她蜷得像只猫咪,怀里还紧紧搂着那个酒瓶子。如果不是她身上那件男式衬衫太刺眼,向明道会觉得这幅情景很静美。
他轻轻叹了口气,推了推鹿弥,轻声唤道:“小鹿,不要在地板上睡!”
鹿弥睁开眼睛,望他一眼,视线又移到他手里的酒瓶子上,恍悟似的,把自己手里的酒瓶子搂得更紧,然后随手抓过桌面上半满的酒瓶递过去,一边嘟囔:“给你给你,不要再吵我!”
向明道伸手去拿,鹿弥调皮地又缩回去,但却手上一个不稳,瓶子歪掉,里面的酒全洒自己身上了。
鹿弥激灵地清醒了一瞬,扯了扯紧沾了皮肤的部分湿衣服。
大冷的冬天,外面只差结冰了,房里虽然开着暖气,可是这冰凉的酒液乍倒到身上,鹿弥一下子被激的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向明道看着满身狼藉的鹿弥,她醉眼朦胧,无辜地看着他。
他叹了一口气,看看表,宴会差不多要到结束时间,May姐她们回来也是迟早的问题。他打了个电话,干脆在隔壁开了个房间,直接把鹿弥抱了过去。
浴缸里注满了水,水温刚适合,鹿弥整个人泡在水里,暖洋洋的觉得舒服极了。
向明道等了半个小时了,鹿弥仍然没有出来。他急了,拍拍门,没人应。他干脆推开了门,看到一幅令人哭笑不得的场景。鹿弥还是保持着他把她扔进浴缸里的那副样子,全身穿着衣服,趴在边上睡着了。向明道喊着“小鹿”,一边用力拍了拍她的脸。鹿弥睁眼,看见是他,又很安心地闭上眼睛,想换个姿势,舒展一下睡麻木的胳膊,然后整个沉到了水里。向明道大喊着“鹿弥!”,赶紧把她捞起来。
向明道觉得,如今的情势真是让人为难。鹿弥毫无意识,整个人攀附在他身上,衣服湿透,黑色的蕾丝内衣清晰可见,头发正湿哒哒地滴落着水珠,滴到他身上。温水很快变冷,鹿弥哆嗦了一下。向明道迟疑着,开始解她衣服的扣子,解到第三个,又定住了。最终,他叫了服务员帮鹿弥换上了干净暖和的睡袍,把那件衬衫扔到了垃圾桶里。然后,自己也快速冲了个澡。
他出来的时候,鹿弥趴在床上,右手努力撑着自己的脑袋,左手拿着个风筒,吹一下,头磕一下床,迷迷糊糊的。
向明道今晚第三次叹气。
他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拿过吹风筒,把鹿弥的脑袋按到自己大腿上,开始帮她吹起头发来。她的头发又浓又密,吹起来很是费劲。
向明道轻声说:“这可是传说中的向大公子,第一次这么照顾一个女人。”